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院裡,氣氛很是怪異。
夏初七趕到的時候,院子外頭圍滿了府裡各院的丫頭長隨,院子裡頭有一排裝甲佩刀的侍衛守在那裡。外頭擠滿的人群裡,有些人在駐足觀望,有些人在竊竊私語,可每一個人的表情裡,似乎都帶了三分緊張和七分期望,與後世看熱鬧和看新鮮時的大眾表情,並沒有什麼不同。
府裡沒有主母,晉王爺不在,出了這樣的事兒會雜亂不奇怪。
可為什麼公主出了事,會一下子就傳遍了院落?
夏初七隻瞥了那些人一眼,就在梅子的帶領下,沿著他們讓開路,疾步邁入了公主居住的內室裡。
一入內,頓時便驚住了。
比她來之前預料的更加糟糕。
二鬼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臉上明顯有幾個巴掌抽過的紅印,見她進來,抬了下頭,那眼睛裡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迷茫和愧疚。
除了扯著手裡的巾帕,假裝歎息同情的東方婉儀之外,另一個如夫人魏氏也低垂著頭,站在邊兒上,老老實實的沒有敢吭聲兒。
而那個替趙樽打理著晉王府後院的月毓,此刻正坐在床邊兒上,眼圈兒通紅地安撫著哭個不停的趙梓月,她的著裝一如既往的齊整,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可她的端莊卻自然而然地襯托出了床上的一片狼藉來。
扯碎的衣裳……
引人遐思的肚兜兒……
揉得皺皺巴巴的被褥……
都在無聲述說著剛才這裡都發生過什麼。
趙梓月蜷縮在被子裡像只受傷的小獸,嚶嚶的哭聲兒已經啞了,頭上的髮髻早是綾亂不堪,鑲了珠翠的耳墜只戴了一人,露在外頭的脖子上,有著明顯的愛痕,讓那小小的一團,看起來更加的柔弱可憐。
先前對她的所有怨氣都消了。
想到她先前說要陪自己去東宮,夏初七突然有些後悔。
如果帶了她去,應該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吧?
可世間之事,誰都不是先知。
從今往後,那個刁蠻任性卻也歡樂無比的小公主,只怕是不復存在了。
她的心底突地有一絲悲涼。
「楚醫官來了?」
月毓側過頭來最先招呼她,一雙眼睛都紅出了血絲來。
夏初七慢慢地走近了兩步,看著她,也看著趙梓月綾亂的頭髮下那張淚水淋淋的巴掌小臉兒,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月毓被她盯得面兒上有些不自在了,她才冷冷地低聲問。
「月大姐,外面為什麼圍了那麼多人?」
月毓吃了一驚,「有嗎?看我這都急糊塗了。」說著她紅著眼睛起身,「我馬上出去,遣了他們。」
「不必了。」夏初七嘲弄地翹了下嘴唇,二話不說就往外走。看著他剛剛來了,又要離開,趙梓月蜷縮的小身子抖了一下,哭腫成了桃子的眼睛就看了過來,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楚七……你不要走……」
夏初七頓步,回頭看她,「我馬上回來。」
再一次出現在青棠院大門的夏初七,頓時引起了圍觀下人們的注目,而堵擋在門口的侍衛,也自然而然地讓出了一條路來。丫頭婆子們大概都想知道這位還沒有成婚就被公主給「戴了綠帽」的駙馬爺打算如何收場,一個個謙恭的表情下面,都隱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好奇之心。
「都給我聽著!」
夏初七難得的板著面孔,語氣很重,說完這幾個字,又緩緩掃視著四周,一張在女人堆兒裡並不十分出眾的清秀面孔,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冷烈之氣,這是與她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神態。
「梓月公主蜘蛛疹復發,心情鬱結難平,大家還是不要圍觀才是?要不然,一會兒公主發起火兒來,只怕誰都會吃不消吧?還有啊,公主的脾氣,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她這生了蜘蛛疹的事情,要是誰敢拿出去胡亂嚼舌根子,不要說殿下和公主容不得你們,就是本駙馬,也不會讓任何人好過……」
她突然冒出來的話,讓眾人抽氣著大惑不解。
不是說公主和侍衛做出了那種事情來嗎?怎麼會變成了蜘蛛疹?
外頭這些人和梅子一樣,其實都沒有親自看見什麼,只不過女人多的地方,傳播速度也就特別的快。如今聽了她的話,猜測著她的意思,好奇著真正的答案,一個個的目光都「嗖嗖嗖」落在了她的臉上。
夏初七陰惻惻拿眼一掃,又翹了下嘴角。
「殿下如今不在府裡,沒有人主事兒,你們是不是都忘記本分了?呵,那不要緊。殿下不在,本駙馬還在。我與大家不熟,可能大家還不太瞭解我的為人,今兒我就把話給撂在這兒,大家且一定要記好:誰敢再開口胡說八道一個字,老子就叫她一輩子說不出話來,懂?」
她擲地有聲,原本熱鬧的院子,頓時冷了下來。
皇上頒布了冊封駙馬的聖旨之後,因為夏初七不太認同的態度,一直也把自個兒當成一名良醫官,誰見到了他也沒有行禮的自覺性。
如今她氣勢凌人的自稱駙馬爺,那威嚴誰又能抵抗?
說白了,這些人敢來圍觀公主的糗事兒,也不過是因為王爺不在府裡,而管理後院的月毓也沒有出
來阻止,鑽了個空子而已。
可王爺不在,確實就他駙馬爺最大了。
很快,來自各快,來自各院的圍觀人群,終是跪在地上,紛紛請辭散了去……
看著一院冷清,夏初七眸色更冷了。
即便是後世的女子,出了這種事兒被人圍觀都受不了,不要說時下還是封建社會。哪怕趙梓月她是一個皇室公主,那也是一樣,貞節大過天。一旦許了人,她的身子便是屬於夫婿的了。如今出了這種事兒,為了皇家體面,第一時間就該防止擴散,減少不必然的流言。可事情卻反向發展,鬧得全府皆知,引起這麼多人來圍觀。
她可以想像,說不定如今已經傳出了府去,傳遍了京師。
甚至於,很快就會傳到皇帝和貢妃的耳朵裡。
冷笑了一下,她側頭吩咐侍衛。
「看好了,誰也不許靠近青棠院。」
「是!駙馬爺。」
今兒的駙馬爺很有些威風,那些侍衛對她又多了些恭敬。
……
再次入得趙梓月的內室,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鬼,低了低嗓子,「把你的衣衫整理好,外面守著去。公主生了病,你一個侍衛跪在這裡,像什麼話?」
生病?臉上仍然帶著一抹詭異的潮紅,二鬼抬起頭時,臉上的指印更加清晰了幾分。他雙眼通紅的盯住夏初七,張了張嘴唇,好幾次想要開口說點兒什麼,可他生性伶俐,在夏初七冷冰冰的眼神兒下,很快就從混沌中反應了過來,噌的一下起身,什麼都沒有再說,只看了床上的趙梓月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幾個女人了。
夏初七轉過身來,環視了一圈兒,擺了擺手。
「你們也都出去,我想單獨和公主說幾句話。另外,公主生病的事情,都好好管住你們的嘴巴,否則……」
「啪」一聲,她隨手劈掉了案幾上一個汝窯的藍釉花瓶。
「這個花瓶,便是她的下場。」
在花瓶碎裂的「崩」聲兒,東方婉儀最先諷刺的看過來,「喲,今兒個好大的威風。公主出了這種事情,我們做嫂嫂的安慰她幾句,怎麼不行了?有些人想要讓我等隱瞞,可是做賊心虛了?不敢讓殿下知道,查出個中實情來?」
個中實情和做賊心虛,都不如那句「嫂嫂」來得刺耳。
夏初七瞥了她一眼,「如夫人還真是膽大包大,說起僭越的話來,絲毫都不知臉紅,一個小小的侍妾,一個奴婢之身,也敢稱是梓月公主的嫂嫂,不敢人笑掉了大牙?」
「你……」東方婉儀最是沉不住氣,指著她就要發飆,卻被夏初七狠狠掃了回去,又風馬牛不相及地嗤問了她一聲。
「如夫人真就不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嗎?」
東方婉儀氣得怒嗔一聲,「你這個惡毒的賤人,不男不女,勾三搭四,如今想要封了我等的口,都生了些什麼思啊你?」
似笑非笑的看了她片刻,夏初七面色陡然一沉。
「本駙馬的意思是,你,趕緊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駙馬」兩個字兒,還是有相當份量的。再怎麼說,駙馬都是公主的夫婿,而侍妾卻不算王爺的妻子,說來也不過是奴婢的身份。聞言,東方婉儀面色一變,氣得嘴唇顫抖了幾下,重重哼了一聲兒,便要帶著香翠離開。
可她腳步剛剛踏出去,卻被夏初七喊住了。
「東方氏,你忘記給本駙馬行禮了。」
東方婉儀平素也是一個高傲的性子,人又極為衝動,聽了這話,頓時便有些壓不住火兒了,「楚七,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駙馬讓你行禮,是欺你嗎?」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夏初七的目光突地掠過月毓,又掠過驚恐的魏氏,眉梢一挑,眼神兒裡突地帶出一抹她們都十分陌生的狂妄來。
「好,既然你這麼說了,不欺你一下,就妄為了風評。」
又是一聲碎裂的「砰」聲兒之後,只見夏初七拿著那花瓶的頸子,二話不說,一揚手便風快地朝東方婉儀漂亮的臉蛋兒上砸了過去。東方婉儀吃驚的瞪大雙眼,「呀」了一聲兒,狼狽地抱著腦袋低下頭去,那碎花瓶便擦著她的手背過去,撞在了牆上,同時,也在她手背上劃出一條深深的血槽來。
滿屋靜寂了。
只有那花瓶落在地上,砸出來的「彭」聲兒。
每個人都不敢置信——向來嬉皮笑臉,吊兒朗當的楚七,一旦發怒居然是這麼的可怕,出手的時候,竟然也是這麼的狠,絲毫都不亞於王爺生氣的時候。
「都看見了?」
夏初七說著,攤了攤手,一屁股坐在趙梓月的床前。
「本駙馬要說的話,也都記清楚了?」
果然善良的人都受欺負,她這火一發,不僅是東方婉儀,包括魏氏和月毓在內,一干杵在屋子裡的女人們面面相覷一下,都紛紛下跪行了一個大禮,口稱「駙馬爺」,都說不敢再出去亂說。
老皇帝的聖旨,那確實不是擺設。
頭一回嘗到身份與權勢帶來的好處,夏初七心裡並不是十分的舒坦。人與人之間,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你不壓別人,就得等著別人來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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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突然之間,她悟出了一點趙樽為什麼沒有阻止這件事的原因了。
一個駙馬爺的身份,尤其是趙梓月的駙馬,確實很是好用。關鍵時候,簡直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誰讓老皇帝最寵愛趙梓月呢?
心裡悶悶的想著,冷眼旁觀了一下跪地的女人們,觀察著她們一個個的表情,良久她才淡定的說,「免禮,都出去吧。」
人都散了,室內又恢復了平靜。
哦不,除了趙梓月一直隱忍的嚶嚶哭聲兒。
從頭至尾,從她發怒到罵人,她一直都在哭,沒有阻止,也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好像還沉浸在她的傷心裡,拚命地拉扯著被子,蜷縮著身子,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裡,有難堪,有落魄,有驚慌,有不知所措,還有更多的是迷茫和不敢相緊。
「梓月。」
側身過去,夏初七努力讓自己保持著最為平和的態度,笑瞇瞇地看著她。
「生個小病,有多大點兒事?怎麼哭成這樣。」
趙梓月更緊地蜷縮了一下身子,一雙手臂夾著腦袋,好像沒有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只有「嗚嗚」的哭聲兒從被子裡傳出來。
「唔唔……」
看著她低頭時,那領口處露出來的肌膚上,一片歡愛後的顏色,夏初七心裡歎了一口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沒事了啊,事情都過去了。等明兒養好了病,你還是大晏朝驕傲的小公主,沒有人敢多說你什麼。抬起頭來,擦乾了眼淚兒,不要讓人看到了你的軟弱,往後可就不怕你了,你還欺負誰去?」
趙梓月吸著鼻子,脊背僵硬了一下,終於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看著她,小身子整個兒的顫抖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嗚……」
「我知道,我知道!」
輕輕順著她的後背,夏初七突然發現,這趙梓月往常真是讓她生恨不已。可這會兒,真的見她變成了這樣兒,她心裡卻沒有了絲毫的快感。
「梓月,你就當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不好?」
「我……」嚶嚶的抽泣著,趙梓月眸子裡滿是痛苦,視線卻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臉上,「楚七,你,你還會娶我嗎?」
這句話問得……
如果不是出了這事兒,夏初七會毫不猶豫的說「不」。可是同樣身為女人,她太瞭解女人在這個時候心裡有多麼的脆弱了。尤其是古代女人,還是一個向來驕傲的公主。她實在說不出口拒絕的話,拒絕,很有可能會毀滅一個姑娘生存下去的希望。
「會。」
幾乎沒有怎麼遲疑,她便吐出了這個字。
趙梓月咬著下唇,怔愣了片刻,哇啦一聲兒大哭了起來,猛地一下撲過來緊緊地摟住了她,那鼻泣眼淚都擦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在她起身的剎那,夏初七的眼睛看見了那蠶絲絨的軟緞褥子上,一點一點仿若玫瑰一般艷麗的鮮紅……
最後抱著的希望破滅了。
看來她與二鬼,真的是發生了……
想著這小公主的驕傲就這麼被活生生摧毀了,夏初七不由也有些酸楚。拍了拍死摟信她脖子哭泣的丫頭,她好不容易才安撫著拉開了她的手,低頭看向她兔子般通紅的眼,準備善後的問題。
「梓月不要哭了,沒事了啊,我先讓人給你備水洗個澡,另外……」
稍稍遲疑了片刻,她選擇了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
「你還需要吃一些藥,我得馬上給你配藥去。」
在這個時代,要做好事後的避孕很困難。她也只能是姑且一試,不管怎麼說,這個趙梓月才十四歲,要是一下子中標,懷上了孩子,對她的身子也不太好。
可她的建議說完了,趙梓月卻是不肯,只是一雙手抱住她不肯放,綾亂的頭髮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抽泣得似乎更剛才更加厲害了。
「楚七,那個蜘蛛為什麼會聽你的話?你告訴我。」
夏初七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啞然。
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心性,一轉眼,竟然又能想到了那件事。
「你先乖乖的去洗澡,我回頭再告訴你,好不好?」
「不好。」趙梓月拚命吸了一下鼻子,哭聲兒裡帶著一股子濃濃的鼻音,「我要先知道了,才要去洗澡。」
無奈地歎息了一下,夏初七拍著她的後背,「很簡單,因為我在那個畫『跑道』的木板上面做了手腳,那些畫線的墨汁裡面,我加了雄黃與艾草水,蜘蛛也有嗅覺啊,它們忌憚那藥物,自然不敢去踩兩邊兒的線……」
趙梓月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她。
突地,她癟了癟嘴巴,又大聲兒哭了出來。
「原來是你裝神耍鬼計,它們根本就不是聽你的話……」
夏初七莞爾,「是,我騙了你。」
「你是個騙子,大騙子……」
嗚嗚咽咽的哭泣著,趙梓月聲聲句句都是低低的責罵。可夏初七知道,她只是心裡難受,想要找一個可以渲瀉的途徑而已。人在痛苦傷心時,能夠有機會罵出來,吼出來,哭出來,
那也是一件好事兒。
「好了,不哭,不哭。」
像哄小孩兒似的,夏初七順著她的後背,任由她罵著,也不多話,難得的好脾氣。她想,趙樽不在府裡,她能夠為他妹妹做的,也就只剩下這些了。
「楚七……」哭著哭著,趙梓月突然抬起頭來,咬了咬唇,一雙淚眼裡滿滿的都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堅持與決心,「你去吩咐人備水吧,我要洗澡,我身上……」
咬著下唇想了半天,她才冒出一個字,「髒。」
默默看她一眼,夏初七蹙起了眉頭,「不許胡說,誰說你髒了?你還是我們最天真可愛的梓月公主,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小公主,與以前沒有什麼區別,懂嗎?」
「嗯。」扁著嘴巴,趙梓月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湧進了眼睛裡,像是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哭著說,「謝謝你這麼說,楚七,我知道你不是誠心想要娶我的,只是看著我可憐,你同情我。但是,你也是除了父皇母妃和哥哥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一定要報答你。」
報答她?
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別哭了啊!還有啊,梓月,你洗澡的時候,注意……」
說了好幾次「注意」,夏初七還是沒有說出來。如果她這會兒是一個女子的身份,那會容易許多,可偏生她的身份是駙馬,在趙梓月面前是個男人,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正好的傳達自己的意思,又不會讓趙梓月誤會,又不會顯得自個兒猥瑣。
她吭哧半天兒,卻是把趙梓月弄糊塗了。
「楚七,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嘴角幾不可察的抽了抽,夏初七暗自咬了牙齒,緊握住她的手,儘管保持著輕鬆的語氣,「梓月你看啊,我呢,首先是一名醫生,所以我下面說的話呢,都是基於醫生的立場告訴你的。你洗澡的時候,把身子處理乾淨,尤其是,嗯,是裡面,要不然會懷上的小娃娃的。你年紀小,身子弱,那樣對你很不好的,懂不懂?」
她自認為說得很是淡然,可趙梓月原本就通紅的臉,更是紅得像那三月的櫻桃,紅了又紅,可一轉眼,又變成了臘月的雪花,一臉的蒼白。難堪地盯了她片刻,在夏初七真摯得沒有絲毫做作的表情裡,她終於理解地點了點頭。
「楚七……我懂了……」
她淚水更多的湧了出來,鼻頭兒抖動著。
「你對我真好,你不嫌棄我,還來幫我……」
吁了一口氣,看著她又決堤的淚水,夏初七覺得這個任務實在太艱巨,等趙樽回來,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筆銀子不可。
鬆開了手,她拍拍仍在哭泣的趙梓月,起了身。
「我去讓青籐進來。」
「好,去吧……」
盯著她的背影,趙梓月咬緊了唇。
……
……
寫了一個避孕的方子給等在外頭的李邈,等她出去撿藥了,夏初七才慢吞吞地走向了一直跪在那外室地板上的二鬼。
「鬼哥,坐起來說話。」
二鬼並沒有起來,也沒有抬頭。
「是我對不住梓月公主,等殿下回來,我會自請一死。」
動不動就說死!古人怎麼就這麼迂腐?人活著不比死了更好嗎?
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個兒先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行,你要死我也攔不住,可能不能麻煩你,在死之前,先說清楚,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不好問趙梓月,怕傷了她小姑娘的心。可問二鬼,她卻不需要考慮那太多。
二鬼嚥了嚥口水,抬起頭來,那眼睛裡還有未退的紅意。
「您去了東宮之後,我就把梓月公主帶回了青棠院。她很生氣,在屋子裡摔了些東西,又讓我們所有人都滾出去。大傢伙兒都不敢違逆了她,都退到了外面,我怕那丫頭搞出點什麼事來,或者又偷偷的溜走了,就坐在她房間門口守著她……」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來。
「然後呢……」夏初七問。
「然後……」二鬼的臉上出現一抹難堪的疑惑,「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一開始有些想瞌睡,然後身子又有些發熱,再然後我便聽見公主在裡頭,在裡頭呻吟,我以為她受了傷,或是出了什麼事,就直接闖了進去,可我看見她……她自己脫了衫子,我,我……」
好像有些不恥自己的行為,二鬼死死攥緊拳頭。
「我他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就做出了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腦子就像不受控制了似的……等我回過神兒,才發現……才發現……自己竟然侵犯了公主,做了罪該萬死的事情……」
「我明白了。」
夏初七歎了一口氣,看著他已然紅腫起來的兩邊臉頰。
「鬼哥,你先回去休息吧。出了這種事兒,誰也不想的,現在最要緊,就是公主的聲譽,那也是皇家的臉面。誰問你也不許多吐露半個字,你就說你是奉了殿下的命令來青棠院裡保護公主,公主蜘蛛疹復發,疼痛得難受,就發了脾氣,把你給狠狠揍了一頓。」
猶豫了一下,二鬼目光有些遲疑,「可是我……」
「沒有什麼可是的。」夏初七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瞄了他一眼,只淡定的說,「不管你是要請死罪也好,或者想要對梓月負
責也好,都不是現在。皇室的聲譽大過天,說不定很快皇上就會知道這件事。但是我相信,他也會跟我一樣,默默的把事情壓下來,不可能去聲張。所以啊,你就算想做駙馬,那也得等著。」
「我不想做駙馬。」二鬼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只是我,我是一個男人,我做了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走了之?」
「那你準備做什麼?」
「我……」
看向二鬼,看著他目光裡的憂色,夏初七沉默了一下,低低說,「你什麼也做不了!你必須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為了你,也為了公主。當然,也為了我和王爺。鬼哥,如果你有心,就更不要說什麼向殿下請死的話。一個姑娘的貞節,一個公主的貞節意味著什麼你該知道。你是王爺的貼身侍衛,常年跟在他的身份,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在這個時候,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
……
打發走了二鬼,等夏初七再回內室的時候,青籐已經帶梓月去了淨房。她看了看屋子裡大開的窗戶,又仔細檢查了一下室內的東西,包括牆角那個青鶴香爐裡還在燃著的殘香,卻愣是沒有找出什麼異樣來。
她自然不會相信趙梓月與二鬼是在正常情況下發生的男女關係。
但從二鬼的說辭來看,他入內室之前,並沒有服用什麼藥物,趙梓月卻像是神智已然為清的樣子。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氣味兒催情。
可她今兒去了東宮,入室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或者說已經被人給處理乾淨了。做這個事兒的人手腳很乾淨,窗子打開了,又人來人往的進進出出,什麼氣味都沖淡了。
這裡不是後世,沒有儀器可以檢查人體呼吸道。
更何況,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誰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去查。
拿一個女人的名節來成全自己,那人實在太可恨!
她想,等趙十九回來,知道了這件事兒,一定得心痛死吧?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妹妹。
想到此處,她扶窗的手指一頓,身子僵硬了一下。
趙樽會不會以為這件事是她夏初七做的?因為她不想做駙馬,就想方設法的敗壞公主的名聲,只要這件事兒一傳揚出去,她是完全可以借此拒婚的。這個時代把女子的貞操看得比命更重,即便是老皇帝,也不可能強求別人娶一個不貞潔的公主做妻子。
如果她真的就順水推舟,就勢要求與皇家取消婚約,那麼這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說不定真就背在了她的身上。
到時候,既便趙樽能夠相信她,皇城裡的老皇帝和貢妃娘娘也不可能會相信她。說來,公主出了這種事兒,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楚七。而她楚七,又是一個慣常會下毒使藥的人。如果她不娶公主,那個寵女如命的老皇帝,早晚得給他扣一個帽子讓她去死。就算她「娶」了公主,指不定那老皇帝也不能饒了她。
她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剛才的處理方式……
看來那害她的人,太不解她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雖然卑鄙了一點,但那人確實很厲害。如今看來,她的算計也算是成功了一半,這會子那皇城裡頭,老皇帝該氣得在想要怎麼殺了她吧?
……
……
東方青玄還沒有離開晉王府。
等夏初七接了他的消息去前殿的時候,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像是很享受晉王府裡的一團糟亂,那一張美艷不可方物的俊臉上,仍是帶著一副說不情緒的笑意。
「大都督是想留下來用晚膳?」
「駙馬爺要請我嗎?」
這一聲兒「駙馬爺」喊得韻味兒十足,可仔細一品,裡頭又多了一絲嘲弄。
「可以,不過收費很貴喲?」
夏初七翹了一下唇角,輕笑著坐在了他身邊的椅子上,遣散了殿中侍候的下人,就著自己面前的茶盞泯了一口,舒服的歎了一聲兒。
「真好,我終於可以與大都督平起平座,不需要再低三下四了,所以啊,我這駙馬爺做得,還是很有滋味兒的。」
東方青玄扶了下額頭,似笑非笑,「怪不得,駙馬爺連綠帽子也可以戴。」
夏初七側過眸子來,仔細察看著面前這個絕色美人兒。
「大都督,千萬不要亂說話,沒有證據的話,我會告你誹謗?」
「匪幫?」東方青玄是實而非的念叨了一下,「實在可笑之極,我堂堂錦衣衛,如何能以匪幫相稱,你說出來,以為誰能相信你?」
「……」
一雙眸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夏初七憋住笑,微微勾了下唇。
「差不多,錦衣衛與匪幫,都是一回事兒。」
輕「呵」了一聲兒,東方青玄笑著,又把話題扯了回去,「駙馬爺是以為本座找不出證據來嗎?還是駙馬爺做賊心虛?」
果然,又是一個說她是心虛。
看來還真是不少人想要給她戴上這頂「綠帽子」呢?
斜著眸子,夏初七冷笑一聲兒,將東方青玄上上下下一陣打量,眸子突地又帶出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審視來。
「大都
督這麼一提醒,本駙馬卻是突然悟出了一點門道來。敢情大都督你今兒遲遲不走,不僅僅是為了看熱鬧,而是真正的做賊心虛呀?昨日在城門處,你與晉王爺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你特地支走了他,就是為了對她的妹妹下手,對也不對?你不想讓我做這個駙馬爺,對也不對?認真說起來,公主真有什麼事,也是你大都督的嫌疑最大。」
「呵……」
東方青玄唇色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一張風華絕代的面孔上,多出了一抹令男人生色,讓女人生恨的燦爛笑容。
「都說楚小郎精明,沒有想到會這麼愚蠢。」
「哦」了一聲兒,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像是不太明白的意思,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大都督不如一次說個清楚?」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眸一瞇。
「公主出了事,誰最為可疑,難道不是駙馬爺您?」
原來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撫了撫袖口,夏初七灌了一口茶,又潤了潤嘴角。
「那麼大都督是想要幫我呢,還是想要留下來整我?或者現在就以錦衣衛的名義去搜查一下公主的房間,說不定還能找到一點我的犯罪證據來?大都督要不怕,只管去。不過到時候,恐怕第一個想要收拾大都督您的人,就是當今聖上了?」
「錯!」
低低一笑,東方青玄眸子裡流光浮動。
「本座只是留下來看看熱鬧而已。」
微微彎了一下唇,夏初七冷不丁前傾一下身子,看著他。
「只怕沒有那麼簡單吧?想當初,大都督可是在長孫殿下面前擔保過我的男子身份,一旦我做了駙馬,或者這個身份被拆穿,大都督你會不會連座呢?在陛下面前,您又該怎樣交代?楚七以為,大都督今兒留下來,是為自己的身家性格擔心才對?」
「我擔憂什麼?」
「我要一個不小心中了別人的招兒,您也好提前幫我擦屁股。」
她這個比喻有些粗俗,卻是把東方青玄逗得眉眼生花。
「也對,也不對。」
「此話怎講?」
一雙瀲灩的眸子落在她的臉上,東方青玄莞爾一笑,「你說對了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本座是想看看,楚小郎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來,本座給安排安排。」
夏初七奇怪地挑眉,「安排什麼?」
「安排本座來府上做小啊?你不會是想要始亂終棄吧?」
「啊」了一聲兒,夏初七盯著他,眼珠子轉了又轉。
「大都督對做小,很是熱衷?」
東方青玄笑容很妖,那白蔥般的手指撫過青花的茶盞時,猶其嫩得那叫一個漂亮,「那得看是誰,本座很熱衷做駙馬爺你的小,可以和殿下一起分享同一個女人,也算是人生幸事。」
那「分享」兩個字兒,說得夏初七耳根子突地一燙。
可輸人不輸陣,在東方妖人面前,她向來不想沒了氣勢。
「那行,大都督回去候著吧——」
吧字剛剛落下,殿外突然跌跌撞撞地闖入了一個人來。不是別人,正是侍候趙梓月的青籐,一雙眼睛裡噙著淚水,看見東方青玄她愣了一下,可還是沒有克制住哭聲,跪在地上就磕了個頭。
「駙馬爺快去救公主,快……」
夏初七騰地站了起來,「梓月怎麼了?」
青籐嗚嗚哇的一聲兒哭了出來,「公主……公主……」大概想到那個事情不好在東方青玄面前多說,她顧不得尊卑了,爬起來拽了夏初七的手腕就跑,一面兒風快的跑,一邊兒將手裡的一張紙遞給她。
「公主她想不開,自殺了……」
「啊?」夏初七猛地抽氣。
青籐氣喘吁吁,又哭又抽泣,「公主沐浴的時候,說是想自己洗,把奴婢們都哄出來了,公主脾氣向來很大,奴婢們不敢違抗,只是沒有想到,公主那麼一個好強的人,居然會留書自殺了……」
腦子「嗡嗡」著,夏初七有些兒發懵了。
想想先前趙梓月的跡象,她突然驚了起來。她問她蜘蛛為什麼會沿著跑道走,她還以為那是小孩子心性,現在想來,那是她疑惑沒有解開,有些放不下?
手中的紙上,歪歪曲曲地幾行字裡,錯字兒不少。
卻正是出自那梓月公主的手筆。
「父皇、母妃,梓月不笑,梓月先走了,不關哥哥與駙馬的事,是梓月不知撿點,辱沒了皇家的顏面,實在該千刀萬剮,死可足惜……下輩子梓月再做你們的女兒,下輩子我還要嫁給楚七,父皇,母妃,怪不著哥哥喜歡他,我想,我也是喜歡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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