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算計()
因其靜澈,故而靈敏。不知過了多久,余慈本在杳冥恍惚之境,忽然心有感應,念頭微動,這明月彩雲的景象便自發散去,他也睜開眼睛。
這套存思法,是余慈少時由赤陰女仙傳授,叫作「九宮月明還真妙法」,又有個名目,叫「彩雲追月」,顧名思義,就是以神為月,以氣為雲,存思時意使神氣合,摩頂貫脈,以此為精進之途。
如此法門,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只是上手容易,路數也算中正平和。余慈精修十二載,已達到神氣呼應的階段,開啟了靈竅,能時時以真氣滋潤神魂,算是有所成就。
只是現在他沒有心情去感歎自家的修為進境。因為此時在屋外,又有些人物靠近,純憑氣味,余慈便知道這些人並非玄清一夥,只不知其心思如何。
他將銅鏡收入袖中,長劍也握在手裡,略微調整狀態,以不變應萬變。
稍等片刻,屋外已人影綽綽,卻沒人進屋,反有有人隔著已經沒有門板的正門,敲響了門框:「裡面的朋友,我們是去天裂谷的採藥客,可方便麼?」
余慈略吁口氣,放開劍器,隨即大笑道:「荒郊野嶺,哪有什麼先來後到,請進。」
直爽豪邁的姿態,無疑最能緩解他人的疑慮,這一夜,又熱鬧起來。
山中無日月,全憑天時變化,才知端倪。
轉眼已是夏日時節,山中群花開遍,綠意隨即浸染了幾乎每一個角落。只是在天裂谷東列山系峰頂,依然是積雪不化,冰巖壘壘。
余慈站在懸崖邊上,極目遠望,所見儘是茫茫雲氣,不見邊際。更有風聲激盪,呼嘯如海潮之音,推雲擠霧,拍擊腳下巖壁,似乎要將崖上之人捲入這無邊雲海之中。
這莫非就是天地的邊界麼?
明知此念荒謬,余慈仍不免這般去想。因為從他所站之處起,南北各延伸出數千里,都是這般模樣,前方更似永無盡頭。這是他數月來憑自家腿腳測出來的,決無虛假。
這段無邊絕壁,雖然也有山勢凹凸,但放在長及數千里的廣大地域中,卻已是如鏡面一般光滑,就像天神一劍劈下,將大地中分兩半。
「天裂谷,天裂谷……泉出通川為谷,不知是否有一日,等這雲海散去,能讓我看清這谷地的全貌呢?」
很正常的想法,可是這段時間,他在無邊絕壁上下來回不知幾百上千趟,這期間無論天氣陰晴,也從未見過雲海散開的模樣。
余慈到天裂谷已經五個月了,這段日子,他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幾乎沒一刻清閒。和余慈有同樣經歷的,還有附近的上萬名採藥客,他們同樣是為了蝦須草而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為了白日府許諾的可觀報酬而來。
白日府乃是斷界山脈重鎮絕壁城中,第一等的強豪勢力,牢牢把持絕壁城萬里方圓內的廣大區域,比之餘慈待過的雙仙教,不知要強出多少倍。
十年前,白日府發佈了一個長期任務:不計年限、不計數量,無限制收購天裂谷中獨有的蝦須草,並為之設立重酬。
報酬中有金銀、有房產、有寶具、有靈藥,這無限激發了周邊各色人等的發財夢。十年以來,無數採藥人、江湖客乃至普通百姓,蜂擁至天裂谷周邊,不顧山高萬仞、深淵無底,在懸崖峭壁間攀援上下,為求得心中之寶,賭上自家性命。
余慈也算是其中一員,他半年前流浪到絕壁城,一眼便看中了白日府許諾的一樣報酬,即由府中匠師打造的獨門劍器:三陽符劍。此劍兼得符法、製器兩家之長,威力還在其次,更寶貴的是它成形的思路,對余慈已陷入瓶頸的符法進度,或許會是一個極好的借鑒。
而換得一把三陽符劍,需要蝦須草整整一千株。
所以余慈也加入了採藥大軍的行列。從絕壁城到此便有兩萬餘裡,路上足足走了一個月,尋藥採藥又是五個月,可以想見,必然還有更長的日子消磨在這裡。
「一千株……冬日到來前,未必能完成啊。」
揮去這些蕪雜念頭,余慈略定心神,再向懸崖邊上靠了一步,迎著撲面而來的狂風,他微瞑雙目,令口鼻呼吸斷絕,體內真氣隨即自發運轉,緩緩調整氣血升降,待週身狀態到了一個較高水準,他突然伸手,在虛空中探攏一記,隨即在鼻前抹過,封住的鼻竅也在此時打開。
此乃捕風術,是余慈四處流浪時,兼通的一門雜學。受捕風術牽引,紛雜的氣味透進來,隨即被他的心念分門別類,如淘沙取金,轉眼便有了結果。余慈睜開眼,咧嘴一笑:「今天運氣不錯。」
笑容裡,他一躍而下。
天裂谷,由天力撕裂而生成,長者不見其端,深者不見其底。余慈沒有找到此谷的首尾,自然也探不清此谷的深淺。他從崖邊跳下,轉眼便穿入雲霧之中,絕壁間橫生的樹枝怪石影影綽綽,從他身邊流過。
在各種障礙物上稍稍借力,余慈下降的速度越來越慢,最終窺準一處突出崖壁的山巖橫樑,輕飄飄落在上面。在此地,蝦須草的獨特香氣愈發濃厚,只是隔著大霧,想要確認準確位置,還需要一段時間。
在石樑上停留了小半刻鐘,周邊霧氣沒有任何散去的跡象,余慈卻已經鎖定了目標,當下也不遲疑,小腿發力,身子如箭矢一般朝側方濃霧中射去。
在崖壁上借力,轉眼橫掠過七丈距離,正如他預判的那樣,中間沒有任何障礙物,霧氣中,斜立在巖隙間的巨松影像越來越清晰,余慈貼著巖壁滑上去,輕輕落在樹根處,動作像貓一般輕巧。
在落下的同時,峽谷中吹起大風,強勁的風力捲得巨松咯吱作響,也讓周邊的霧氣迅速流動起來。
余慈運足目力,透過變得輕薄的霧障,很是欣喜地看到,巨松樹幹前端,層層松枝之內,飄蕩著數十根頭髮絲般的細影,時起時落,似乎下一刻便會被大風扯斷,但更多的還是纏繞到樹幹、枝椏上面。
那便是蝦須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