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華郡主與陳大牛的那點事兒,傳遍了京師,夏初七自然也是曉得的。不過她一開始只知道聖旨的內容,而那一道「另類又重口」的口諭卻是梅子以八卦的形式告訴她的。
「太狠了吧?」
她一邊兒在院子裡搗藥,一邊兒偏過頭去看著梅子。
「梅子,那菁華郡主是益德太子親生閨女?」
「郡主問得稀罕,當然是親生的。」梅子嘟了嘟嘴,瞥著她搖了搖頭,嘴裡「嘖嘖」有聲兒,「先前奴婢還羨慕她來著,雖說是給陳將軍做妾吧,可陳將軍人好,也沒有妻室,她自家又是郡主,入了侯府裡,還不是她最大嗎?可如今聽了這個。哎,這不是糟蹋人嗎?」
目光一瞇,夏初七停下了手上的活兒。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就想起了東華門的門口,趙如娜那一雙眼睛。有點閃神,有點憂鬱,有點受傷,更多的卻是隱忍。不管陳大牛那未過門的媳婦兒是怎麼死的,可那雙眼睛讓她覺得那姑娘真是挺無辜的。
貴為天家之女,卻不得不淪為政治的犧牲品,成為帝王籠絡人心的工具。再想想如今還躺在雲月閣的趙梓月,她越發覺得這個時代的女人地位低下。高高在上的公主郡主尚且如此,何況民間婦女?
什麼最惡?政治最惡。
什麼最毒?人心最毒。
無精打采的捋了一下袖管,她搔了搔面前的草藥,捧起來湊到鼻間,深深地嗅了一口,好久都沒有說話。草藥的藥香味兒,才是世間最為純粹的東西了。
她閉著眼睛,梅子卻還在叨叨,「依奴婢說啊,那菁華郡主也是可憐人,像她那樣的身份,正妻做不成,做人家的妾室,還得穿孝服過門,行三跪九叩之禮,還反抗不了……」
「梅子。」夏初七突然打斷了她,睜開眼睛看過去,「到底什麼是三跪九叩。」
這個詞兒她總聽,卻不是很瞭解。
梅子看她一眼,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睛,「三跪九叩是咱這兒最隆重的大禮了,從進門起,得跪三次,叩九次頭。三步一跪,一跪三叩……」
說著說著,梅子又有些唏噓了。
「奴婢要是嫁人啊,誰讓我這樣,我定是不肯的。」
夏初七瞥她一眼,「想嫁人了?」
梅子害臊的低下頭,臉都紅了,「才沒有。」
夏初七笑了笑,不再說話,可梅子卻聊興很高,「說來說去,還是郡主您是最有福分的人了,像咱家爺那樣神仙般的人物,都對你服服帖帖的,誰也欺不著你。不要說三跪九叩了,奴婢覺著,您要是叩一下,咱家爺就得心疼壞了……」
「小蹄子又在犯酸了?!」晴嵐從院門口進來,笑著打斷了梅子的話,接過夏初七手裡的東西來,說,「郡主,咱爺過來了,正在前頭與國公爺和小公爺敘話呢。國公夫人差人來給您傳話,讓你去前頭……」
梅子嘻嘻一笑,瞄向夏初七。
「看,奴婢沒有說錯吧?咱家爺啊,就是惦念你,要不能三天兩頭地往這兒跑?」
「你個不正經的!」
夏初七嗔她一眼,洗淨了手放下袖子,「爺這個時候來,肯定是有事兒的。」
前院,誠國公府的客堂裡,誠國公元鴻疇和元小公爺陪了趙樽坐在一處品著茶,敘著話,府裡侍候的下人們都被遣了出去,立在堂外。看著蓋碗,元鴻疇看了趙樽一眼,面上似有憂色。
「老臣這兩日心裡總是不太踏實,早朝的時候見了陛下都不敢抬頭看他。哎,但願不要出什麼事兒才好。」
看他愁眉苦臉,元小公爺卻滿是不羈的笑。
「能有啥事兒啊,陛下不也都默認了嗎?」
「你懂個屁!」剜一眼過去,元鴻疇斥他,「陛下的心思多深?哪個人能猜得透?不要看到他現在重用你,許了點好處你就得意。祐兒,你得記住一句話,君心難測!」
元小公爺嗤了一聲,「看您說得,他會吃人似的?」
「比吃人厲害多了。」
冷哼了一聲,元鴻疇教訓了兒子,又看一眼沒有吭聲的趙樽,不由得默歎了一口氣。趙樽為人沉穩謹慎,不會隨便表態,可如今陛下要立趙綿澤為儲,那是板上釘釘的事,跑不了了。當然,陛下現在還忌憚趙樽,自然不會動他,那麼往後,會不會翻舊賬,那可就難說了。所以,從他接手「景宜郡主」開始,其實一直都是希望趙樽能奪儲的。
尤其是現在,楚七就是景宜郡主的事,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一個秘密,只有一個人知道的時候是秘密。一旦有人傳開,人傳人,人再傳人,那就不再是什麼秘密了,這讓他怎麼能不擔心?可偏生這位十九爺,什麼動靜都沒有,真真應了那句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殿下,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條道兒走到黑了。」元鴻疇想了想,又是重重一歎,「老臣是以為,您還是要早點兒拿主意得好。這天兒啊,說變臉就變臉……」
「行了行了,爹,您就甭說了。」元小公爺打斷了他的話,「今兒這麼好的天,變什麼變?就不能說點好的嗎?您要是實在閒得慌,趕緊回後院抱姨太太去。」
「有你這樣跟爹說話的?」元鴻疇狠瞪他一眼,皺一皺眉,那火兒又被他給帶了出來,「你這小子,明日我便請陛下為你指一門親事,省得你整天沒個正形!」
夏
初七一入門就聽見這話,樂滋滋地問。
「你們說什麼呢?要給我哥定親了?」
見到女兒來了,元鴻疇板著的臉鬆開,笑了笑,又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元祐,「就他這樣的人,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敢嫁?」
夏初七輕輕笑著,瞥了元祐一眼。
「聽見沒有?你啊,多跟咱爹學著點,瞧那後院裡,多少姨太太搶著要呢……」
這叫什麼表揚?元鴻疇老臉通紅,元祐卻「噗」的一聲,笑個不停,「國公爺,您看見沒有,看見沒有?您姑娘可都這麼說了,您兒子沒冤枉你吧?去吧去吧,別操心了,趕緊後院去摟姨太太。」
「你們啦……」
元鴻疇手指虛點了一下他的臉,又點了點夏初七,重重的搖了搖頭,向趙樽道了別,直接出門左轉,後院摟姨太太去了。
夏初七咬著唇憋著笑,還沒等與趙樽說上話呢,他瞄了她一眼,起了身要走。
當然,他不是一個人走。
他今兒來的目的,就是來帶夏初七的。
今天是休沐日,也是清明節後的第一天,大家都閒著。聽說要出去玩,夏初七開心地換了一身侍從穿的男裝,隨了趙樽上了馬車,笑瞇瞇地注視他,「爺,有日子不見面了,怎麼今兒一來就帶我走?咱到底是去哪兒啊?」
「趕廟會。」趙樽回答。
這時代什麼都不多,就是節氣多,而且節氣都比後世要來得隆重。在清明節的前一周,從皇帝到百姓就開始忙著祭奠先人了。如今清明節過去,祭奠是完了,可節日還沒有完,今兒獅子橋的廟會,十里八鄉的人都會去湊熱鬧。
夏初七心裡喜歡,撩了簾子看了一下熱鬧的街景,又回來挽著他的胳膊,笑逐顏開的問,「今兒是『趕大場』的日子,怪不得這麼熱鬧。不過,我說爺,您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啊?」
她問得歪頭邪眼,趙樽啼笑皆非。
「那阿七希望爺是盜呢,還是……奸?」
「你個流氓!」夏初七心裡知道他是怕她在府裡悶得慌,這才找了時間帶她出來溜躂的,可心裡再美,小矯情也沒給忘了。回頭橫他一眼,她趴回身去,瞧著馬車外面就不理會他了。可十九爺顯然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她剛剛趴穩,只聽得嘴裡「呀」的一聲,她就被他給撈了過去,再回神時,人已落入了他的懷裡。
頭頂上,他的聲音低低的,帶了一些瘖啞。
「這幾日,阿七想爺了沒?」
「去,你還好意思說呢?」夏初七仰著頭,摸摸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臉,又摸摸他的脖子,手又搭在他的肩膀上,想想他好幾日不來找自己,小手一推,一臉不爽地說,「我忙!才沒空想你。」
那矯情勁兒啊!
她自個兒都噁心著了。心裡話:夏初七啊夏初七,你還要不要臉了,你不就想讓人家哄哄你麼?另一個聲音說,不要臉了,不要臉了,就是要他哄一下。
可她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那貨看著她卻是沒動靜兒。
很明顯,不解風情。
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兒,「看我做什麼?討厭!」
趙樽歎了一口氣,摟緊了他,極為嚴肅地說,「阿七不要怨爺,畢竟我與你還不是正經夫妻,爺若成裡沒事就往誠國公府跑,總歸是不大好,影響你的閨譽。」
微微一愣,夏初七「噗哧」一聲,趴在他懷裡笑得「嘰嘰」直笑。
閨譽,她要什麼閨譽啊?
人家談戀愛天天恨不得膩歪在一塊兒,這位爺到好,瞻前顧後,與她見個面兒都像打地道戰似的,非得尋思好了借口才來見她,今兒要不是廟會,他肯定也不會來吧?真是……該說他老實呢,還是該說他傻呢?
眨巴眨巴眼睛,她不順著他。
不,她故意逗他——
「爺啊,我的閨譽不早就沒了嗎?你都把我給睡過了,我還剩啥了啊?喂,你可不要賴賬啊?什麼叫不是正經夫妻?怎樣才叫正經?非得拜了堂入了洞房才叫正經啊?你爬我炕頭那不算,那叫什麼?通姦啊,還是偷情啊?」
這姑娘說話是個損的,語速極快,極辣,極邪,一般的閨閣千金,打死了她都說不出來。即便是趙樽習慣了她的為人,還是微微愣了一下,那張一本正經的俊臉有點繃不住了,緊緊摟著她,滿臉都是愧疚。
「是爺不好,沒有克制住。往後……不會了。」
「啊」一聲,夏初七很想啐他一口。
她這麼說的意思,是叫他以後不要爬炕頭了嗎?
什麼腦子啊?讓她怎麼好意思說,你往後可以多多的爬?
望望車頂,她氣不打一處來,使勁兒推搡了他一把,坐到邊上去,轉過頭又把腦袋擱在了車窗上,可那貨遲疑了一下,還是貼了過來,雙手從背後把她摟了一個結結實實,還安慰地輕撫著她的背。
「不置氣了,難得見一面,來爺懷裡。」
他說得很嚴肅,夏初七心裡卻是一軟。
也是,在大婚之前,本來就難得見面,就算見了面,也不是常常有馬車上這樣「安全舒適」的戀愛環境,可以讓他們兩個摟摟抱抱,勾勾搭搭。時下畢竟不同於後世,好多時候包括夏初七自己都不敢做出來太過親熱的
舉動。
而她,是喜歡與他親熱的。
身子軟了一些,她反手摟住他的腰,下巴擱他肩膀上。
「那你說,想我了沒?」
「想。」他很老實的回答。當然,老實指的是話,手卻不太老實的。身子癢癢了一下,夏初七好笑地使勁掐了他一把,「先前有人怎麼說的來著?說以後不會了,不會再影響我的閨譽了,我說爺,您這手往哪兒放呢?」
趙樽低頭啄一下她的額,任由她掐,行軍路線絲毫不停,語氣更是淡然而正經,「爺先看看我孩兒的糧食儲備。軍馬未動,糧草先行,爺得先檢查好了……」
夏初七臉頰一紅,使勁掐他鑽入衣服裡的手。
「你個光說不練的登徒子,說一套,做一套。」
她罵得羞臊,可興頭上的他哪裡顧得那許多,似是恨不得把她給揉碎了,語氣越發低啞,「爺以前聽營中的兄弟說,媳婦兒下手黑,則人丁興旺,媳婦兒下手毒,則枝繁葉茂。阿七你用力掐,掐一下,就得給爺生一個孩兒……」
「你當我是豬啊?一生就生一窩?」
一把抱起她來放在膝蓋上坐好,趙十九很嚴肅。
「爺的阿七怎會是豬?」
夏初七重重一哼,「算你有點兒良心。」
趙樽唇角微掀,一歎,「就你這身肉,怎麼好意思和豬比?」
「啊」一聲,夏初七又是好笑又好氣,直接拿頭撞他。
「趙十九,老子和你拼了。」
「潑丫頭!」
與他說著鬧著,夏初七很快又乖順了下來,窩在他的懷裡,像一隻聽話的貓兒,由著他溫熱的掌心捋順了背毛。她想,人活著,得珍惜時光。尤其是這麼美的相處時光,浪費了多可惜?
一個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意外,過完了這一刻,誰也不曉得下一刻又會發生什麼。她喜歡與趙十九在一起,他雖是也會犯大多數男人都會犯的毛病,摸摸捏捏的,可他卻也是極有分寸的男人。
有了他在,她覺得這穿越的日子很美滿,也很有盼頭。每一天都有得盼,盼著他得了閒來瞧她一會,或者他晚上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地翻牆進來,與她恩愛纏綿那麼一回,即便什麼也不做,只是兩個人坐在一處說說話,那日子也是再美不過了。
……
獅子橋的廟會很是熱鬧。
夏初七像個小跟班似的,走在趙樽身後一步處,東瞧瞧,西看看,與他一起擠在水洩不通的人群裡,唇角一直掛著笑,直覺得這樣純民間的日子真有意思。
廟會上人來人往,鑼鼓聲,嗩吶聲不絕於耳,各行各業的傳統節目一個個爭奇鬥艷,五花八門。街道上踩高蹺、舞龍、舞雙獅,舞單獅、魔術、雜耍,應有盡有,茶樓、酒館、布料、首飾看得她目不暇接。
這時,一個紅綢紮成的龍頭高高昂起,那舞龍的人身姿極為矯健,看得她的目光不停跟著那個龍頭轉動。突然,她目光一頓,在對面茶樓的一個窗口,看見了正探頭出來的傻子。
回頭扯了趙樽一下,她從擁擠的人群裡擠到街對面。
「登登」上了二樓,她看見這裡全是一水兒的間,就傻子一個人撐著雙臂在窗口那裡,探頭探腦地看外面的熱鬧。
輕咳了一聲,她低聲問,「傻子,你怎會在這裡?」
傻子回過頭來,見到她很是驚喜,「草兒……」可剛剛喊了一聲,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搔了搔腦袋,一雙眼睛胡亂地轉動著,又朝她「噓」了一聲,擺了擺手。
「草兒,我無事,你去下面玩耍吧。」
夏初七奇了怪了。
這貨往常見到就纏住她不放,今兒怎會見到就攆她?
有異必有妖!她與趙樽交換了一下眼神兒,不僅不走,還笑瞇瞇地招手讓他過來,等他走近了,揪住他就低低問,「你跟誰一起來的?你的侍婢呢?屋子裡藏了什麼人?不會你藏了女人吧?」
傻子胡亂揮動著手,急了,哭喪著臉。
「沒,沒有,草兒,真沒有。」
夏初七太瞭解他了,他只要撒謊就不敢看人。一瞇眼,她磨牙,低低道,「好啊你,學會撒謊了?還敢騙我。從現在起,你閉嘴,要多說一個字,我再不理你了。」說罷她嘻嘻一笑,把傻子推給面色沉沉的趙樽,朝他使了一個眼神兒,便飛快地往傻子站立的那個房間鑽。
一堆開門,就被一張屏風擋住了視線。
再繞過屏風,她就對上了一男一女兩雙眼。
一雙驚恐,一雙哀傷。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氣,覺得非常不妙。因為兩個都是熟人,搞得她好像是來捉姦的。沒錯,那女的正是已然許配給了陳大牛做妾的菁華郡主,雖然她今兒沒有穿華麗的宮裝,而是僅僅穿了一身極為普通的粗布裙衫,頭上還包了一張素淨的頭巾,與那天見到的樣子截然不同,可夏初七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了。而那個男人,卻是在雲月閣裡專門負責料理趙梓月的太醫顧懷。
這是要私奔?
可看菁華郡主那傷心欲絕的表情,又不像啊?
三個人,六隻眼,都怔在了當場。
「阿七……」
正在這時,外面的趙樽不放心,喊了一聲。
幾乎是剎那的,菁華郡主面色煞白,而顧懷的樣子明顯比她更為嚴重,身子顫抖了幾下,雙腳一軟就半跪在了地上。要知道,趙如娜已經下旨許給了陳大牛,他們兩個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在私下裡這樣偷偷摸摸的見面,要是被人給逮到,那後果都是不堪設想的。
「郡主,郡主……」
顧懷嚇得滿頭都是冷汗,低低的喊著,嘴唇都發了白。
趙如娜側眸看了看他,目光裡突然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自嘲來。說時遲,那時快,其實統共也不過一瞬間。她什麼也沒有多說,上前走了兩步,壓低嗓子對夏初七說。
「他家有十幾口人,還有老父老母……」
夏初七一瞇眼,看了看她,笑著應了一聲「爺,別過來!」便轉身退了出去,剛好在門口截住了過來的趙樽,把他推了出去,輕聲兒笑道,「傻子可真是好玩,帶了兩個丫頭出來逛廟會,有一個丫頭呀,半道來事兒了,在裡頭處理呢。那個憨貨,還不好意思說!」
她有些佩服自己的借口,果然,趙樽看了她一眼。
「走吧!」
朝他微微一笑,夏初七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又望了一眼那扇門,才笑著扯過明顯忐忑不安的傻子,低低囑咐,「去吧,把你家丫頭帶回去,煮點紅糖水喝了,沒事的。」
輕輕「哦」了一聲,傻子戀戀不捨的看著她,終究還是走了過去,站在那屏風處,低著頭,咕噥,「妹妹,對不起,我攔不住草兒,我是攔不住草兒的……」
趙如娜走過來,拉了拉他。
「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我們回吧,哥。」
傻子又「哦」了一聲,瞥了那顧懷一眼,低著頭往外走。
「妹妹,他可是欺負你了?」
趙如娜卻是一眼都沒有再看那個剛才被嚇得腿都軟了的顧太醫,只是每往門口多邁出一步,腳就多虛軟一分。直到背後傳來顧懷的聲音,她的脊背才再次挺直了。
「郡主,是顧懷辜負了您……顧懷沒有這個福分。您好好過日子,與陳將軍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夫妻和睦……」
夫妻?
趙如娜沒有回頭,唇角又是一抹譏誚。
「多謝顧太醫。」
……
……
在廟會上遇見了趙如娜和顧懷的事情,夏初七沒有告訴趙樽。
不為別的,只因為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又何苦為難女人?她雖然相信趙樽不會聲張,可他是一個男人,又與陳大牛關係極好,她不想毀了那趙如娜。畢竟不是人人都像她夏初七這樣不在乎臉面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保護不了自己的幸福,想想也是夠可憐的。
夏初七再去雲月閣的時候,還能常常見到顧懷。
這個長相俊俏斯的年輕太醫,在學問上確實不錯。可大概夏初七不喜歡沒有男人氣概的男人,打從那天廟會回來,每次與他一照面,她總想起茶樓裡見到的那一幕,楚楚可憐的趙如娜,聽見趙樽的聲音就被嚇得發顫不知所措的顧懷。
想一想,她言辭間就敷衍了許多。
要換了是她,這種男人,一腳就揣了,太慫了。
顧懷看見她,也是好幾次欲言又止。
可到底,遲遲疑疑,還是誰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夏初七等待著自己的婚禮,行走在宮中時,總覺得好像多了一些注目的眼光,可她自覺行得正,站得端,從無畏懼,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她。在宮中的這些日子,她又碰見過趙綿澤幾次,他沒有再來纏綿,也沒有再提及她的身份。只是他每次看著她的目光,總讓她覺得脊背上毛毛的。
其實她很想「碰見」一次東方青玄。
想要親口向他求證一下香囊的事兒。
可事情就是那麼奇怪,往常她不想見他的時候,他總在她的面前晃悠來晃悠去,她這有事兒想找他了吧,卻連他的鬼影子都沒有。
該在的不在,不該在的卻總在。
就在菁華郡主入定安侯府的前一日,夏初七剛從坤寧宮出來,就被前來向皇后娘娘「請安」的夏問秋給堵在了路上。這又一堵,讓她有點兒奇怪,趙綿澤兩口子,怎生都這麼喜歡堵人?
「妹妹。」
夏問秋聲音悠悠的,一出口就「沾親」。
可夏初七卻一點也不想與她「帶故」,邪邪一撩唇,她問,「側夫人叫誰妹妹呢?你的妹妹,都在東宮呢?可千萬不要亂喊,搞亂了尊卑。」
尊卑兩個字,直接讓夏問秋白了臉。
她只是趙綿澤的側夫人,一個妾室。而夏初七卻是洪泰帝親封的景宜郡主,論身份,自然比她高貴了許多。
「是,郡主。」
看她乖順了,夏初七嘴唇一翹,直樂呵。
「側夫人找本郡主有事?」
夏問秋面有窘色,左右看了看,垂下眸子,卻是很誠實地開了口,「妾身想請郡主再給我瞧瞧,我這身子,可不可以……」到底是一個女子,她沒好意思把「同房」這樣的字眼說出來。
可
夏初七卻是知道,東宮最近不太平,新去了幾個侍妾,只怕急得夏問秋晚上都睡不安枕了,這才巴巴找了她想要與趙綿澤同房,懷上孩子把男人的心給拴住?
嘖,可憐又可恨的女人。
可她再可憐,夏初七也不會同情她。
略略思考了一下,夏初七笑瞇瞇地把她「請」到邊上,問了一下她的情況,又認真與她把了脈,才裝模做樣的笑說,「側夫人身子大好了,可以孕育皇嗣了……」
「真的?」夏問秋顧不得矜持,驚喜得一下子瞪大了眼。
瞄了她一眼,夏初七微微一笑,「真的呀。只是聽說側夫人最近好像家宅不寧?家裡多了幾隻狐狸精,日子不太好過吧?殿下他,還常去你那兒嗎?」
夏問秋一聽這話,眼圈兒就紅了。
「不瞞郡主說,妾身沒有郡主這樣的好福氣,自己肚皮又不爭氣……殿下寵了我兩年多,都沒有碰過旁的女人,可我就愣是沒有替他生下一男半女來,也怪不得他……」
說到這裡,她又從懷裡掏了一個沉甸甸的銀錢袋出來,背著身子塞在了夏初七的手裡,低低哽咽著說,「郡主,拜託你了。你幫我與殿下說說,就說我身子大好了,可以,可以了……」
夏初七斜睨了她一眼,把銀子塞入了懷裡。
「我去說,只怕不好吧?」
夏問秋握著她的手,無奈的苦著臉,一副「病急亂投醫」的樣子,「我若說了,他也是不肯相信的,以為我哄他呢……郡主,求求你了,他信你的話。」
總把「求」字兒掛在嘴邊的人,除了傻子,夏初七一律都膈應。可看在懷裡那一袋銀錢的份上,她還是極為專業地沖夏問秋擺了一個職業笑容,「不好意思,本郡主只負責看病,不負責做拉紅線。側夫人,好自為之吧……」
夏初七這貨向來「無恥」。都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她卻可以拿了人家的錢財,只當沒有拿過,大喇喇地告了辭,轉身就走。可還真就應了那一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沒有走出多遠,就見到了趙綿澤的步輦停在那裡。
果然,兩個人都好「堵人」。
她想繞過去,裝著沒有看見他。
但是趙綿澤卻下了步輦,朝他走了過來。
「夏楚,你還好嗎?」
沒話找話?夏初七橫了他一眼,「我怎麼會不好?我該吃就吃,我該睡就睡,好得都不能再好了。」說到這裡,瞄一眼他,她又指了一下剛才見到夏問秋的方向。
「不好的人在那邊兒,您都看見她了吧,故意躲著?嘖嘖,我說殿下您也真夠狠心的,好歹你倆相愛過一場,你這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會不會太不要臉了呀?」
趙綿澤心裡犯抽搐,「你就沒有旁的話,要對我說?」
夏初七扯著嘴就樂了,「我還能有旁的話對你說嗎?」
趙綿澤神色黯然,又上前一步,「我好歹是你的……好,不說,你就不能問問我,好不好?」
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兒,「不敢關心你,哈,我怕你驕傲。」
聽著她尖酸刻薄的奚落,趙綿澤也不知怎的,就有了解釋的衝動,「我沒有碰那些女人。」
微微一愕,隨即夏初七笑開了。
「這話你該去給你的側夫人講,她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只可惜,你這王八蛋啊,心都哪兒去了?」
心都哪去了?趙綿澤向來溫潤的面色,微微一變,他想在她面前表現得鎮定一點,可捏緊的手心,卻是冒出汗來,「你不必諷刺我。我那麼做,也是為了秋兒好。那日你也在坤寧宮,我皇祖母一心針對秋兒,你也看到了。我若不冷落秋兒,只怕她會變本加厲……」
沒有再往深了說,趙綿澤看著她似懂非懂的樣子,低下頭來專注地盯著她的眼睛,「夏楚,我上次說的話,永遠有效。」
「你說的話,在我這裡早就失效了。不好意思,我還要去雲月閣,不奉陪了。」夏初七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可剛走了兩步,想了想,她又調過頭來,似笑非笑地望了趙綿澤一眼,意有所指的低低說,「你家側夫人剛才賄賂我來著,希望我能夠在你面前為她說說,你們可以同房了。確實是可以了,你們多多努力,不要讓我失望哦,生了兒子,記得給我大紅包!」
一句話說得極為「歹毒」。
她這個樣子說,趙綿澤還怎麼肯信?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趙綿澤一雙眼子浮浮沉沉,那視線就像生了根,一直到那一抹人影兒消失在甬道盡頭,他還是沒有辦法挪開。
……
……
一晃眼便到了三月十八。
菁華郡主雖然為妾,可到底還是郡主;雖然沒有喜轎,可普通的轎子還是有一頂的;雖然沒有熱鬧的吹吹打打,可轎夫總是有幾個的;雖然沒有盛大繁華的婚禮,可場面上的慶賀還是有的。所以,即便陳大牛非常不喜歡,可對於這個朝中新貴納妾,王公大臣們的賀禮,還是在這一日雪片般飛入了定安侯府。
夏初七也去了。
她是與誠國公夫人一道兒去的。
去的時候,定安侯府備酒席的庭院裡,已經坐滿了賓客,席間有男人的交談聲,夾雜著小孩子的哭鬧聲兒,其實也算熱鬧了。很
明顯,雖然大家都明知道這樁親事意味著什麼,可也不好不給東宮臉成,不好不給老皇帝的臉面,喝喜酒的人,也都是拖家帶口的來了。而陳大牛在軍中的三朋四友,也是聚到了侯府裡為他慶賀。
四下裡望了一望,夏初七沒有見到趙樽。
卻見到元小公爺與幾個看上去都是京中勳戚的男人聚在一處喝酒,大概是他們那幾個人長得都還不錯,引得女眷那邊的席位上,有未嫁的姑娘頻頻往那裡看。
夏初七心裡暗笑。
她這個哥啊,處處發騷留情,就是不肯負責,也不知道將來誰能收了他的心。
坐上了席位,夫人就與那些命婦們寒暄。
她的目光卻在人群中找到了陳大牛。
不,如今的陳相。
說是家裡辦喜事,可他不僅不讓菁華郡主穿紅掛綵,自家也沒有穿新郎禮服,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像是剛從營裡打馬回來的,一身戎裝顯得英氣勃勃,卻在右胳膊上不合時宜地纏了一縷黑紗。當然,他的臉上也沒有「洞房花燭小登科」的悶悶不樂,心神不寧,一雙眼睛佈滿了紅絲,在應付那些前來賀喜的賓客時,更是顯得勉強,臉上沒有露出一個笑意。
「來了來了,新郎子來了。」
隨著一聲笑呵呵的喧嘩,侯府門口響起了一串鞭炮聲。
「辟里啪啦——」
放鞭炮,大喜到。
鞭炮聲裡,一頂紮著白花的小轎從侯府的側門被抬了進來,一直走入到庭院的門口才停下。沒有迎親的隊伍,沒有三媒六聘,菁華郡主就是被四個轎夫抬過來的。隨行的人,只有她的一個貼身丫頭。
院子裡一下就安靜了。
剛才的笑鬧聲沒有了,交談聲也沒有了。
夏初七與所有人一樣,目光都望向了那頂小轎。
轎子微微晃了一下,小丫頭上前拉開了轎簾,趙如娜微微躬著身子,一隻腳便踏出了轎子。沒有紅嫁衣,沒有紅蓋頭,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孝衣孝褲,頭上戴的是白色的孝巾,就連腳下的鞋子也是白色的,沒有繡一朵花,一根細麻繩把她的腰肢勒得不盈一握,而她蒼白的面孔上,也沒有施任何的胭粉,白白生生的一個人,好像下一瞬就會倒下去似的。
沒由來的,夏初七同情的抽搐了一下。
換了是她自個兒,得砸場子吧?
菁華郡主微微垂著頭,抿著嘴巴,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悲情來,只是在定安侯府一個婆子的引領下,慢慢往正堂走去。
納妾不像娶妻,不需要拜天地,不需要拜父母,更不需要夫妻對拜,只需要給正室敬了茶,就算禮成了。
「給夫人敬茶!」
正堂的中間,擺著一個香案。
香案上面是陳大牛未過門媳婦兒梁氏的牌位。
牌位前,還燃著三柱清香。
裊裊煙霧升起,菁華郡主在正堂門口跪下。
當年老皇帝曾經下旨簡化了各種繁瑣的禮儀,所以現在並不太興「三跪九叩」這種大禮了。但不得不說,這種禮非常的正式,趙如娜來之前應當有人教過了,她做得很是當位,雙膝併攏,跪下,雙手趴地,頭往地下重重一叩,抬起,再一叩,抬起,又一叩。
叩完起身,她看著那牌位,沒有望向旁人,在丫頭的攙扶下,向前走了三步,又用那練就的姿勢跪下,再一次行了跪頭大禮。
四周靜悄悄的……
夏初七心裡不太淡定,可大多數的人,都只有一種「看好戲」的表情。不得不說,今天來的賓客裡,有很多人,其實都是想來瞧瞧熱鬧的。
下意識的,她看向了陳大牛,只見他皺了一下眉頭。
敬茶禮畢,趙如娜被人帶下去安置了,席上終於恢復了正常。
除了女眷們唏噓一下感歎,男賓那邊,陳大牛那些兄弟們卻是興奮地一邊喝酒,一邊起哄著,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喧嘩不已。
「將軍,這郡主長得俊啊。」
「來來來,大牛,多喝兩杯,一會兒好入洞房。」
在那裡人的鬧騰裡,陳大牛一聲兒都沒有吭過,來者不拒,敬酒就喝,就像是在和誰賭氣似的,一大碗接一大碗的幹,酒液流到他的甲冑上也不管,一臉的暗自神傷。
夏初七看得直蹙眉。
硬生生被捆綁的兩個人,可不是誰都不好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