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上,有一朵完整的雪蓮圖,高雅素潔,潔白如玉。
這刺青,是她親手刺上去的。
那時,她和風曜在朝政上意見相左,難得鬧了矛盾,繼而開始冷戰,誰也不肯先低頭。
印象中,那是風曜第一次和自己對抗,似乎也是撕破臉前的唯一一次。
就是在那幾天,她和宸宸卻前所未有地親近,這種親近有別於往日她所認為的親情,似乎又多了點兒別的,在某一時刻,甚至達到了曖昧的程度。
或許是因為感情不順,宋汐便將注意力轉到了親人身上,想在這裡得到些許安慰。
兩人上朝下朝都是一起,除卻夜裡分房而睡,也是隔壁的距離,整日膩在一起,午間還抵足而眠。
兩人午睡時,甚至只著裡衣,雖然蓋著兩條薄毯,躺在同一張榻上,在外人看來,也未免太驚世駭俗了一些。宋汐倒是毫無顧忌,從小到大,她都習慣了,不過,自從她和風曜確立關係,她便和宸宸保持了一定距離。此次因著和風曜冷戰,又沒了顧忌,也有氣氣風曜的意思。她知道,風曜素來不喜歡風宸,這也許是天家子弟難以親厚的通病吧!
宸宸倒是十分高興,看得出來,他對於她此前刻意的疏離很是介懷,可能礙於她的顏面,平素倒沒表現出什麼不滿,此刻見她主動親近,高興得合不攏嘴,眼角眉梢都是動人的春意。
她有一次聽見宮婢暗地裡議論,說,「殿下這幾日莫不是有什麼喜事,顯得容光煥發,格外美麗,讓宮裡的奴才都看直眼了。」
當時也沒往心裡去,如今看來,他的喜事是否就是自己的親近?
這刺青就是那期間刻上去的,她跟他住在一個宮殿,朝夕相處,發現他每日裡都有寫雪蓮賦,畫雪蓮圖的習慣,簡直就像是古之聖人一日三省吾身般地認真莊嚴。
她當時被他的虔誠和執著打動了,或許還有和風曜置氣的成分在。
風曜,你不在乎我,自有人在乎我,同樣是宗親,你只會跟我慪氣頂嘴,宸宸卻對我千依百順,甚至每日寫一遍我為他作的《雪蓮賦》。
就是在這種心思的驅使下,她鬼使神差地開口,「宸宸,既然你這麼喜歡雪蓮,我給你刺一朵雪蓮刺青如何?」
他當時驚呆了,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
宋汐以為他不願意,揮揮手說算了。
他立即握住她的手,說:「要的!」而後非常效率地招來侍從準備刺青道具。
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半裸著身體躺在軟榻上,任由她沾著染料一針針在肩背上刺下「永恆」的烙印。
刺青總歸是有點疼的,但他至始至終都微笑以對,側目望她,目光柔軟的都要化了。
青絲雪膚,絕麗綻放的雪蓮,那景象簡直不能再美。
也就是在這時,風曜不知聽到了什麼風聲,匆匆闖進了風宸的宮殿,因為盛怒和急切,甚至傷了兩名侍從。
在旁人看來美不勝收的刺青圖,在風曜眼中,竟覺無比刺眼。
他死死瞪著兩人,眼神簡直像要吃人,但他終究沒有發作,反倒是冷靜了下來。三兩步走到兩人跟前,將自己攔腰抱起,一言不發地走離了大殿。
當時,她嘴角漾起的是勝利的笑容,也就忽視了,身後的風宸,望著他們的背影是怎樣地傷心失落。
她的示威還是很有效果,過後,風曜主動向她道歉,此後,幾乎是百依百順,當然了,她對他也是百順百依。
至於那個刺青的午後,沒有人願意再回想,除了風宸。
至於那個刺青,她過後總覺得不太妥當。
古代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是不應當有所損毀的。
只有青樓艷妓,伶人戲子之流才會在身上刺青,乃至於罪犯,也是在臉上刺字已示屈辱。
故而有身份的人,極少有人在身上刺青,這就好比一個印記,一個烙印,標注著所有權,或者將人釘死在某個尷尬的位置。
情人間還可以說是情趣,親人間,卻不太妥當,反有侮辱戲弄之嫌。
風宸的身份何其尊貴,自己怎能因一己之私,在他身上落下這樣的痕跡,日後不得已袒露身體,這樣的東西,又會給他招致怎樣的非議?只怕還會有損國體。
於是,她對他道:「宸宸,那刺青,你找個人替你洗掉吧,留在身上不好。」
他愣住,幾乎是有些無措地問,「怎麼不好?」
她臉色嚴肅,有些嫌棄地開口,「你什麼身份,怎能讓這樣的東西留在你身上,落人詬病!」
他噎住,低著頭,不再多說。
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多麼過分。
明明是自己刺上去的,卻又以如此強硬的姿態命他除去,竟從未想過,他的意願。
因為不瞭解他的愛,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傷他太深。
現在她還是不能理解他的感情,怎麼會愛上自己的親姐姐。
卻多多少少能體會到他對自己的愛,深沉的,壓抑的,至死不渝。
背德逆倫,一段注定無法善終的感情,這些年,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虧她這樣愚蠢,還擔心他倒打一耙,因皇位而與自己對立。
因此對他處處防備,處處針對,生生逼反了他。
摯愛之人的懷疑猜忌,針鋒相對,這就好比在拿鈍刀剜他心尖上的肉啊!
即便如此,他最後還是應自己所求,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可見,他爭得從來不是皇位,而是一口氣,或者是為這份埋入土中的愛情正名。
她最終歎了一口氣,輕輕將他擁入懷中,像幼時那樣,拍著他的背,順著他的發,「宸宸,真相為什麼會是這樣……」
風宸醒來的時候,仍舊閉著眼,感覺到光刺激著眼皮,神智尚有些恍惚,懷中很溫暖,一種由內而外的,前所未有的放鬆,舒適,這或許和昨晚上的宣洩有關。
他心中住了一隻野獸,源自對她的愛,深沉,壓抑,經年被他關在內心深處的牢籠裡。
每當午夜夢迴,那只狂獸就會在籠中叫囂,昨日裡尤其瘋狂,似乎隨時都要撕籠而出。
或許,已經出來了,他感覺到眼角的酸澀,又是哭過了吧!
自從嵐嵐去後,他每每都會在夢中哭泣,為此,他將房中的人打發到院外去。
但他即便哭,也哭的壓抑,隔著一堵牆垣,他的情緒並未讓人所查,除卻池一。但這是心腹,他也沒想著能瞞過所有人。
昨夜的爆發,也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他還保留了一些記憶,那個夢,以及,夢的後續。
他夢見嵐嵐走了,又回來了。
她擁抱他,安慰他,還說會永遠陪著她,美好得就像是一個夢。差點忘了,這本來就是夢,所以他才放心大膽地宣洩。即便如此,他還是沒能得到一個答案。
稀里糊塗地活了許多年,到頭來,還是得繼續糊塗下去呵……
意識自遙遠處一點點回籠,風宸慢慢睜開了眼睛,他向有光的地方望去,洞外陽光正好,洞內也顯得十分明亮。
篝火已經熄滅,餘溫蒸騰著空氣,舒服得讓人連毛孔都張開了。
懷中的溫軟更加清晰了,他微微皺一下眉頭,低眸,往懷中一看,正好看見宋汐沉睡中的容顏。
論長相,她真的長得不太好看,皮膚不夠白,鼻子不夠挺,眉毛不夠細,下巴不夠尖,往人堆裡一放,絕對是屬於路人乙,路人丙的那種。
唯一說得上的亮點,就是她的眼睛,跟嵐嵐一樣,是丹鳳眼。形狀也沒那麼好看,但她的眼神很漂亮,一種由靈魂折射出來的神采,不時流露出來的霸道強勢,睿智沉靜,讓人著迷。這些特性,嵐嵐也有,但她比嵐嵐更加邪性,更加散漫,也更加嬉笑無度,不顧及旁人的眼光。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昨夜裡,卻喚起了他心中的狂獸,又成功地平復安寧。
這種本事,原本只有那一人才有。
昨晚抱著他的,是她,安慰他的,也是她。
他可以肯定,換做任何一個女人,他都不會為之蠱惑,產生這樣的幻覺,為什麼是她就可以了呢?
他不相信,完全沒有關係的兩個人,能多次給他造成一個人的錯覺。
宋汐,宋汐,你真的只是宋汐嗎?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臉,細緻溫柔,心裡也彷彿被淨化一般地祥和寧靜。
他發現,若自己不去想她是宋汐,他甚至是享受這種感覺的,春風拂面般的舒適,帶著些許忐忑歡愉。
閉上眼,那人的容顏與眼前之人重合了,不去想截然不同的身體,兩具靈魂,在他腦海裡完完全全地重疊了。
風宸的下頜無意識地微低,就這樣閉著眼吻上她的唇!
一開始只是貼著,像是怕驚擾什麼,又似做賊心虛地忐忑,亦如他過去,無數次偷偷地親吻那人。
無論偷吻多少次,仍舊生澀得一塌糊塗,卻意外地虔誠乾淨。
他以為,他會一直這樣,單方面地偷吻,直到他悄悄結束這個吻。
沒想到,對方卻毫無預兆地開始回應了,她很熱情,也很嫻熟。
這是一個帶著感情的吻,讓他震驚之餘,便是無盡地歡喜,這一瞬間的激動,讓他忘記了一切。
他忍不住伸出手緊緊擁抱她,貪婪地獲取她身上的氣息。
他從不知道,親吻可以這樣火辣熱烈,簡直快要將人融化了。
情動,讓這個吻,顯得極盡纏綿。
吻終於到了尾聲,他睜開了眼睛,被**熏染的眸子顯得霧濛濛的,如晨霧罩初春,顯得意外美麗。
她放開了他,轉而埋入他的脖頸,他伸出的手,緊緊扣住她的後腦勺,像是要被她鑲入自己的身體裡。
他不去想嵐嵐和宋汐是不是兩個人,他只知道,他想要這個人。
眼睛會騙人,感覺是不會騙人的,他要跟著自己的心走。
也許是他太用力,引起懷中人的不滿。
「淳兒,不要鬧了!」
含糊的囈語卻讓他整個人如置冰窟,他僵硬地低頭,果真見她閉著眼睛,還在睡覺,方纔的一切,只不過是本能回應。
她將他當做了淳兒,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地吻他。她的情誼,也是對那個人的。
他想起,他有幾次聽見她和淳兒親熱,他們怕是什麼都做過了。
想到此,風宸眼裡一酸,幾乎又要熱淚盈眶。但他終究是風宸,自制力太好,清醒的情況下,哭不出來。
在感情的角逐中,他似乎總是晚來一步。
以前和風曜,現在和淳兒,先得的那個人,總不是自己。
他有太多顧慮,在彷徨猶豫中,錯失了良機。
但淳兒和風曜不同,風曜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而那個少年,那樣純真美好,愛她勝於一切,仿若,支撐他整個生命的唯有宋汐。
他的愛,讓宋汐溫暖,讓宋汐快樂。
這是一份值得期待的愛情,他也曾深深羨慕甚至祝福過。
但要他為此放棄自己的愛情,可能嗎?
不可能,他已經失去了一次,不會再錯失第二次,即便是與整個天下為敵……
宋汐在說完這一句,也覺得有些不對,她早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人親她,第一反應就是淳兒。因為只有小傢伙才會在清晨偷偷地吻她。
但是她很快想起來,淳兒已經和她失去聯絡,那麼這個人是誰?
她猛地睜開眼,果真對上風宸那雙秀麗的眼眸,他的目光,深邃而專注,看得人有些心驚。他的手,甚至還擱在她的肩上,兩個人成摟抱姿態,貼的不能再緊。彼此的肌膚溫暖著彼此,一時間竟分不清誰的肌理更加細緻,宋汐有一瞬間地慌神。
昨夜裡,之所以抱著他繼續睡,一來是心疼他,二來也是怕他再次受寒發燒。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醒來,她以為自己能先一步醒來,整理好現場呢。
反倒是風宸,見她醒來,微微一笑,秀麗的眼眸彎成好看的弧度,眼睛裡還有些許朦朧的水光,笑起來真是盈盈動人。
他不慌不忙地鬆開手,支起半個身子,然後拿起一旁的衣物遞到她的手裡,關切地說道:「早上涼,先把衣服穿上。」
宋汐看了看手中的衣服,又看了看已經在穿衣的風宸,一時間有點蒙。
他怎麼可以這麼淡定,他們兩個是赤身**地睡了一晚上吧,剛剛也是熱情地來了一個法式熱吻吧!為什麼他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明明此前他都很介意,還總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
難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不過他在穿衣服啊,而且他的嘴唇這麼紅腫,這是她咬的吧,咬的吧!
風宸穿好了衣服,見她還愣在原地,不免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頗有些擔憂道:「不舒服嗎?要不我來幫你吧!」說罷,拿過她的裡衣,作勢要給她穿上。
宋汐終於回神,一把從他手裡搶過裡衣,一張老臉有些掛不住,咳嗽了一聲,道:「不必,我自己來!」
「好!」風宸笑笑,也沒爭辯,只是溫和地看著他。
他就像是一個君子,助人為樂,也不強人所難。
但是宋汐有些耐不住了,「你能不能轉過去。」
其實他的目光一點也不色,溫和坦然,要是平素,宋汐身經百戰,又臉皮厚的,只有她調戲別人的份,沒有別人調戲她的份。讓她在一個男人面前穿衣服,那是小菜一碟。
此前在客棧裡,可不就是這樣!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她也不知道哪裡不同。被他這樣溫柔的注視,只覺得心裡發毛。
或許是昨晚上的事情,給她的震撼太大了吧,即便自己現在是宋汐,他未必發現自己的身份,一想到養了十幾年的弟弟深愛著自己,她心裡怎麼就那麼膈應。
「好!」風宸乖乖地掉轉過頭,再乖順也沒有了。
這樣子,讓她想起了過去的宸宸,也是對自己千依百順。
這個意識讓她打了個激靈,不敢再深想。
穿好衣服,宋汐這才面對風宸,風宸轉過頭來,溫和一笑,顯得風度翩翩,「昨晚上,辛苦你了!」
宋汐反問,「你不生氣?」
風宸似聽了什麼笑話,愉悅地笑出聲來,聲音清朗動聽,有如玉珠落盤,「我為什麼要生氣?你豁出性命救下我,又徹夜不眠地照顧了我一個晚上,我該生氣?」他頓了頓,似回憶,道:「昨晚上,我忽冷忽熱,到最後確實冷極,若非你為我取暖,我只怕凶多吉少,我當感激你的。」
他深深地望著她,言語真摯,神情坦然,宋汐竟無言以對,半響才道:「你不會覺得我佔你便宜?」
這話一說出來,她簡直想咬了自己的舌頭,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風宸搖搖頭,「要說佔便宜,你為女子,我為男子,應當是我佔了你的便宜,毀了你的清譽才是。」
宋汐心道,你長什麼模樣,我長什麼模樣啊,找一百個人來評理,那也是我佔了你的便宜啊!他這樣顛倒黑白,宋汐也沒和他爭,人這找台階給他下呢!只半開玩笑道:「我這樣的人,有何清譽可言。」
她本意是自己根本不在乎,她不是這個世界卑微得只能靠貞潔獲取婚姻存在感的女人,她我行我素,不在乎這一層處女膜。她即便聲名狼藉,也一樣過的自在逍遙。
但是風宸卻誤會了,他以為她是說她和淳兒的關係,乃至於過去的錯愛,他便嚴肅了臉色,握住她的手道:「不要這樣說自己,你是好的,很好的。」
宋汐被他的莊重驚住,不動聲色地抽回手,乾巴巴地一笑,「我也是隨便一說,你不用太認真的。」
他應了一聲,未置可否。
宋汐覺得他很不對勁,仔細看了看他的臉,
要說以前的風宸,要死不活,現在的風宸,給她的感覺,就是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她小時候一直幻想,長大後的宸宸會是什麼模樣,小時候鍾靈毓秀,長大了,自然也是爽朗清舉,龍章鳳姿。
不想他為情所苦,雖然姿容甚好,卻鬱鬱寡歡。
眼前的宸宸,就好像長成了自己幻想中最完美的樣子,風姿特秀,神情亦佳,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讓人如沐春風的氣息。
這轉變,簡直就是一夕之間完成的,太不可思議了,讓她有一種如夢幻泡影般的不真實感。
而他對自己的態度,也值得推敲。與先前,天差地別,簡直像自己又回到了作為風青藍的時候。
宋汐開始嚴肅地思考,是什麼促成了他的改變。雖然她樂見他的這種變化,但是不知道原因,讓她難以心安。她總是習慣掌控全局,未知,存在太多不安定的因素。
但她也清楚,這些是問不出來的,只有她自己慢慢去挖掘。他這種溫和的態度下,隱藏了多重的心思,還不得而知呢!
宸宸,我已然知道你愛我,那麼,除此之外呢,你還瞞了我什麼?
思忖間,風宸忽然開口,「能幫我一個忙嗎?」
宋汐抬起頭看他,「什麼?」
風宸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什遞給宋汐,「找一個空曠的地方將信號發出去!」
此地離青州極近,蘇澈勢必早就派人在附近接應,只要他發出信號,他的人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裡。
宋汐接過,發現是一根細長竹管,造型簡單卻做工精細,還用蠟封過!也避免了掉入水中,造成損毀,當真想的周到。
「那你在這裡等我!」
「好!」他應道,目送著她離去。
宋汐即便背著身,都彷彿能感覺到他膠黏在身上的視線,有一種清醒的溫柔。
這不像是,看一個替身的眼神。
宸宸,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是,你發現了什麼?
……
風隼一路馬不停蹄,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下一個城鎮,他找了最好的客棧下榻,又請來鎮子裡最好的大夫,那人持續高燒不退,把他擔心壞了。生怕了好好地人兒給燒成了傻子,他簡直比緊張自己還要緊張那漂亮得好似搪瓷娃娃的少年。
風隼這忙裡忙外的熱乎勁兒,看在墨煙眼中又是另一番做派。
他跟了風隼三年,其間,風隼身邊也來去許多漂亮少年,頭一次見風隼這麼熱切。這病的是他爹還是他兒子啊!這緊吧的。
大夫把了脈,開了藥,說是沒有生命危險,風隼還是不放心,親自守了大半夜。到底是上了年紀,禁不起太折騰,後面實在是熬不住了,這才讓屬下守著。
至於墨煙,他靠的是臉蛋吃飯,自然不會為了這麼個不相干的人熬壞了自己的氣色。雖心中不滿,但還是早早的睡了。那少年即便病怏怏的模樣,尚且美得心驚,他可不能自毀長城。
第二日,侍從來稟,說是那少年醒了。
風隼火燒火燎地趕過去,連早飯也來不及吃,到了門口,不禁放輕了腳步,整了整衣冠,放輕輕推開了門。
少年已經起來了,身上穿著單薄的裘衣,一身素白,襯得他整個人宛若冰雕玉砌般的潔淨。
他站在窗邊,一手撐著窗沿,呆呆地望著窗外。
窗外不過是些再普通不過的街道,擁擠喧囂,充滿了市井的粗鄙庸俗。但少年的目光,卻讓他好奇,下面有什麼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人長的美,側面的線條,優美的不可思議,靜靜立於窗邊,美得就像一幅畫。
他眼簾微垂,臉色還帶著病態地蒼白,這樣子真是楚楚可憐,讓人巴不得將他捧在手心裡可勁兒疼。
風隼想,世間怎麼會有這麼招人疼的少年呢!
明明是背景單薄,他竟覺得,這幅畫面,完全不輸於當年他初見時的風宸。
窗外的喧囂,市井的流氣,彷彿都被這個人淨化了一樣,連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良久等不到少年回應,風隼想,也許是他推門的動作太輕了,也許是少年太入神,雖然這幅畫面很美,但是他渴望與少年交流,渴望他的眼中映入自己,遂清了清喉嚨,用自己認為最溫和的聲音問道:「你可感覺好些了?」
聞言,少年一震,緩緩轉過臉來!
他知道少年長的很美,他撿到他的時候,就曾為之驚艷,但他不知道,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會令他如此震撼。
少年是桃花眼,睜開眼的時候,形如桃花瓣,瞳仁很亮,逆光的時候,眼睛裡似乎蘊含了許多層眼色,眼尾長長地挑上去。當他的瞳仁慢慢地從側面移到正面時,這微妙的一轉,就自成一種風韻,天真的風情,完全不自知的美魅。
就這麼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卻攝了風隼的魂魄,他心如擂鼓,咚咚地響著,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活躍激盪,一下子仿若年輕時十幾歲。一種久違了的狂熱和激情,那是屬於他逝去的青春。
他,對這個見不過兩次的少年,產生了愛情。
而這個少年,只用了一個眼神。
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過去三十幾年,他從未有過的感情,在這個少年身上,毫無預警地爆發了。
風隼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少年疑惑地看了他一陣,主動開口道:「你是誰?」
清脆的嗓音,還帶著病態的沙啞,但聽在風隼耳朵裡,好比天籟。
他總算是回了神,強抑住內心的激盪,盡量拿出自己最好的風度最大地耐心,他和善地笑道:「你昏倒在路邊,可能不知道,是我救了你。」
這個英雄救美的邂逅真是再爛漫不過,由救美恩人過渡到情人,似乎也足夠水到渠成,他有很多段露水姻緣都是這麼來的。
少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似乎反應有些遲鈍。
風隼忽然想起,他燒了一天,會不會燒壞了。
就見少年忽然向自己走了過來,風隼又忍不住心如擂鼓,他的很想張開雙臂,去擁抱他,但少年卻在離他幾步之外停住了步伐。他清淡的目光落到自己身後的兩個侍從身上,有些不滿地開口,「他們攔著我,不讓我出去。」
風隼愣了一愣,似乎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不應該是對自己感恩戴德,然後為自己風采所折麼,怎麼醒來了就要走?心裡這麼想,風隼卻面不改色,微笑著安撫道:「你還在生病,應該多多休息。」
少年轉過頭,直直地看著他,「我要找我哥!」
原來是與親人失散了,此地離函谷關幾百里,他的家人短時間也找不到這裡來。他既看上了這人,就不希望他在和其他人有什麼瓜葛,尤其是所謂的家人。正經人家,好好地,有哪個願意讓自家的孩子給人作男寵。且他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聽說函谷關附近多賊寇,不定是怎麼走失的呢!
風隼遂道:「你不要急,好好養病,你哥哥,我回頭再幫你找。」
說話間,風隼想去牽他的手,卻被少年躲開,「我要自己去找。」
他看著他,眼裡有種明顯的對抗,不是勇敢,更像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無知。但這種表情由他作出來,便顯得分外可愛。
風隼遂耐下性子問道:「你知道你哥哥在哪裡?你又要怎麼找?」
這少年實在是單純得緊,不諳世事,似不食人間煙火。不是天生智力有卻,就是被保護得太好。這樣也好,好糊弄。
少年沉默,眼裡有些暗淡,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帶我回到我來的地方,我在那裡等,我哥會回來找我的。」
風隼眼也不眨道:「這裡與函谷關很遠,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你哥找不到你,說不定早就走了,你回去必然撲空。」
少年果真急了,「那怎麼辦?」
「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哥在哪兒,我派人去找,找到了再帶來見你。」
皇家的人,陽奉陰違,尋常人,總是被坑了,還要幫著數錢的。他不僅要這少年的人,還要他的心。為此,他不介意拿出十二分耐心,將戲做足了。
少年果真驚喜,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嗎?」
這小模樣看得他心裡癢癢的,溫和道:「當然是真的。」
少年真的單純得可愛,涉世未深,便也相信了,斜著眼睛回想,「我記得,我哥說過要去青州。」
青州?可他走的卻恰恰是相反的路,風隼暗暗想著,面上卻是一笑,「我辦完事,正好也要去青州呢,你告訴我,你哥長什麼模樣,我派人去找,找不到,我再親自帶你去青州找如何?」
少年忙不迭點頭,眼裡是真的感激,「謝謝你。」
到底是爾虞我詐慣了的,這一聲謝,風隼倒聽得一點兒不慚愧,只是讓侍下去取筆墨紙硯。
這當口,他終於能問少年的名字,心裡有著幾分難抑的熱切,「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最後還是小聲地說道:「我叫淳兒。」
他本是不想說的,但還得仰仗對方尋找哥哥,便不得不說,也算禮尚往來。
他又問,「哪個字?」
「淳風的淳!」這個字,葉微曾教過他,他還知道怎麼寫呢!
風隼揚眉笑道:「淳兒麼,真是好名字,很配你。」
淳兒也笑了,幾乎是有些天真地開口,「那大叔叫什麼名字?」
聞言,風隼的笑容僵硬了,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他很老麼?不笑的時候,其實很年輕,笑起來,也沒有老到哪裡去。只是終究上了年紀,昨晚上又沒睡好,形容稍稍憔悴。而淳兒,看著不過十五六歲,也只是看起來。他的眼神如此清澈,面容稚嫩猶如孩童,這一聲叔叔,其實叫的也不唐突。
但是風隼受不了,他喜歡他,想做情人來疼的,這就太掃興了。他心裡不高興,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是略有些尷尬地開口,「你我一見如故,不用如此生分,我姓風,你便叫我一聲大哥吧!」
其實他是想讓淳兒叫他的名字,但他這一聲大叔喊出來,這便讓他拉不下這張老臉,遂退而求其次,而大叔,風隼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淳兒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靜靜地笑,他笑的很美,便讓人忽視了他的無禮。
屬下終於拿來了筆墨,在桌上鋪開,研好了墨,風隼提筆,望向淳兒,「來,說說你哥長什麼樣兒?」
這人還是要畫的,一來做做樣子,取得少年信任,二來,讓下屬留意,萬一真的遇到這麼個人,可要避開才好。或者乾脆除了,免卻後顧之後。少年日後,只要依靠他一個人就好了。
淳兒巴巴地站在桌邊,歪著腦袋,細細回想,「我哥啊,我哥長的可好了……」
淳兒說了一大堆,皆是美好之詞,可以看出那個哥哥在他心中的地位。但就是太美好了,沒個具體形象,倒是讓風隼無從下筆。
風隼只好引導,「你哥是長眼,還是圓眼,鼻子是塌,還是挺,嘴唇是厚是薄……」
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個時辰,廢了五張紙,總算是是畫出來了。
淳兒端著畫紙,還有些不大滿意,「有點像我哥,但是沒我哥好看。」
風隼問,「哪裡不像?」
淳兒道:「眼睛不像,哥的眼睛會說話,可好看了。」
宋汐其貌不揚,最出彩的就是那雙眼,尤其是眼神,簡直成為點睛之筆。擺在畫紙上,實在是平凡到了極點。
風隼看著畫像,嘴角直抽抽,這就是被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哥?在他看來,這樣的人,連給自己提鞋都不配。他又不禁懷疑,這真的是淳兒的哥哥麼?兩兄弟長的也太南轅北轍了吧!
搞定畫像一事,風隼已經飢腸轆轆,淳兒的肚子也不合時宜地大叫空城計,要換做旁人,風隼定然覺得粗鄙沒有教養,但對象是淳兒,他只覺得憨直可愛,遂牽起他的手腕,「走,我帶你去用膳。」
但是淳兒沒動,風隼只得回過頭看著看他,「怎麼了?」
淳兒抬起頭,皺著眉,很嚴肅地開口,「你不要牽我。」
風隼笑,覺得他小題大做,「這有什麼?」
淳兒很認真,很執拗地開口,「我不喜歡。」
他只喜歡宋汐牽他,別的人,一概不喜。眼前人雖然一直很和善熱心的樣子,他心裡頭卻有些排斥,本能告訴他,這個人遠沒有看起來這樣的好心。
風隼一愣,淳兒趁機甩開了他的手。
風隼第一次被人這樣甩臉子,不悅地皺眉。他覺得,他對這個少年已經足夠容忍縱容了,但是,他未免太得寸進尺了一點。上位者,到底有不可折辱的尊嚴。
淳兒則倔強地看著他,氣氛一時有些僵持,直到一個柔媚的聲音響起。
「主子,您怎麼還在這兒?喲,小美人醒了啊!」
------題外話------
開始佈局的宸宸,等著入甕的女主,美美噠的,倔強地淳兒~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