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墨煙,其實他早便到了,只是見風隼在和淳兒相處融洽,怕壞了他的興致。此刻見氣氛僵持,才特地出來打圓場。他是青樓楚館出身,最善察言觀色,跟著風隼的這些年,處事越發圓滑。更因為風隼是他的衣食父母,更是掏空心思將他琢磨透了。他知道怎麼討他的歡心,也知道怎麼避免惹他生氣,說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也不為過。
墨煙的出現似緩和一下原本僵硬到冷凝的氣氛,風隼瞥了墨煙一眼,自顧走了出去。淳兒則略微低著頭,誰也不想搭理的樣子。
墨煙將目光轉向淳兒,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真真為他所驚艷。
不愧是在風隼心中能與宸王一較高下的人物,半死不活尚且美麗動人,這睜了眼,簡直就化作了勾人的妖精。
不過,這小臉能引起風隼的愛慕,卻只會讓墨煙生厭,誰會高興多出一個勁敵來搶自己飯碗。何況是他這種貪慕榮華之人,任何人只要威脅到他的地位,他都不會喜歡。
也許是墨煙的眼神太過直白,淳兒忍不住抬頭,看向墨煙。
眼前這個少年,模樣應當算是好看,眼睛大大,皮膚白白,嘴唇紅紅,通身上下透著精心裝扮地講究。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卻又不像高門公子,反倒是帶著一種難以擺脫的脂粉氣。
細細看來,也能覺出一些缺點,眼睛不小,卻有些吊眼,嘴唇嫣紅,卻卻略顯單薄,皮膚很白,卻白的不夠自然,身上有香,卻香的有些俗氣。尤其是嘴角的一顆小紅痣,使得他看起來有些尖刻。淳兒更喜歡自然一點的東西,在他看來,眼前這少年還不如臉上有疤的宋翎來的順眼。
但這人與他無冤無仇,也無過多交集,便也談不上討厭,他不喜歡將感情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喜歡或者討厭的情緒。
待兩人都打量過了,墨煙便綻開一個笑臉道:「小美人叫什麼名字?」
他笑起來風塵氣更重,媚,又媚得不夠高端,是青樓裡慣常用來迷惑客人的伎倆。
淳兒不喜歡看他笑,覺得假,便收回了視線,略微低下頭望著腳尖,悶聲道:「淳兒!」
小美人這種稱呼,總歸是有些輕薄了。
「原來是淳兒啊!」墨煙似乎很欣賞他的名字,頓了頓,又歎息一般地說道:「淳兒啊,你剛剛怎麼那樣對主子說話?這是大不敬,知道嗎?」
雖然風隼什麼都沒說,但他臨走前的那一眼,卻給了墨煙太多暗示。
風隼與淳兒鬧了矛盾,絕不會這樣撇下淳兒不管了,只是拉不下這臉來道歉,甚至紆尊降貴地來哄他。故而讓自己來善後,對淳兒多加提點。
風隼以前也遇到過類似的木頭美人,這樣的事情,墨煙不是第一次做了,自然駕輕就熟。
淳兒只覺得莫名其妙,反問道:「他是你的主子,又不是我的主子,我為什麼要對他尊敬?」
這直白的,讓墨煙無言以對,半響,才幹巴巴地說道:「可你剛才惹主子生氣了!」
難道他就沒被風隼的氣勢所震懾,明白這不是個他能惹得起的人嗎?
淳兒顯然不明白,近乎冷硬地開口,「是他自己要生氣的,我沒有錯。」
看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墨煙的笑容僵硬了,他發現這少年看著傻,言語間卻總能趨利避害,甚至有一種詭異的能言善道。他一貫巧舌如簧,卻難得吃癟,但有些話卻不得不說,「可是,主子救了你,你要知恩圖報,怎麼能這樣對他無禮。」
他企圖用道德來稅賦他,總之不能讓他和風隼對抗下去了。
淳兒認真地想了一下,「我身上什麼也沒有,等我找到我哥,我哥會報答他的。」
墨煙心道,王爺什麼也不想要,只想要你。至於你哥哥,找不到得到,都是未知,你還是趁早忘了這事兒!這話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的,他忽然有些可憐這少年,因為無知,被王爺耍的團團轉。
興許是知道談下去也沒有結果,墨煙遂放棄了,「罷了,你隨我來,換身衣服,我帶你去吃飯。」
淳兒正餓得慌,聞言,也就不再多說,跟著墨煙去他房裡,換了一身衣服。
風隼在雅間裡等的不耐煩,正要派人去催一催,門卻被人從外推開了,墨煙領著淳兒走了進來。看清了淳兒,風隼眼前就是一亮。
墨煙身形與淳兒相仿,淳兒穿著他的衣服挺合身,不過,墨煙的衣服多為艷色,此時,更是為淳兒挑了醒目的嫣紅色。
這顏色穿在墨煙身上,艷麗是艷麗了,總免不了一些風塵氣。但墨煙確實長得不錯,加之柔媚體貼,極會揣摩自己的心思,風隼倒也寵了他好幾年。
再說這件衣裳,穿在淳兒身上,那才真真讓人驚艷,這色兒本來就粉嫩鮮亮,尋常人多是衣服漂亮,襯得人也漂亮,他倒是人漂亮,襯得這衣服也好看。
那張臉明明純稚天真,這衣服往他身上一套,倒是顯出一絲妖媚的氣質來,清純和妖媚,竟能結合得如此完美,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風隼一時間看直了眼,美貌的衝擊力無疑是巨大的,他始終是個視覺至上的人,此前的無禮對抗,風隼一瞬間忘得一乾二淨。
他甚至主動招呼淳兒坐在他身邊,臉上又恢復成那種故作的溫和,語氣親呢而寵溺,「淳兒,來,坐這裡。」
但起先撕破臉皮已經讓淳兒心生防備,此刻並未被風隼的偽善所欺騙,他不想坐在他的身旁,只盼著能遠離一分是一分。本是飢腸轆轆,但風隼這麼一招呼,像極了狼外婆對小紅帽,他站在原地,不敢踏前一步,甚至思忖著離開的可能。
但是他不動,自有人動,墨煙豈會由他明目張膽地忤逆風隼的意思。遂兀自拉了淳兒的手,不容抗拒地走過去。
他的手勁兒實在是大,淳兒還沒掙開,人已經走到了桌邊兒。
事到如今,淳兒也知身不由己,便想坐在風隼對面,好歹距離最遠。
墨煙察覺到他的意圖,生生擠開了他,自己一屁股坐在風隼對面。
淳兒咬咬唇,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拂袖而去,但一想到還要找宋汐,又生生忍了,最終忍氣吞聲地坐在了一側。
風隼暗地給了墨煙一個讚許的眼神,墨煙回以一笑,笑容稍有自得。
就這麼一個笑容落入淳兒眼中,越發覺得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像常人說的,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墨煙便是再裝純良,也不是真的善良。
淳兒落座之後,風隼顯得很開心,開始熱情地給他布菜,「這是芙蓉糕,蟹黃包,你仔細嘗嘗,喜歡哪個,我回頭央人買來,路上給你做點心。」
滿桌子的精緻早點,都是風隼一大早央人去鎮子裡最好的酒樓買的。光粥類就有三四種,芙蓉糕水晶餃子小籠包裝點在青花瓷碟子裡,顯得分外精緻。
明明很餓,見著風隼的嘴臉,他忽然就沒什麼胃口。這人雖然在給他布菜,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眼神像是要將自己吃了。
淳兒是幸運的,此前在身邊的都是一些正派人,並未給他造成太大地陰影。但他也是不幸的,遇到風隼這等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偽君子,便給他一種強烈地違和感。
他很直白,又不太會裝,自己辛苦,也叫旁人一眼看穿。
飢餓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淳兒便像征性地吃了幾口。
他吃東西的樣子也十分好看,細嚼慢咽的,幾乎不發出多餘的聲音,顯得教養極好,優雅又不乏高貴,只是十幾年地宮廷生涯造就的天家氣度。
且他十指修長,握著深黑色的筷子,當真瑩白如玉。嘴唇嫣紅,一開一合,他不自知,在旁人眼中,卻是一副誘人犯罪的畫面。
風隼看得都移不開眼了。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淳兒實在難以下嚥,遂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吃飽了。」
風隼看他碗裡,還有一大半食物,淳兒根本就沒吃幾口,此前還餓的肚子叫,這會子卻說不吃,風曜不由錯愕,「這就飽了?」
淳兒也不答話,只是臉色木然地往回走。
風隼吩咐侍從道:「跟他回房,守著他。」
「是。」侍從領命而去。
淳兒走了,風隼只覺悵然若失,也沒了胃口,想起他方纔的反應,又覺得不太對,遂問墨煙道:「他明明沒有吃好,怎就這麼走了?」
墨煙正吃的好好的,聞言,用絲帕擦了嘴上的油漬,輕聲回道:「自然是顧忌王爺,難以下嚥。」
聞言,風隼瞬間拉下臉來,有些憤憤不平道:「自他醒來,我對他百依百順,自問拿出了十分地耐心,他怎還避我如蛇蠍。」
墨煙搖頭輕笑,「自然是王爺太心急了。」
風隼一愣,認真想了一想,而後點點頭,「的確,是我太心急了。說來也怪,換了常人,乃至於你,我都不會如此急性,可換了淳兒,我明明想要好好對他,卻總也沉不下心來。就想著快點親近他,得到他。」他越說越苦惱,到最後竟有幾分無奈,卻又透著一絲難言地甜蜜。
墨煙卻臉色一變,沉默半響,強顏歡笑道:「王爺這心思倒是有幾分意思,以往從未見王爺如此呢!」
風隼望著淳兒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眼中倒是熠熠生輝,「以往,那是未動真心,淳兒是特別的,我對他一見鍾情,想與他謀長久。」
墨煙低著頭,簡直要要碎了牙齒,心中恨恨地想,我跟了你三年,為你做了多少逼良為娼的惡事,你都沒想過給我一個名分。如今與這人才相識多久,人家連正眼都不肯瞧你,你卻想與他謀長久。
風隼啊風隼,負心薄倖當如你。我且看看,你能對他鍾情到幾時。
思忖間,又聽得風隼道:「他定是沒吃飽的,你趕緊吃完,拿些上去,務必要勸他吃些,他既然看我吃不下,我便不上去了。」
墨煙一頓,隨即扯了扯嘴皮子,「是!」
……
宋汐放完信號,又去河邊摸了幾條魚。
回來時,風宸仍舊坐在原地,原本熄滅的篝火卻被他重新點燃了,如今燒的正旺。
宋汐暗道,這默契!
遂走過去撥過一截兒茅草坐下,在一堆柴火裡挑撿幾根細長的,串了魚,架在火上烤。
才烤熟,白團又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直勾勾地望著火上的烤魚。
昨晚上風宸夢魘,鬼哭狼嚎的,白團睡不著,就跑洞外去了。
宋汐看在它叼來那根野山參的份上,扔了一條魚給它,白團用爪子接住,很快又燙的撂地上,背對著宋汐,吭哧吭哧地啃上了。
宋汐和風宸各自解決完烤魚,等了個把時辰,終於等來了援兵。
洞外先是響起了同樣的信號聲,風宸眼睛一亮,對宋汐道:「他們來了,你出去接應一下。」
宋汐二話不說就往外走,才走了不遠,便與迎面而來的一支隊伍碰個正著。
這是一支十來人的小隊,個個面色嚴肅,步履輕盈,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高手侍衛。為首的一人,身穿寶藍色衣袍,身姿矯健,行色匆匆,正是蘇澈。
要說蘇澈,自幼為風宸伴讀兼玩伴,宋汐也是相熟的,只是沒有達到交心的地步。後因他站在風宸一邊,與自己作對,兩人就更生分了,在皇儲之爭最激烈的時候,見了面,連個笑臉都沒有的。
宋汐一直將他當大孩子,更欣賞他對風宸的忠誠,倒是沒怨過他。畢竟,是自幼認識的人,光這份情誼,便非同一般。宋汐是個念舊的人,即便蘇澈對她沒用,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對他拔刀相向。
一見到他,還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直到如今,一想起蘇澈,她就想到大嘴巴,蘇話嘮等綽號,心裡倒有幾分意趣。
宋汐的突然出現,顯然有些出乎蘇澈意料,且又是在這麼個敏感地段,他便不得不小心防備,停下腳步,冷聲問道:「什麼人?」
「風宸派來接應你們的人。」宋汐只用了一句話便制止了蘇澈的盤問。
蘇澈急切道:「阿宸在哪裡?」
「跟我來。」
……
「阿宸,你沒事兒吧!」蘇澈一見風宸便撲了上去,扶著他上看下看。
宋汐看著他那一臉緊吧的樣兒,說真的,蘇澈這張臉單拎出來,長得還不錯,只是與風宸站在一起,就顯得遜色了。但他有他的優點,濃眉大眼,眼珠子又大又圓,顯得特別精神,一看就是活力充沛的那種人。
但是宋汐知道,這人長了一張好人臉,可斤斤計較著呢,尤其是對於他好兄弟好上司風宸的事兒。因為自己從前總是偏心風曜,蘇澈就有些不大待見自己,背地裡沒少說自己壞話。
風宸微笑著搖頭,「我沒事。」
蘇澈皺眉,「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麼樣了,這叫沒事兒?不過沒關係,已經到了青州,回頭叫寧璟給你補補。」
宋汐在心裡默默吐槽,明明風宸這幾個月被她養胖了不少好不好。現下的憔悴,只是因為昨日的高燒和傷口發炎引起的。
「主子!」一個黑衣男子走上前來,跪倒在風宸跟前,剛毅如刀,嚴肅隱忍。
宋汐認出來了,是池一。
自她在多年前將這個人送與風宸,已經許久未與之打交道了。當時,她便只讓池認一個主子,那就是風宸。算起來,與自己也沒什麼關係了。
「池一!」見著心腹,風宸顯得很高興。
當初按照計劃,兵分幾路吸引殺手的注意力,池一算承擔了最主要的部分,他能平安無事,風宸很是欣慰。
蘇澈提議道:「這裡也未必安全,還是回去再說吧!」
待風宸點頭,蘇澈便讓池一去背風宸。以往在宸王府,都是池一服侍風宸居多。風宸也很自然地伏上池一的背,只是路過宋汐時,特意地說道:「你也一起來吧!」
即便風宸不說,宋汐也要跟著去的,不過他這麼一說,便顯得名正言順,宋汐心裡也說不出地舒坦,「當然!」
她還沒看過風宸在青州的王府,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蘇澈本對這個陌生人沒什麼好感,別的不說,宋汐給他的感覺太拽了,無形中就讓他有一種被下馬威的感覺,怎麼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但風宸好像很看重這個人,沒準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為難,便招呼宋汐一起。
宋汐看著面前他藍晃晃的衣裳,真想喊一聲,大嘴巴蘇澈。
宋汐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出口的,想必也是廢了一番功夫。有一段陡坡,一般人甚至都上不去。
池一背著風宸,幾乎腳不停頓地就躍上去了,可見他功夫底子硬。蘇澈功夫很渣,自然由一個武功高強的護衛背上去。至於宋汐,一身內力被制,不提也罷。
出了山谷,一條黃沙小道上早就侯了十幾匹駿馬,外加一輛很結實的馬車。
宋汐最終還是和風宸一起上了馬車,同在馬車裡的還有蘇澈。期間,他一直用審視的眼光看她,當著風宸的面,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這位是?」
風宸是等著宋汐自己做介紹的,但是宋汐沒有說,風宸便主動開口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宋汐。」
蘇澈臉上立即有了笑容,只是這笑容中又參了些別的東西,「原來是阿宸的救命恩人吶,那就是我宸王府的大恩人,對了,你應該知道阿宸的身份吧!」
蘇澈就是這麼一個人,有點小聰明,心思又不夠深沉。宋汐露出一個客套的微笑,故作誇張地說道:「知道啊,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宸王殿下嘛!」
風宸看不慣他們明槍暗箭,遂歎了口氣道:「澈,汐是我的好友,是我信任的人,汐,這是澈。」
這番話說出來,兩人都有些驚訝。
蘇澈驚訝的是,他們認識才多久,一兩個月吧!這人憑什麼得了風宸的信任。而且,風宸的言下之意,是叫自己不要為難他。如此地袒護,讓他心裡怪不平衡的。
宋汐玩味的則是,他像蘇澈這麼鄭重其事地介紹自己,好像把她當自己人一樣。二來,他這麼簡潔地給她介紹蘇澈,就好像知道她對蘇澈很瞭解一樣。
不管兩人心裡是怎麼想的,面上倒是都極有默契地沉默下來。
青州宸王府不見得富麗堂皇,卻絕對氣派,門口立了兩隻碩大的石獅,高大的紅漆木門,由先皇御筆親題的燙金額扁分外刺眼。內裡佈局不見奢華,卻十分嚴謹大氣,佔地據說有幾十畝。
此時顯然是非常時期,光門口就守了八個帶刀門衛,要作平時,兩人足矣。
下了馬車,池一背著風宸先進去了,宋汐則被蘇澈安置在客房。
朝夕相處了幾個月,頭一次分開,宋汐還真有不習慣。當然了,與在黑雲寨被迫分開不同,如今是被自己人隔閡。看著不斷進出的侍衛奴僕,宋汐頭一次感覺她與風宸身份上的差距。
如今,她是平民,他是宸王。在青州,他就是這一片的天,主宰著青州的芸芸眾生。
但宋汐也沒多想,既然目前沒打算相認,便得嚥下這股不甘。
是的,在明白了風宸對她的感情之後,她不敢與風宸相認,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他。雖然明白他的苦,卻沒辦法接受他的愛,這對於她,太突然了。至少,她得花一段時間來疏離,想想具體怎麼做。
如今分開來,倒是給了她冷靜的機會。
風宸說好好招待,蘇澈也招待的挺。
朝陽的大房間,一整套做工精緻的梨花木傢俱,屋子裡開了個大窗,從窗口可以看到花團錦簇的花園,確實是個安客的好住處。白團這會子就在花園裡亂竄,顯得格外新鮮。
傍晚的夕陽斜射進來,薄薄地投射在地上,美麗的黃昏讓人迷醉。
宋汐洗了個熱水澡,享受了滿桌子的美味佳餚。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舒服的連腳趾都要捲起來了。
有多久沒享受過這般待遇了了,才不過半年,她作為風青嵐時的優渥,已然模糊了。
除卻已逝先皇和宸宸,對於上一世,她並無多少留戀。
屋子裡很安靜,除卻白團吭哧吭哧的咀嚼聲,這個吃貨,向來不肯放棄任何一個掃盤的機會。
宋汐無聊地想,它怎麼就不是一隻豬呢!
……
而在另一間雅致的廂房內,風宸躺在床上,上衣被剝開了,寧璟正在給他包紮傷口。
此前宋汐的處理方法雖然笨拙粗陋,卻也有效,避免了傷口繼續惡化。只是傷口被草藥浸染成一種詭異的灰綠色,皮肉又外翻,看起來很滲人,傷口清理起來也麻煩,但寧璟為人醫者,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蘇澈就陪在身邊,看見風宸身上猙獰地傷口,緊張得直吸氣,表現得比當事人還要痛苦。
池一在一旁打下手,端盆遞藥擰毛巾什麼的,真是面面俱到。
前後一個時辰,寧璟總算將傷口處理妥當了,腿上的傷好弄,肩上的傷口,卻需要縫合,沒有用麻醉藥,但是風宸咬著牙,除了臉色見白,倒是沒坑過一聲。
此前,池一已經伺候過風宸淨身穿衣,如今傷口被雪白的紗布整齊包裹著,蓋上蠶絲薄被,背上靠著軟枕,整個人顯得安寧又潔淨。
風宸忽然問道:「對了,宋汐怎麼樣了?」
蘇澈答道:「我把她安排進翠園了,好吃好喝地供著呢!」
心道,他怎麼三句話不離宋汐啊!
翠園是專門用來安排貴客的,蘇澈以為已經將此事做的很好了,卻不料風宸道:「回頭你把她安排到我的隔壁吧!」
蘇澈瞪大了眼睛,很不能理解,「阿宸,就算這個宋汐救過你的性命,你對她也太好了點兒吧!你這院子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住進來的嗎?我們進進出出,商量要事都在這裡,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你也能放心?」
「他不是隨便的人。」風宸卻一本正經道:「我對她也放心。」
蘇澈卻不能苟同,「阿宸,你是要做大事的人,這節骨眼上,可不能出任何岔子。」見風宸臉色不好,蘇澈又換了一種語氣,「就算你要讓她住進來,總得讓我查清她的身份吧,如今局勢複雜,萬一混進個奸細,到時候整個青州都要給你陪葬的。」
「她不會的。」風宸斬釘截鐵。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
見他不依不撓,風宸也冷了臉,「我說她沒問題就是沒問題,澈,你要是還相信我,就不要管這件事。」
「那個宋汐到底是什麼來頭,讓你這麼偏袒她?」風宸態度強硬,卻刺傷了蘇澈,他簡直難以理解,平素以沉著冷靜出名的風宸居然在這節骨眼上這麼任性,他是不是不想給風青嵐報仇了!
「澈,這是我的私事。」
蘇澈簡直要被氣死了,還是寧璟打了圓場,「阿澈,宸的判斷什麼時候失誤過?你連他都信不過?此前你還說他死氣沉沉,如今,好不容易有個人能讓他敞開胸懷,你卻百般阻攔,這是朋友所為嗎?」
「可是——」
蘇澈還想再說,卻被風宸打斷,「好了,這件事我自有打算,總之,我不會用整個青州的未來,還有你們的身家開玩笑的。」
風宸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蘇澈也只有閉嘴。
寧璟卻在這時候開了口,「那個宋汐是怎麼回事?我倒是不知道宸還帶回這麼個人。」終究是有幾分好奇的。
風宸淡淡笑道:「你只需知道,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好!」寧璟很乾脆。
蘇澈看著風宸的笑容,忽然說道:「阿宸,我發現你變了啊!」
風宸挑眉,「哪兒變了?」
蘇澈認真地看了看他,「好像哪兒都變了,我說不上來。」
風宸笑,「那你就是胡說。」
蘇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哪裡變了,宸,你會笑了!」
風宸不以為然,「說的我以前好像不會笑似的。」
你以前確實不會笑,就算笑,也不是真的笑,笑起來很憂鬱,在風青嵐死後,這種憂鬱又轉變為一種絕望。那是笑不如哭的笑,能叫笑嗎?但是現在不同,這是發自內心的笑,是真的很開心,原本長時間縈繞在他身上的那種抑鬱的氣息忽然消失了,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一種重獲新生的生機盎然。
蘇澈終於找到了一個形容句,「阿宸,你知道嗎,你現在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遭遇了第二春——嗷!」
「胡說八道。」話音未落,就吃了風宸一個爆栗。
蘇澈覺得很委屈,「我哪裡胡說八道啦,不信你問寧璟,你這容光煥發,春意盎然的模樣,像不像發春——嗷!」
這一下不是風宸打的,而是池一,他可沒風宸這麼「溫柔」,直接就在蘇澈後腦勺拍了那麼一下子,把個蘇澈給疼的。
「池一,你——」
「不准說主子壞話!」
獨屬於池一的嗓音,宛若金屬質感的冷硬,瞬間澆滅了蘇澈的氣焰,他宛若一個洩了氣的皮球,懨懨地垂著腦袋。
武力值差距太大什麼的,真的好憂傷。
蘇澈走後,風宸瞬間收斂了笑容,看著寧璟,神色頗有幾分凝重肅穆,帶著幾分奇異,「你說,人有可能死而復生嗎?」
尋常人聽到這種問題,只覺得天方夜譚,免不了一番否定,又或者說他思念成疾,胡思亂想。
但是寧璟思維與常人不同,風宸與他談話,總是能有意外驚喜。在有些特殊的問題上,他的意見往往更有建設性。這也是他問寧璟,而不問蘇澈的原因。
果然,寧璟先是詫異,思忖片刻,認真地回答了他,「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我沒有見過,但也不能說絕對沒有。我曾讀過一些志怪小說,有一篇講的是借屍還魂,不過,此類大多被當做妖孽作祟,不是被處以火刑就是被開壇做法,至死方休。」
風宸卻是眼前一亮,「借屍還魂麼?」
寧璟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忽然問道:「你覺得風青嵐還活著?與那宋汐有關?」
寧璟看問題,總是能一針見血,風宸佩服他的敏銳,眼眸卻微沉,「我需要驗證,但不知道有沒有必要……」
他已經確定對宋汐的感情,如若不是,豈不是自尋煩惱?
寧璟一笑,「這既是你的一個心結,那便大膽地去做吧!我只能送你一句話,解鈴還需繫鈴人。」
聞言,風宸心下一定……
昭然皇宮,昭帝靠坐在軟榻上,屏退左右,問張德道:「已經過去半月,秦明還沒有消息?」
或許是憂心淳兒,或許是覺得自己有太多事情要做,這半個月,昭帝分外配合太醫,按時吃藥就診,氣色有所好轉,精神氣都上升不少。說話中氣足了,眼神銳利如刀,給人的感覺更加威嚴,簡直讓人覺得壓迫。
張德一直覺得,他的陛下,是三國帝王之中,最具有天子威儀的人,其他兩國皇帝雖然都是庸君,到底太過年輕,做事難免浮躁,哪有昭帝這般氣魄。
張德低聲回道:「回稟陛下,其實公子前兩日已經傳來消息,沒有找到殿下。」
昭帝怒道:「前兩日的消息,你怎麼現在才稟報朕。」
「宵殿下籌備造反的消息將您氣得不輕,老奴不想再雪上加霜,累壞您的身體,故壓而不報。那邊還在繼續找,說不定,拖個幾日便有好消息了呢!老奴有罪,請陛下責罰!」雖然這一番心意全然是為昭帝考慮,到底欺君,張德還是跪下領罰。
昭帝本是盛怒,見此,反倒心裡一軟,擺了擺手,道:「你知道,淳兒就是我的命根子,你壓下他的消息,萬一延誤了時機,置他於險境,就是要朕的老命。你這奴才,總是喜歡自作主張,罷了,起來吧,下不為例。」
到底是跟了大半輩子的奴才,要說忠,誰能比得過張德呢!
「謝陛下!」就是這般地信任寬恕,讓他對這個龍椅上的人死心塌地,太監這種不尷不尬的身份,下無根,膝無子,有何可圖?不過是爭一口氣,安一份心。跟對了主子,他半生榮華,皆是由他給予。為了這份知遇之恩,即便是負盡了天下又如何!
但是昭帝還是有怒氣的,「不是說在泉州麼,找了半個月,連個人影都不見,秦明到底是幹什麼吃的。真是叫朕失望。」
這昭帝還真是冤枉了秦明,張德立即替他辯解道:「公子一直在用心尋找,幾乎用遍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辦法。何況殿下容貌出眾,只要有一絲線索,總能追根朔源。公子查出,殿下原在泉州陳家村落戶,與一男子一起,居住有半年時間。只是不巧,公子趕到,殿下已然離開。」
昭帝臉色更加陰沉,卻不再針對秦明,「與淳兒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
「雖然村中住戶形容是個男子,但依奴才所見,應當是個女子。其身份嘛,也好猜。殿下手下有兩名女暗衛,甚得殿下信任。殿下失蹤當日,曾與兩名女暗衛交接,這與殿下在一起的,應當是其中之一。殿下走火入魔,神志不清,斷不能作此決斷,全然是那人自作主張,而她之所以這麼做,只怕是對殿下的心思不簡單。」
張德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昭帝在厲淳身邊安插了眼線。只不過,自厲淳失蹤之日起,那眼線傳了最後一條消息,便失去了聯絡。
昭帝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果然是被自己養的狗咬了!」
張德為了讓他寬心,道:「那暗衛並未加害殿下,反倒是好生照顧著。」
昭帝冷哼,「感情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大有裨益,用不好,大受其害,這孩子還是不瞭解不懂得利用人心!就是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受傷受委屈。」
張德道:「公子在殿下的所居找到了打鬥痕跡,還在院內挖出幾具屍體。不過,屋子被打掃得很乾淨,而且殿下所用器物都被人帶走,想來應當平安無事的。」
昭帝忽然陰沉了一張臉,「你說,那些刺客是不是宵兒派去的?」
張德搖頭,「依奴才看,不大像,連我們都無法知悉殿下行蹤,宵殿下就更不可能知道,此事,只怕另有玄機。」
「嗯!」昭帝點頭,忽然眼色一厲,「你告訴明兒,讓他給我繼續找,找不到,就別回來見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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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應該籌備相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