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暗暗的室內,拳頭大的夜明珠發出如月光般的霜華,將幽冷的宮室照得如同白晝。透過密密匝匝垂著的簾幔,能看見兩抹身影,一人身姿如柳,如花樹堆砌的五官沐著夜明珠皎潔陰柔的光暈,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莊重溫婉,卻又極致風流的矛盾感覺。
另一人,身材高挑秀雅,一襲黑色銀絲暗紋團花繭綢長袍穿在身上,越發稱得他如刀刻般的五官冷峻森然,但當目光不經意落在眼前人的身上時,犀利凌厲的眸卻無端的便多了一抹暖意,整個人如同陽光下的冰山,雖仍舊冷冽,卻帶著淡淡的暖意。
他接過女子手裡的紙,反覆看了幾遍,最後也沒看到他如何動作,那張薄薄的手指大小的紙「蓬」的綻起一抹火光,須臾間便成了一隻灰色的小蝶,他手一揮,小蝶瞬間灰飛煙滅。
「現在怎麼辦?」女子抬頭目光含笑帶媚的看著他,「事情已經脫離了我們的控制,你這些日子不在京都,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就怕……」話聲一頓,轉而卻又突然說道:「怎麼樣?可曾找到他了?」
男子搖了搖頭,「我總覺得他應該就在京都,可是不論我如何暗中查訪,他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那現在怎麼辦呢?」女子柳眉微蹙,不勝煩惱的說道:「當年,我之所以願意助雲釉一臂之力,原不過是想將水攪得更渾些,可現在……」
「我知道。」男子點頭,打斷女人的話,略一沉吟後,問道:「當年你是讓誰去處置玉環的?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人知道玉環和玉琴是兩姐妹的事?」
「玉環是我親眼看著被勒死扔進金水河的,到是玉琴那邊……」女人抬頭,「玉琴那邊,當時只是聽說吳氏一怒之下打殺了很多人,到底玉琴是真的被打殺了還是被雲釉那個蠢貨給藏起來了?萬一玉琴沒死……」女人臉上不由便綻起一抹惶恐的神色,搖頭道:「不,玉琴必須死,她若不死,不僅僅是我們,只怕我們的孩兒也要……」
「好了,我知道了。」男人對上女人一瞬間倉惶失措的臉,輕聲安撫道:「別怕,我會處理的,你放心,我不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影響到我們的大計的!」
女人點了點頭,歎息著往前輕輕靠了上去,將臉埋在男人堅實寬厚的胸膛裡,幽幽說道:「玉郎,十幾年了,你說我們的孩兒,他真的能坐上那個位置嗎?」
「能!」男人沉聲說道:「只要我們拿到傳國玉璽,他就是真命天子,誰也不能置疑。」
「可是……」
「沒有可是!」男人抬手拍了拍弱不禁風的女人,柔聲道:「姓李的能奪了別人的江山,我們就為什麼不能?好了,這事你就別管了,我會讓人盯著長興候府的,雲釉她翻不起什麼浪來。」
女人點了點頭。
唇角綻起一抹自嘲的笑,她在這深宮內院,眼睛所能看到的就是頭頂那方被切割得整整齊齊的四方天空。原本以為一生也不過就是像大多數的宮妃一樣,數著日夜靜候生命的凋零,誰曾想,命運之神卻給她安排了另一條不一樣的路!
她不知道走上這條路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但她卻知道,那種睜眼等著太陽落山,閉眼等著太陽升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人生總是要有一點追究,至於是什麼樣的追究,這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
「玉郎,東宮那位對容錦這個小丫頭好像有點意思呢。」女人忽然開口說道。
男人一怔過後,朝女人看去。
「之前容錦那個小丫頭不是進宮見鳳儀殿的那位嗎?我們的太子殿下在人走時,讓夏瑾把人帶去私下見了一面。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不知道,不過,你也知道的,我們的這位太子殿下最是個端方有禮的謙謙君子,這種男女私下見面的事連永城候府的那位大小姐都不曾有過。所以,由不得我不懷疑李熙他是不是看上了容錦。」
男人默了一默,輕聲說道:「把消息透給永城候府的大小姐知道吧,既然容錦給我們製造了不少麻煩,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就回送她一份大禮吧。」
「好的,我知道了。」頓了頓,女人又道:「辰王府那邊,你說王雲桐會怎麼應對?」
男人挑了唇角,冷冷道:「不要對她期望太高,她若是真如看起來那般掌控了辰王府,容錦又如何能有危無險的到了京都城?」
女人點頭,悠悠歎了聲氣,搖頭輕笑道:「說起來,其實我到是挺想知道,有一日李逸辰得知自已的心上人卻是被同床共枕十幾年的枕邊人所害,他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反應?」
男人笑了笑。
什麼樣的反應?
她還能殺了王雲桐不成?
便算是他殺了王雲桐,容芳華不能活過來,容芳華因他所受的屈辱不會消失,容錦不會原諒他!而一旦讓容錦知曉當日上京時那一撥又一撥的殺手裡,甚至有辰王府的勢力,她……等等,男人臉上忽的便綻起一抹凝重的神色。
「怎麼了?」
女人不解的看向他,抬手要去揉他微微蹙起的額頭,卻是被男人抬手給擋住了。
「玉郎!」女人不滿的嬌嗔了一聲。
「映雪,」男人幽深的眸朝女人看去,「容錦進京時,辰王府也是派出過死士的,對嗎?」
女人點頭,「怎麼了?」
「就算是派出去的不是辰王府精銳,不是李逸辰的死士,可是……」男人抬頭,目光熠熠的看向女人,「可是,單憑一個容錦,她是如何化解越國公府和辰王府的聯手擊殺的?」
「哎,玉郎,你這話問得真是好奇怪。」女人「噗嗤」輕笑出聲,「自是她身邊有能人了!沒有能力,她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別說對抗兩府合力擊殺,便是隨隨便便一個壯漢也能要了她的命。」
男人搖頭,「映雪,我聽說當日長興候府失火,有賊人想趁火打劫,但最後那些賊人不但被巢殺怠盡,容錦還將人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了院門口,是真的嗎?」
「是真的啊?怎麼了?」
男人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已的想法太瘋狂了,可是,卻又控制不住那個方向想!
默了默,男人沉聲道:「映雪,通知我們在長興候府的人,密切關注容錦……特別是她身邊的人!」
「為什麼?」
男人搖頭,「我有一種感覺,也許我苦尋不著的人,他就在容錦身邊!」
「怎麼可能!」女人驚呼,「你不是說,他……」
男人搖了搖頭,「他跟他那個娘一樣,打小便謹慎狡猾的像頭狐狸,不過……」男人眉梢微揚,冷峻的五官間便有了一抹嘲諷之色,「另一點,卻也像透了她娘,是個一旦動了情,便什麼都不管不顧的!」
女人聽了,不由便蹙眉道:「要真是這樣,那我們為他安排下的那個人,怎麼辦?」
「不急,先瞭解清楚情況再說。」男人說道。
女人點頭,「行,我知道了,我會把話傳下去,讓人密切注意容錦。」
……
長興候府。
容敬德看了眼渾身浴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雲姨奶奶,然後,又抬頭朝坐在椅子裡,自他進來便噙了抹似笑非笑從從容容坐在那的容錦看去。
梨香院的丫鬟婆子只是雲釉養的下人,而不是死士。此刻,齊齊顫顫瑟瑟的躲在角落,有膽小的早就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膽大的除了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也再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容錦看了眼神色晦澀難辯的容敬德,撇了撇嘴角,不由便暗忖:還是唐氏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是一灘渾水,乾脆就不來摻和。
「容錦,殺人不過頭點地。」容敬德抬頭,目光落在容錦身上,一字一句道:「就算是雲釉她做錯了什麼!要打要殺給個痛快便是,你又何必這般折辱她?」
「我不給她痛快,自然有我的道理。」容錦冷冷笑了道:「老候爺若是心疼,不若好好勸一勸她,讓她給出我想要的,不然……」
「不然怎樣?」容敬德蹙眉,目光霍然一厲看向容錦。
容錦斂了臉上的笑,淡淡道:「不然,之前不過是讓她求生不能,那現在,我會讓她連求死都不得!」
「你……」
容敬德便要怒斥容錦,躺在地上的雲姨奶奶這時悠悠醒轉過來。
眼睛還沒睜開,因為週身巨烈的痛,她張嘴便嘶啞著喉嚨,一句接一句的喊了起來。
「容錦,容錦你饒了我吧,我說,我什麼都說……」
「雲釉!」
一聲低沉的男聲忽然在頭頂響起,打斷雲姨奶奶的喊聲。
雲姨奶奶聽得這聲熟悉的嗓音,整個人頓時便僵在了那,下一刻,她豁然睜眼,對上容敬德黑如鍋底的臉。
「老候爺……」雲姨奶奶哆嗦著唇,被血水淋過的眼睫顫顫瑟瑟的朝容敬德看去,只一眼,她便醒過神來,不由分說的便「嗷」的一聲,翻身撲上前抱住了容敬德的腳,嘶聲道:「老候爺,您救命啊,您救救妾身……容錦,容錦她要逼婢妾指證辰王妃,婢妾不同意,她,她就要……」
「我就要讓你求生不能,不死不得!」
一句幽幽冷冷夾雜著無數寒意的話,突然便打斷了她的話。
雲釉下意識的便朝聲音的主人看去,一眼對上容錦沒有溫度的眸子,她下意識的便打了個冷顫。
斷了的手指更痛了,沒了的耳朵那裡就好似被千萬隻密蜂在蟄一樣,痛得她眼前只冒金星,恨不得再次不省人事的一頭倒下去。
容錦卻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回頭看了眼正瞪著血淋淋的軟劍,一迭聲說著「哎,我沒想全削掉的,我只是想削一半的!嗯,等會下只,一定要把握好力度」的琳琅,翹了翹唇角。
「琳琅,等會我不希望再看到她昏過去,醒著,才能更好的品味這一生極得難的痛,是不是?」容錦對琳琅挑了挑眉,說道。
「嗯,有道理。」琳琅點頭,「這樣吧,等會我動手前先餵她一顆我家秘製的藥丸。不是我吹牛,姑娘,我跟你說,哪怕就是在她身上割上個三千六百刀,我保準她一口氣一定就會吊到最後!每一刀,每一進的痛,一定能淋漓盡致的體味終生不忘!」琳琅說道。
容錦點頭,笑吟吟的看向臉上已經說不出是什麼神色的雲姨奶奶,「你聽清楚了?」
雲姨奶奶搖頭,她恨恨的看向容錦,自已怎麼就會惹上她?
容芳華生的這個女兒到底是人還是鬼?
「老候爺,老候爺,救我……」雲姨奶奶朝容敬德看去,一對春水似的眸子,再無半點春意,有的,只是說不出的倉惶驚懼。
容敬德垂眸,這一刻,他說不出的懊懊,悔恨自已當日的一時心軟。
如果,如果,他當日將人送了出去,又豈會有今天的這一幕?
「雲釉,我,我送你上路吧!」
雲姨奶奶臉色一白。
她自是明白容敬德那句「上路」是什麼意思。
不,她不想死,她就算是死,她也不能這樣死!
憑什麼?
憑什麼大家犯下的事,卻要她一人承擔?
「不……」
雲釉發出一聲淒厲的喊聲。
容敬德卻是一隻手閃電般的朝她的頭頂拍去,那樣狠厲果決的速度,讓人絲毫不懷疑,只要雲姨奶奶被拍上,腦袋瓜子瞬間就會成為爛西瓜,一命嗚呼。
「住手!」
一聲斷喝,與雲姨奶奶的喊聲同時響起。
下一瞬,便看到一抹寒光對著容敬德高高擎起的手便狠狠的劃了過去,若是容敬德不收手,就算是他能在手斷之前拍死雲姨奶奶,但他這隻手也要廢了!
容敬德自是不會拿自已的一隻手去換雲姨奶奶的命,電光火石間,他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收回了手,下一瞬,他抬頭,目光不敢相信的看向一劍劈空的容錦。
「你,你想傷我?」
容錦嗤笑,適才,琳琅和藍楹都沒有想到容敬德會突然出手,想要了結雲釉的性命,但她卻是一直防備著的!
而,果然不出她所料,容敬德真就想要給雲釉一個痛快。
「容敬德!」容錦斂了臉上的冷笑,目光霍然一抬,直直看向臉色難看的好似天塌了一樣的容敬德,冷聲道:「小丫鬟難道沒跟你說嗎?我容錦今天是來報殺母之仇的,神擋殺神,佛擋弒佛!更別說,區區一個你!」
區區一個你?!
容敬德被容錦言語間的不屑深深的刺傷了。
「容錦,我是誰?我是你外祖,你身上流著一半我的血統,你知不知道?你,你竟然……」
「怎麼,你難道還想我學哪吒,割肉還骨不成?」容錦很是詫異的看著氣得臉上已經不知道是什麼神情的容敬德,嗤笑道:「對不起,你不是李靖,我也不是哪吒,所以,你別指著我割肉剔骨,我還是那句話,誰擋我報仇,我就讓他(她)有來無回!」
話落,手裡長劍「匡啷」抖了一抖,眉宇間滿滿的都是濃濃的嗜殺之氣!
容敬德被容錦那番話給噎得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他瞪了容錦,須臾又瞪向趁著他與容錦說話,已經與他拉開不少距離的雲姨奶奶。
「容錦,」容敬德晦澀開口,「你娘,她已經死了!你就算是把這世上所有人都殺光,她也活不過來,你……」
「所以呢?」容錦冷笑打斷容敬德的話,「你的意思就是,死了的就白死,活著的繼續逍遙?若是這般,那這世上的都可以燒殺搶掠為非作歹了,反正死了的白死!」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容敬德無力的說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容錦好笑的道,不待容敬德開口,她唇角翹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冷冷道:「你這人還真是好笑,真想知道你一顆心到底是什麼顏色!死的那個人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卻可以好似死的就只是只阿貓阿狗一樣!」
「你是不是想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長興候府?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千萬別這樣說,你要是這樣說,指不定我一個不高興,下一個目標,我就要毀了長興候府!」
「你敢!」容敬德猛的喝道。
容錦冷冷一哼,同樣喝道:「你看我敢不敢!」
容敬德瞪圓了眼睛站在那。
「姑娘,你跟他這麼個耳聾鼻塞嘴啞--一竅不通的貨,廢什麼口舌。」琳琅看也不看容敬德一眼,指了縮在角落瑟瑟顫抖的雲姨奶奶說道:「我們這還有活沒幹完呢!」
容錦點頭,不去看被琳琅說得臉色漲紫的容敬德,而是回頭朝正又是倉惶又是驚懼看向她的雲釉說道:「怎麼樣?想明白了沒?是犧牲你一人,幸福千萬家,還是玉石俱焚,你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好過,給句話吧!」
雲釉咬唇,她目光幾番變幻,末了,眸子一垂,臉如死灰的說道:「容錦,我只有一個要求!」
「還要講條件?」容錦好笑的看著雲釉。
「我知道你有本事!」雲釉目光如毒蛇一般怨恨的看著容錦,「可是,你也知道,就算是你把我交給皇后娘娘,我只要咬死了這件事是因為我跟你外祖母不和,皇后娘娘便不能遷怒別人頭上!你想要替你娘沉冤得雪,就永遠都不可能!」
容錦點頭,「沒錯,你確實可以這樣,不過,我可以保證,到時,我活多長,你就能活多長!當然……」容錦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你可別誤會,我們的活法肯定是不一樣的!」
「你……」
容錦言下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慎行司是什麼樣的地方,雲釉比容錦更清楚。
她絲毫不懷疑容錦的說法。
裡面的人確實有辦法,便是你只有一口氣還在喘,她就能讓你把這口氣喘到她們想要的任何時候!
「容錦,」雲釉深吸了口氣,目光複雜的看向容錦,「你想清楚吧,只要你能同意我的條件,你娘便能沉冤昭雪!你娘已經死了,你把我們都殺了她也活不過來。但是,你卻可以還她清白,是殺我們重要,還是替你雪冤重要,你自已選擇吧!」
雲釉話聲一落,便不再多說一個字,甚至連多看容錦一眼,都不曾,她撇了頭,目光怔怔的看著窗外。眼角餘光睃到怔立在那的容敬德時,不由自主的便目光抖了幾抖。
忽的便想起那已經久遠到幾乎忘切的從前。
當年先帝立國,封賞有功之臣,知道會從後宮選一批人出來時,原本那批人裡沒有她!她已經求到了恩典,可以提前出宮返鄉。但……雲釉蒼白失血的臉上,忽的便綻起一抹恍惚的笑。
不過是匆匆一眼,她把他放到了心上,從此卑微到塵埃裡。可是,在他眼裡和心裡,她永遠被定格成了一種角色!
她不甘心,但她無可奈何。
只到她有了她和他的孩子,只到孩子長大,只到……雲釉臉上的笑漸漸的染上一層得意。
「你想要什麼條件?」
容錦的聲音,打斷了雲釉的回憶。
雲釉有些不悅,但她還是壓下了那股不悅,她抬頭看向容錦,「我要你放過菲兒。」
容錦笑了笑。
「你笑什麼?」雲釉皺眉。
容錦搖頭,「沒什麼,只是突然就想笑了!」
雲釉知道容錦撒謊,但容錦不說,她也不可能追問出來什麼。況且,那也不是她關心的,她盯著容錦,「你答不答應?」
「可以,我答應。」容錦點頭道。
雲釉臉上先是一喜,但很快,那喜色又變成了一種無言的蒼涼。
頓了頓,她點頭道:「好,我會出面指證王雲桐的!」
「你當我是傻子?」容錦卻是忽然說道:「你出面指證王雲桐,你憑什麼出面指證王雲桐?口說無憑,你總得拿出一樣能讓辰王信服,能讓天下人都信服的證據吧?」
「那你要我怎麼辦?」雲釉不滿的喊道。
容錦冷笑,突然道:「王蘇為什麼只敢軟禁容芳菲,而不敢殺她?」
雲釉身子一僵,目光似被千萬根針齊扎般,攸的一緊,用一種又驚又疑的目光看著容錦,嘴唇幾番翕翕,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時間在這一刻,如同靜止了一般。
良久,久到容錦失去所有耐心,幾欲發作時,雲釉忽的便吃吃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容錦皺了眉頭,朝雲釉看去。
雲釉卻是不予理會,而是她如同被點到笑穴般,呵呵笑個不停。
容錦眉頭越皺越緊,她不可會認為雲釉會就這樣瘋掉!而雲釉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表現,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事情也許並不如她所設想的那般!
念頭才起,容錦臉上的神色不由便又冷了幾分,「雲釉。」
「好,你想知道是嗎?」雲釉終於笑夠了,她看著容錦,點頭道:「好,我帶你去!」
「姑娘!」藍楹忽的便上前一步,「姑娘,小心有詐。」
容錦搖頭。
她並不認為雲釉是想對她動什麼歪念,而是覺得雲釉或許是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果然,聽到藍楹的阻止,雲釉看著容錦吃吃笑道:「怎麼,害怕了?」
「人在哪?」容錦忽然道。
雲釉臉上的笑容一僵,目光發直的看向容錦,「什,什麼人在哪?」
容錦聳了聳肩,「你難道不是手裡握著當日參與此事,且還有幾分份量的人?不然,容芳菲憑什麼讓堂堂的越國公忌憚?」
雲釉看著容錦,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容錦目光不避不讓,直直迎著她的目光,稍傾,唇角便綻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瞎貓逮耗子,真讓她給猜著了!
雲釉手裡有人!
看她這樣子,應該還是當年事件的關健性人證!
「人不在我手裡,在京都外的一個莊子裡。」雲釉說道。
容錦點頭,「好,我們現在就出發!」
雲釉沒有吱聲。
對她來說,遲去早去,其實都一樣!
容錦看了眼半邊身子被血染透的雲釉,淡淡道:「你包紮下,換身衣裳吧。」
對容錦的話,雲釉不過是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絲毫不掩飾對容錦的譏誚嘲諷之色,眉宇間赤(和諧)裸裸的寫著,貓哭耗子假慈悲!
琳琅哼了哼,幾步上前,抬手點了雲釉身上的幾處大穴,然後二話不說,乾脆就撕了雲釉自已身上的衣裳替她簡單的包紮了一番。
「素錦。」
琳琅抬頭對外喊了一聲。
「郡,郡主,素錦姐姐她,她不在。」一個小丫鬟顫顫瑟瑟的答道。
容錦之所以叫素錦,不過是因為她是雲釉身前的大丫鬟罷了,想叫她進來侍候雲釉換身衣裳。既然素錦不在,她便點了那臉色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小丫鬟,說道:「你來侍候你們姨娘換身衣裳吧。」
小丫鬟不敢拒絕,抖著身子走了進來。
一刻鐘後。
看起來比較齊整的雲釉與容錦同乘一輛馬車,出了長主候府,往京都城外的莊子裡行去。
已經酉時末戌時初,因著是春末夏初的天,天還沒有完全的暗下來。但大街上,行人已然不多,只稀稀拉拉的有幾個趕路人,大街兩旁的店面也關得差不多了,偶爾有些還在做生意的,也都是上了一半的門板。
是故,長興候府的馬車在這個時候飛快的行駛在街道上,便也沒有引來多少人的側目。
藍楹不贊同的對容錦說道:「姑娘,為什麼就非得趕這個時候去呢?天都快黑了。」
「怕什麼!」琳琅接了藍楹的話,嘿嘿笑道:「有我們在,誰還敢上門找死?」
藍楹瞪了琳琅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反正是個不怕闖禍的。」
琳琅吐了吐舌頭,為了免受皮肉之苦,她決定自已還是裝死的好!
馬車正好停在城門口,車伕對守城的兵士出示長興候府的牌子,又將一個靛藍色鼓鼓囊囊的荷包遞了上前。
城門吱吱呀呀的打開,馬車篤篤的往城門外駛去。
容錦看了眼從離開候府,便歪倒在馬車裡不曾發出一語一言的雲釉,抬頭對藍楹說道:「藍姨,你在擔心什麼?」
藍楹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已在擔心什麼,但她就是有一種不好的感覺,而且隨著馬車離城門越來越遠,這種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我也說不上是什麼,只是……」藍楹默了一默,抬頭看向容錦,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心好像沉甸甸的,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容錦點了點頭,沒有接藍楹的話,而是回頭對閉著眼睛滿頭滿臉都是冷汗的雲釉,說道:「雲釉,除了你,誰還知道這個人?」
雲釉睜開眼,如死灰一般的眸子看了看容錦,扯了扯嘴角,冷冷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
「喂,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琳琅瞪了眼睛對雲釉喝道。
雲釉冷冷一笑,撇開臉。
「什麼叫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容錦問道。
雲釉哼了哼,「你都能知道,那別人為什麼不能知道?」
「雲釉,」容錦撩起車簾,看著兩側漸漸消失的街道,取而代之的是小山,原野的夜色,說道:「要合作,就拿出誠意來,不然……」
不然怎樣,她沒說,但她相信,雲釉明白。
而,雲釉果然沒讓她失望,她話聲落下,沒多久,雲釉緩緩開口道。
「這個人,只有我和菲兒知道。」
容錦點頭,「王蘇不知道?」
雲釉默了一默,搖頭道:「我不確定。」
容錦點頭,沒再說話。
馬車又向前行了約有一射之地的距離,藍楹忽然說道:「姑娘,我下去看看。」
「怎麼了?」容錦看向藍楹,「我們被人跟蹤了嗎?」
藍楹搖頭,「不像是,還是我下去確定下吧。」
容錦點頭,正欲示意馬車停車,藍楹卻已經是撩了車簾,一個縱身,便落在了馬車後。
容錦這也才知道,她們已經到了郊外。
無邊的夜色像一塊黑色的絲絨布撲天蓋地的罩了下來,星星如同綴在黑布上的寶石,一閃一閃,發出耀眼的光芒。
容錦冷不丁的就想起一句話,「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又行了約有一柱香的時間,馬車已經完全的走在了鄉野之間,只能隱約的看到星星點點的如鬼火一般閃爍的燈火,容錦知道,那些看似在眼前的燈火,實際上離她們都很遠。
「姑娘,師父回來了。」
耳邊響起琳琅的聲音。
容錦抬頭朝身後張望,頭頂閃過一陣風聲,下一瞬,藍楹已經自車頂縱身而下,精準無誤的坐在了車伕身邊。
「藍姨,」容錦朝藍楹看去,「怎麼樣?」
藍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可是我剛才在路上守了很久,卻一直沒看到有人跟上來。」
「哎呀,師父,是你想多了!」琳琅在一邊說道:「這荒郊野外的,人是不會有的,鬼,說不定有幾隻!」
藍楹沒好氣的瞪了眼琳琅,對容錦說道,「姑娘,可能真是我想多了。」
容錦點頭,既然藍楹已經下車察看,還是沒有發現什麼,那只能說,真的是她們想太多了。
馬車又行了約有個兩刻鐘的樣子,停在了雲釉說的莊子裡。
說是莊子,其實不過就是山腳下的幾畝地。
當然,想想以雲釉一個姨娘的身份,也別指望她能置辦出一個多大的莊子來!便是這麼個小莊子,那也是吳氏自禁青檀院後,她瞞著容敬德,由容芳菲幫著偷偷置辦下來的。
山腳下有一棟一進四間的小院。
小院的主屋搖曳著淡淡的燭火,燭火下,似是有人在輕聲說著話。
容錦朝雲釉看去,「這裡有些什麼人?」
「就一個老鰥夫。」雲釉說道:「從前是個爛賭鬼,因為欠下賭債被人追債,打斷了一隻腳,再加上原本就是個啞巴,我一年給他二兩銀子,名義上是讓他幫我看著這片山,實際上是讓他看著那個人。」
容錦點頭,示意琳琅上前敲門。
「還敲什麼門啊,真是的!」
琳琅一腳便踹開了身前被風雨吹打得搖搖欲墜的門,二話不說,幾步便竄至正屋前,沒等裡面的人反應過來,又是抬腳「啪」一聲,如法炮製,踹開了正屋的門。
「啊!」
屋子裡響起一聲驚惶的喊聲,聲音嘶啞模糊。
容錦才要拾腳進去,不想,原本衝在最前面的琳琅,突然就「嗷」一聲,掉頭走了出來,一邊氣急在院子裡跺腳,一邊恨恨的罵道:「啊……真倒霉……畜生,姑奶奶要是長針眼了,看我不把你給閹了!」
「怎麼了這是?」容錦不解的看向琳琅。
琳琅跳著腳,才要開口,恰在這時,門裡一抹身影跌跌倒倒的走了出來,人還沒到跟前,一股腐爛的霉腥味便先迎面撲來。
容錦被這股味道熏得臉色一白,捂了鼻子,便退了好幾步,等她好不容易站定,抬頭看去時,這才發現那個一身霉腥味只套著條牛鼻子褲的老男人,正用一對淫肆的眸子狠狠的盯著她看,那樣色中餓狼的目光,讓容錦有種好似什麼都沒穿,暴露於人前的感覺。
「我操你大爺的!」
一聲怒吼,乍然響起,與此同時,三魂失了六魄的老男人被不知道什麼時竄了過來的琳琅,一腳給踹倒在地,骨碌碌的滾了好幾滾,若不是最後靠近了牆角,怕是還停不下來。
「啊,啊……」
老男人發出啞巴獨有的吼聲。
容錦沒有理會「呵呵」怪叫著的老男人,而是一腳上前,往屋裡走去。
等見到屋子裡的情景,容錦終於知道琳琅的怒火從何而來了!
屋子裡擺設很簡單,一張骯髒不堪看不出原來色澤的大床,大床上堆著一堆黑黑灰灰的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棉被的東西,在在這堆雜亂中,卻是躺著一具白溜溜的身體,身無寸縷的身體!走得近了,鼻端甚至還若有似無的有股慄子花的味道!
容錦隨手將袖子裡一縷香粉撒了出來,試圖將屋裡那種不知道是死老鼠味還是死魚味的怪味掩蓋掉,她則走朝床上那具白溜溜的躺著的人走了過去。
床上的人看起來大約三十七八的年紀,五官清秀,黑黑的長髮像蜘蛛網一樣結成了一團,目光直直的瞪著頭頂,便是容錦到了跟前,也不曾引起她半點反應。
「雲釉!」容錦朝跟在身後的雲釉看去,指了床上的人,問道:「是她?」
雲釉點頭。
容錦細細打量了一番床上的人。
一瞬間,她明白雲釉之前的笑是因為什麼了!
明白過來的容錦不由自主的便也扯了嘴角,給了自已一個嘲諷的笑,她隨手扯起件衣裳拋在女子身上,遮住她暴露於人前的私處,對雲釉淡淡問道:「她是誰?」
「一個已經死掉但卻沒死的人!」雲釉輕聲笑了道:「容錦,看你的了!你若是能讓她醒過來,你娘的清白,指日可待!」
容錦撇了唇角,眉宇間閃過一抹冷色,「雲釉,她到底是誰?」
「一個叫玉環的宮女!」
玉環?
容錦擰了眉頭。
腦海裡搜尋著與這個名字有關聯的點點滴滴,但任憑她搜腸刮肚,卻愣是想不起有關這個人的點滴。
但雲釉說她是個宮女,那是不是說,當年便是她給娘親下藥,然後安排人玷污了娘親?
容錦目光銳利的落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只是床上的人卻如同人偶般,不曾有絲毫反應。
「藍……」
容錦話聲才起,院子裡忽然便響起「篤篤」之聲。
她起始還弄不明白,那是什麼聲音,但當箭矢破窗而入,從四面八方往她身上射來時,她一瞬間明白過來。
她們被人包餃子了!
幾乎是容錦的念頭才起,安靜的院落響起一陣箭矢聲和老啞巴歇斯底里的「呵呵」聲,很快那「呵呵」聲,便漸漸低了下去,到得最後只剩下利箭破空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