不多一會兒,便聽到街角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來剛剛光緒揮退的馬車並未走遠,繞了個圈後,便和幾個侍衛一道,遠遠的跟在後面。此刻見這裡出了事情,侍衛們都迅疾的奔了過來,圍攏在光緒身前,拔出佩刀四下戒備著。
「不必管朕,朕沒有事,看看他怎麼樣了。」光緒在最初的驚慌後,此刻心中已經是勃然的怒火,只是刻意壓抑著,沉著聲音說道。
見侍衛們圍攏過來,景銘方才放下心來,一個大步走到倒在地上的年輕人前面,扶起他問道,「你可有事?」
那個年輕人居然還抬起頭笑了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說道,「我命硬,死不了。」說罷,便暈了過去。
景銘將他的身子橫了過來,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那支飛鏢剛好插在他的右背上,生生的插進去一大半。景銘招了招手,示意一個侍衛過來托著這個年輕人的身體,他用手在傷口旁邊按了幾下,低沉的說道,「忍著點。」
說罷,右手握著飛鏢的後部,一咬牙望外一提,只聽得身下的年輕人一聲大叫,又陷入了昏迷當中。
景銘檢查了一下傷口的血液,便飛快的從懷中掏出常備的創傷藥給他敷上,又拿過飛鏢在鼻下聞了片刻,回頭對光緒說道,「回稟皇上,飛鏢沒有毒,他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見這個年輕人沒有什麼大礙,光緒微微鬆了口氣,陰冷著臉說道,「把他扶到馬車上,隨朕回宮。」
兩個侍衛將年輕人抬到了馬車上面,光緒一邊跨上馬車,一邊回身對身邊的侍衛吩咐道,「傳旨步兵統領衙門,立刻封閉九門,全城大索,抓不到刺客,他這個官就不要當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響鞭,馬車飛快的奔馳起來,景銘坐在車轅處,指揮著幾個侍衛護衛在馬車左右,向著頤和園的方向疾馳而去。
………
今夜的頤和園樂壽堂內,卻也並不平靜。
晚間慈禧用過膳後,原本是要傳幾個格格進宮來敘敘話的,沒曾想皇上身邊的小德子忽然進來密報,說是皇上又帶著景銘和幾個貼身侍衛出宮去了,估計又是到那個杜懷川家裡去了。
慈禧大好的心情頓時被破壞了,揮退小德子後,坐在椅子上面沉思了片刻後,便吩咐李蓮英傳孫毓汶和剛毅進宮來奏對。
半個時辰過後,孫毓汶和剛毅便先後進宮,來到了樂壽堂內。
「今日傳你們進來,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想召你們兩個親近的大臣進來,敘敘話。我雖然在榮養,朝政也交給了皇上,可皇上畢竟年輕,我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啊。」慈禧掃了兩人一眼,淡淡的說道。
孫毓汶和剛毅是何等精明之人,今日太后忽然傳見,心知必定有要事。此刻都是唯唯的答應著,心裡都是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等著慈禧下面的話。
「皇上那個陸軍學校,最近辦得怎麼樣了啊?」慈禧喝了一口茶,忽然回頭對李蓮英說道,「這茶怎麼味兒不對啊?」
李蓮英慌忙接過茶杯說道,「老佛爺恕罪,奴才馬上給太后老佛爺換一杯。】」
這話落在孫毓汶和剛毅兩人耳朵裡,卻是騰的心中一驚。沉吟了片刻後,孫毓汶首先說話道,「回太后的話,最近這段時間,臣等都按照太后的旨意,密切留意著陸軍學校的事情。隱約的也聽到一些傳聞,只是一直沒有真憑實據,臣等也不敢妄言上奏。」
「什麼傳聞啊?」慈禧看似漫不經心的樣子,目光掃了一眼兩人。
孫毓汶稍微的遲疑了一下說道,「臣聞聽陸軍學校的一部分學員,私下裡來往密切,似乎還成立了一個什麼軍官團體,臣兼管著兵部,心中也是頗為憂慮。」
軍官團的事情,前幾日,世鐸已經秘密的稟告了慈禧,提到了陸軍學校的學員們私下裡成立了一個軍官團,領頭的就是那個杜懷川的表弟杜振武。這件事情慈禧琢磨了許久,一直都沒有理清其中的頭緒,但是心中卻甚為擔憂。她今日召見孫毓汶和剛毅,多少也是為了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些,似乎只是一些學員們私下往來,結成的小圈子,關於這個軍官團,你們還聽說什麼沒有啊?」
聽到慈禧詢問,坐在一旁的剛毅忽然抬頭說道,「奴才也聽聞了一些,據臣所知,這些學員在加入軍官團之前,都要對皇上宣誓效忠。」
慈禧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陰沉的盯著剛毅問道,「此事可屬實?你又是聽何人所說?為何今日才回稟啊?」
慈禧一連聲的發問,尖利的聲音落在殿內,顯得驚心無比。
剛毅見狀,心裡也是一跳,慌忙趨前一步跪在地上說道,「奴才不敢有所隱瞞,奴才是聽載漪所說,他門下有一人就在陸軍學校裡面。奴才原本是想立即稟告太后的,只是這個消息太過驚人,奴才擔心有所錯漏,便想著查證確實後,再稟告太后。」
聽到載漪兩個字,慈禧愣了一下,緩緩的坐回到椅子上面,無聲的透了口氣問道,「載漪也往裡面塞人了?」
「詳情奴才也知道的不多,奴才推想,載漪也是想著報效朝廷的心思,為朝廷培養一點人才出來。」剛毅膽戰心驚的說道。
載漪的那點心思,化成灰他都明白,只是這裡面的曲折,一時之間也說不明白,也不敢說明白。
「他的心思倒也用的是地方啊。」慈禧哼了一聲,忽然又冷冷的說道,「我平日裡怎麼叮囑你們的,要用心思辦差,現如今鬧出這樣的局面出來,你們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確實,真要讓天都塌下來了,你們才知道了,才踏實了?」
這話連孫毓汶都一桿子掃了進去,慌得孫毓汶也趕忙跪在地上,低聲說道,「太后息怒,臣等並非疏忽錯漏,實在是這件事情牽涉著皇上,茲事體大,臣等不敢輕率從事,必得有確實的證據,和萬全的對策,才敢向太后稟明啊。」
「完全?這世間有萬全的事情嗎?真要等你們想萬全了,還不定已經鬧出多的亂子出來呢。你們啊,我說了多少次了,要學會用人,學會去發現人才,不要處處事事都存著那些個的心思,當我不明白嗎?像那個陳卓,人家有本事就要好好用人家,難道籠絡人心這樣的事情,還要我教你們嗎?」慈禧越說越氣,嗓門一下拔高了許多,整個大殿裡面都傳來她的聲音。
孫毓汶和剛毅心頭都是一震,很少見慈禧發這樣大的火,心中多少也明白,陸軍學校的事情已經讓太后震怒了。往深裡說,這件事情鬧得越大,太后越震怒,這件事情的結果就會越嚴重。
這件事情,孫毓汶和剛毅在暗中其實都試探過對方的心意,彼此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然而太后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想法,他們卻並不是很明瞭,因此今天才試探著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此刻見慈禧雷霆大怒,兩人偷偷對望一眼,暗暗在眼神中拿定了主意。
「太后息怒,這件事情還是臣等沒有辦好,聽太后治罪。然而陸軍學校的事情,臣和剛毅剛大人一直都在琢磨,究竟怎麼樣才能和緩平穩的把事情辦好,既不影響太大,傷及國本,又能夠妥善處置,避免將來出現尾大不掉的局面出來……」孫毓汶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著慈禧的臉色說道。
「那你說,你們是怎麼樣一個主意啊?」慈禧把心中一團被撩撥起來的火,硬生生的壓回到肚子裡,沉著臉問道。
「奴才和孫大人的想法是……」剛毅跪在地上趨前兩步,望著慈禧異常懇切的說道,「奴才和孫大人希望太后重新訓政,執掌朝綱,以免政局不穩。」
此話一出,連慈禧心中也是微微一驚,默默的盯著剛毅看了半響說道,「剛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奴才明白,奴才只盼望著朝局穩定,國家不要鬧出亂子來,這也是做奴才的對太后的一份孝心和忠心。奴才的這顆心可昭日月。」剛毅一邊磕著頭,一邊哽咽著說道。
一旁的孫毓汶此時也跪上前來,大聲說道,「剛大人的話,臣也贊同,臣懇請太后訓政!」
彷彿是驚雷乍響前的陰雲密佈,整個樂壽堂內的氣氛壓抑的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良久,慈禧低聲的歎了口氣說道,「都起來吧,你們兩個的心,我還是明白的。只是訓政這件事情甚為不妥,皇上又沒有犯什麼大錯,驟然訓政,恐招致朝野震動,反倒是自己把自己亂了啊。況且,李鴻章、劉坤一他們都不會答應的……」
孫毓汶和剛毅不覺一愣,太后忽然提到李鴻章和劉坤一,兩人心中明鏡似的,多少也明白了太后此刻的心思。不是不想訓政,是擔心引起朝野物議,特別是李鴻章、劉坤一這樣位高權重的督撫們的反對,那才是慈禧最為顧忌的。
兩人都低著頭,正暗自琢磨著如何去化解這個局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太監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滿臉都是驚恐不安的神情。
「啟稟太后……皇上,」小太監喘著氣,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皇上剛剛被人刺殺。」
聽到這話,慈禧猛地一下子從座位上面站了起來,連孫毓汶和剛毅也大驚失色,慌忙從地上爬起來,緊緊的盯著小太監。
「皇上現在如何?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點。」慈禧拚命壓住砰砰直跳的心說道。
皇上遇刺,這可是驚天動地的事情,又出現在這樣一個敏感的關口。
「回太后老佛爺的話,皇上並沒有受傷,刺客行刺的時候,剛好有一個年輕人在和皇上說話,替皇上擋住了那支飛鏢。現在皇上正讓太醫院的御醫給他救治,皇上也馬上就要到太后這裡來。」小太監緩過一口氣,口齒也清楚了許多。
話音未落,光緒已經大踏步的從殿外走了進來,目光掃了一眼匆忙向自己行禮的孫毓汶和剛毅,也不說話,幾步走到慈溪面前說道,「兒臣給親爸爸請安。」
「皇上快起來說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刺客抓到沒有?皇上可受傷了?」慈禧也是有些著急,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光緒起身坐到慈禧身邊說道,「回親爸爸的話,兒臣並無大礙,讓親爸爸擔憂了。」說著,便把剛才發生的一幕,給慈禧說了一遍。
樂壽堂內,幾個人的神情變幻不定,都目不轉睛的望著光緒。光緒的神情卻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看起來似乎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那雙眸子裡卻閃著些許陰冷的寒光。
「這件事情必須徹查嚴辦,這還了得,就是把北京城翻個遍,也要把人找出來。」慈禧聽完光緒的話,斷然說道。
在這件事情上,她是沒有任何猶豫的,也絕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便就是此刻,她的心中對光緒也有著萬千的猜疑,但是這個朝廷內外,任何事情都必須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超出了這個界限,就是斷然不行的。
「兒臣已經下旨,封鎖九門,全城大索。只是有一件事情,兒臣想不明白……」說著,光緒的目光看似不經意的掃了孫毓汶和剛毅兩人一眼,依舊是那副平淡至極的口吻說道,「兒臣不明白,究竟是誰想要刺殺兒臣呢?」
慈禧心中也是波濤翻湧,光緒的問話,其實也是她此刻心中最大的疑問。依她的判斷,似乎不應該有人如此膽大妄為。
「剛毅,」想到此,慈禧轉頭對著剛毅說道,「這件事情,由你負責徹查,不管牽扯誰,都要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奴才謹領太后懿旨。」剛毅躬身說道。
光緒只是拿著茶碗隨意的吹了口氣,似乎無動於衷的樣子。過了好半天,才忽然抬起頭,目光空洞的盯著半空中說道,「朕心中也是很奇怪啊,當真殺了朕,天下就太平了?」
說罷,目光猛地轉向孫毓汶和剛毅,冰冷的像是要刺穿兩人的心臟一般,嚇得兩個人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皇上這是什麼話啊?不過是些亂臣賊子罷了,朝廷該抓就抓,該殺就殺。」慈禧皺著眉頭,看著光緒有些不悅的說道。
「親爸爸說的是。」光緒挺直身體,語氣冷淡的說道,神情當中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堅決和陰鬱。
生死關頭,他已經沒有心思再玩什麼親近關係的花樣,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弄清楚,究竟是誰,想要刺殺自己。這件事情背後,又隱藏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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