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他,有一種近乎透明的美麗,無法言喻,讓人怦然心動。
宋汐碰了一下心臟的位置,緩緩邁開腳步,走到他身邊坐下,她的披風挨著他的衣袖,卻無法觸及他的肌膚,她想要感受他的溫度,卻苦於沒有借口。
於是,她問他,「你冷嗎?」
他微微搖頭,這種誠實,簡直讓宋汐牙癢癢,「我冷!」
語罷,她抖開披風,將他納入其中,自己則依偎進他懷裡。
這就有些小鳥依人的姿態,沒辦法,他坐著都比她高很多,一年不見,似又長高了不少。
他若是不做伏低裝,要想讓她抱住他,還真是困難,也是很彆扭的姿勢。
情人之間,她不太講究面子問題,只要和諧,誰退誰進都無所謂。
莫了,她還嫌不夠,便拖過他的手,摟著她的肩膀。
至始至終,他都是一副任由擺佈的姿態。
宋汐抬頭,就見他微垂著眼簾,彷彿熟睡一般,靜靜地呼吸著,那目光像是在看她,又似在看她身側的落雪。
雪花仍然飄飄灑灑,淹沒了一切聲音,萬籟俱寂。
她將頭放在他的肩膀上,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撲鼻而來,是他身上的熟悉的味道。
她垂下眼,視線落到他潔白的衣襟上,她覺得,是時候說點兒什麼了。
「淳兒!」她拉過他的手,緊緊攥住,貼近她胸口的位置,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你要相信,我愛你。」
他看著她,一種平靜的,帶點兒疑惑的目光。
這不是懷疑嘲諷,而是不解。
在他看來,這個女人的愛太濃烈,也太莫名其妙了。
因為他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愛上她,如今,僅僅是覺得和她在一起不壞但是,更多的,他沒有去想。
或者說,他這個人比較慢熱,並且,是你趕一步,他走一步的人。
宋汐繼續說道:「關於你的事情,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想解除之前的誤會。」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人在承認自己的錯誤時,總是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堅持說完,「從前,我把你弄丟了,在黑雲寨的山頭,在盛京的鬧市裡。讓你吃了很多苦,這是我的錯,你可以怪我,乃至於打我罵我出氣,都可以。因為,比起你所受的,這些都算不了什麼。只要你能解氣,不再把這件事情梗在心上,我怎麼著都成。但有一點,你要明白,我並不是故意弄丟你,如果可以,我寧可代你受過。為此,我無數次地後悔,也曾瘋狂地找你,只是我總是遲來一步,也算是命運作人。淳兒,你現在還恨我嗎?」
在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厲淳眼裡總算是有了波動。
那件事,確實是他心目中的一根刺。每每一想起,他還會忍不住憤恨。
一個本可以保護她的人,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卻放任他流落到那樣不堪的境地,為的還是另一個男人,三番幾次,如何能讓人不恨。
尤其是,從前那個自己,還對她一往情深。
她將他扯進了感情的漩渦,自己卻甩手離去,讓他一個人在苦海裡苦苦掙扎,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她不配他的深情。
故而,在理智的情況下,他是想殺了她,一雪前恥的。
但他沒有料到,她在自己心裡留下的感情如此根深蒂固,讓他恢復了記憶,還是無法忘懷,乃至於無法對她下手。反而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越來越心軟,越來越貪戀她給予的關懷溫暖。
是個人,就渴望被重視,被溫暖,乃至於被深深地愛著。
他也不能免俗,一面享受她對他的好,一面又為自己的心動感到惶恐不安。
兩人的過去,苦樂參半,第一次分離的結局更是不好。
她平素千好萬好,關鍵時刻,卻總是棄他而去。
他怕重蹈覆轍,再一次淪陷,他未必會有勇氣抽身而出。
他習慣掌控全局,對於未知事物,總是有一種恐懼迴避的心態。
這是跟他以往所行完全相反的路,未來可說是一片迷茫,沒有絲毫預見性,沒有一點把握。
故而,不知如何回應宋汐。
宋汐早就料到他會沉默,沒有逼他,只是殷切表明心跡,「淳兒,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恨不恨我,想不想和我在一起,我愛你,願意試著接受你的一切,別的事情,你想說,你就告訴我,不想說,也沒關係。」她低下頭,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虔誠而充滿愛戀。
在與厲淳相處的過程之中,她早就理出一套方法,那就是以退為進。
因為你越逼他,他越是將自己包裹得越嚴實。
反之,你退一步,讓他放鬆了警惕,反而會試著去理解你。
她自以為在他身上費勁了心思,希望他至少能回應她一點兒,哪怕是一點兒。
厲淳眼簾一顫,就想抽回手,但是宋汐握得很緊,眼睛緊緊地盯著他,非要求一個答案。
厲淳輕輕吐了口氣,似是妥協了,然後,在宋汐期待的眼神中,微微搖了搖頭。
他本來是恨的,還沒人敢這麼對他,他怎能不恨。
但是,她主動承認錯誤,請求原諒,外帶一番真情告白,他心裡的怨恨忽然就消散了。
宋汐絕不是軟柿子好捏,相反,她非常有主見,也非常自主,若非她願意,即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休想讓她就範。
既然能這麼說,心裡便是這麼想。
從未有人這樣對他,也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告白,好像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這種感覺,很溫暖。
他忍不住貪戀,不忍心摒棄。
聞言,宋汐簡直欣喜若狂,就像是得到了世間最寶貴的財富,她抬起頭,吻在他稜角分明的嘴唇上。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反而迎合啟開唇迎合了,長長的睫毛猶如蝴蝶羽翼,翩然垂下,一縷細發從鬢角垂下,甚是撩人情懷。
明明什麼也沒有說,但她就是讀懂了他的接受,心中湧起一股激盪的感情,一種墜入情網的甜蜜,如雪山崩潰,那樣勢不可擋。
從前,她怕他跟不上自己的步伐,被自己遠遠地甩在後頭,如今恍然不明白,感情,不該是,你怎樣了,我才會更愛你,而是,我愛你,無論你是怎樣。
只有你不夠愛,才會對他提出諸多要求,如果你愛他,那些死板的條條框框就會被你逐一地拋之腦後,若你能為他放棄所有的原則,那你真是愛慘了她。
她處在第二個階段,在經受分分離離之後,她深深意識到他對她的重要性。
她懷念他從前的癡情,又深深為他現在的冷酷所吸引。
果然,這天下第一的容貌,哪怕灌注一點強勢的特性,就會讓整個人慘然生輝,散發出無窮魅力。她為他深深傾倒,真正地想跟他結為伴侶……
厲淳心中亦有一種歡欣的情緒,卻還夾雜著一股莫名的憂傷,無法宣洩的無奈,隱隱覺得,糖衣雖甜,其內卻是不可自拔的深淵之境地。
但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過美好,讓他甘願冒險,將一切隱憂拋之腦後……
兩人吻了一會兒,然後分開,彼此微微喘著氣,哈出的白氣,撲到對方的臉上,猶如一小陣寒風,宋汐激靈地打了個小噴嚏,卻是笑出了聲,牽著他的手站起來,笑的見牙不見眼,說,「淳兒,我真高興。」
她牽著他往回走,走過的雪地上留下兩人清晰的腳印,厲淳看著兩人相牽的手,忍不住微微勾了嘴角。冬日的眼睛,比以往更加透明,卻也更加溫暖,他是,真的感覺到了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
他心中一直有一個堅固的硬殼,外面的人很難進來,裡面的人也很難出去,這讓他無法順利地談戀愛。
但他為她開了一扇窗,只是她一直用對待正常人的標準去衡量他,就覺得他不可理喻。
只要她能理解,能包容,兩人就能相處得很好,亦如此刻。
他深深覺得,自己被理解被包容,心中的硬殼在她面前,慢慢地融化。
厲淳想,你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不,你一定會一直這樣的……
宋汐出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是兩個人。
苗小翠見兩人手牽著手,彼此神情柔和,和諧寧靜,真是再美好也沒有了。她忍不住在心裡面羨慕,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找到這樣一個心心相印的愛人呢!
雖然對厲淳很有好感,但他已經有了愛人,她就深深為他獻上祝福。
吃飯的時候,四個人一張桌子。
厲淳而宋汐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苗小翠在客人面前也一貫比較矜持,苗老爺子依舊悠哉地啜著小米酒。
一頓飯本來吃得很安靜,但是宋汐見厲淳只吃面前的一盤醃菜,以為他又挑食,想起他這段日子衣不解帶地照顧自己,人都消瘦了不少,便往他碗裡加了兩塊紅燒肉,「別挑食,多吃點。」
厲淳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輕微的顫動,給人一種微笑的錯覺。
這種笑容,很——
宋汐只覺得怦然心動,幾乎一瞬間被他勾起了**,扒飯的動作便急了點兒。
歷淳低下頭,默默地將她夾到碗裡的肉塊全吃了。在此之前,他從不吃別人夾在他碗裡的食物,尤其是別人用過的筷子,沾了別人的口水。但是,對像換了她,他居然不嫌棄。
苗老爺子的視線在兩人面上一轉,輕輕咳嗽了一聲,心道,現在的年輕人吶,眾目睽睽的,就敢眉目傳情,真是要不得。
苗小翠本來埋頭吃飯,聽見動靜,疑惑地看了幾人一眼,卻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吃完飯後,兩人回到房間,緊挨著,並排坐在床上,頗有一種新婚夫婦的拘謹。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沒了聲音,苗老爺子和苗小翠似乎回房了,沒人打擾他們了。
宋汐偏頭看他一眼,他幾乎在她看過來的瞬間便抬起了頭,專門等著她似地。
如冰似雪的眼眸,有一種清透的美麗,這樣的眼神非但沒有拉開他與她的距離,凡達勾起了她征服他的**。
她幾乎是以一種撲倒性的姿態將他壓倒在了床上,撐起身體,以一種俯視的姿態,欣賞他的面容。
這時候的他,似乎完全摒棄了平素的冰冷,眼眸清潤,面頰微紅,不知道是被屋中的熱情熏得,還是酒足飯飽後的特有的姿態。
但她就是覺得特別美,讓她想到了天際的朝霞,花溪的春水,靜謐又燦爛,讓人好想捧在手心裡守護。
在這樣寒冷的雪夜,兩人彼此擁抱,親吻,居然感覺不到一點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將頭埋進她汗濕的頸窩裡,肩膀微微顫抖。
幾乎是本能一般,她伸手將他攬入懷中。
他一直在顫抖,她看不見他的臉,險些以為他在哭,事實上,他只是在進行某種宣洩。
一些過去在他心中壓抑太久的東西,他不能說,只能以這種方式宣洩,對著這麼一個與他有著親密關係,並且也十分親愛的人。
他想,他開始相信她了,雖然有些東西還是不能說出來,卻不避諱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的脆弱。這是旁的人沒有的權利,他給了她。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跟她分享一些自己的秘密,但不是現在,他需要適應的時間。
良久他抬起頭,眼睛通紅,帶著些許脆弱。
他包裹在外殼之下的柔軟,也願意展現給她了,這是一種回饋。
有多久沒有看到他這敏感脆弱的眼神了,彷彿將自己**裸地剖析在她面前,代表著絕對地信任和依賴。
宋汐有一種感覺,他在慢慢向她敞開心扉,她忍不住親了親他的額頭,撫摸著他柔軟順滑的長髮,溫柔地哄著他,道:「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她不瞭解他的過去,卻莫名覺得他很苦,很辛苦,也很淒苦。
她想為他分憂,替他承擔,奈何他不願意,那她就盡可能地包容他吧,給予他信心和動力。
一個人如果對未來抱有希望,並且擁有強大的內心,那麼,一切艱難困苦,將不再是問題。
清晨,光線從木窗的縫隙裡透進來,他背對著她,睡在床的外側,她睜開眼,看見他**的脖頸,目光往上,停在他的耳輪上。
他長了一對絕妙耳輪,在晨光之中,仿若被染上了精靈的色彩,她忍不住從身後擁抱了他,抬起小半個身體,輕輕地吻在他的耳朵上。
他微微一動,似乎醒來了,想要轉身,卻被她制止了,「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