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過來唇上的東西是什麼,宋汐揚起手,條件反射地就將眼前的物體拍了出去。
只聽得「啪」得一聲,一團白花花的物體以一種不算優美的拋物線迅速飄飛,直撞到一顆大樹,身體在粗糙的樹皮上粘了一兩秒,然後以一種直線形態重重落在了地上。
宋汐這才看清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一身標誌性的銀白色皮毛,尖耳狐腮,棕色眼珠,可不就是白團這只蠢貨。
不過此刻,它四肢抽搐,兩眼翻白,一副要死不死的姿態。
身下的鵝軟石咯得她很不舒服,宋汐試著動了動身體,發現身上除了有些肌肉酸痛之外,有幾處皮膚被暗流碎石劃破了之外,身上並沒有什麼太大傷害。宋汐不禁有些調皮地想,原來主角墜崖的不死定律是真的!
環視一周,她所在的地方是河邊,周圍是鬱鬱蒼蒼的樹林。此處中間寬,兩頭窄,正好形成一個流動湖泊,想她就是被水流衝到了岸邊。此前小腿還埋在水裡,褲腿濕噠噠地滴水。上半身卻已經乾透了,可見她在這裡躺了不短時間了。
可惜的是,並沒有發現風宸的身影,宋汐皺了皺眉頭。
雖然一開始是她護住他的要害,但墜入崖底的瞬間,風宸反而把她護在懷中,用身體承受層層樹葉和水面的衝擊,拚命地保全她。
當時意識恍惚,不能自己,她沒能緊緊抓住他的手,想是被河水沖散了。
宋汐走到白團身邊,這只還在四肢抽搐,兩眼翻白,要死不活。
宋汐伸腳踢了踢它的小肚子,不鹹不淡地問道:「白團,你怎麼在這裡?」
白團瞬間停止了顫抖,兩眼也不翻白了,好似它作這番姿態,就是為了等她來結果一樣。
它轉動了一下眼珠,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四肢著地之後,方幽怨地看著宋汐。
這小表情,咋有種賤賤的滋味?哦,好欠扁,宋汐忍不住用腳勾了勾他的小腦袋,「問你話呢!」
它又不會說話,白團翻了個白眼,繼續幽怨地盯著她。
宋汐蹲下身,涼涼地開口,「你不是很聰明麼,用肢體比劃啊,上天給你四條腿,你就只會用它來走路嗎?」
白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狐狸爪,而後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宋汐,我還可以用它抓花你的臉。
宋汐伸手,想去拎它的耳朵,白團卻忽然暴跳起來,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這倒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機靈。
其實它的嘴小,咬不了粗硬的骨肉,大部分都咬在她的衣袖上,就跟當初咬宋翎一樣,咧著嘴,露出一口尖利白牙,力都發到了袖子上,肥胖的身體長長地懸在半空,重量都加在了宋汐的手腕上。
眼見衣袖被它的口水濡濕了一團,宋汐瞬間黑了臉,「白團,你還能再蠢一點嗎?」
要是身邊有根銀針什麼的,她一定毫不猶豫地紮下去了,讓它牙尖嘴利不學好。
白團齜牙咧嘴,苦大仇深地瞪著她,心裡將她詛咒了千百遍。
宋汐晃了晃手臂,它肥肥的身子也跟著搖了搖,就這麼僵持了片刻,宋汐被它打敗了,因為急著找風宸,也沒時間跟它耗。
她戳了戳它肥的流油的肚子,道:「點到為止了啊,快放開,不然我真的生氣了。」
白團轉動了一下淺棕色的狐狸眼,沒松嘴,只是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幽怨譴責。
宋汐愣了,為啥總是這麼看著她,好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她忽然想起初醒時唇上濕潤的觸感,那是它的舌頭,所以在意識到自己被一個小畜生舔了之後,她才憤怒地將它拍飛了。
現在想想,喉嚨裡也潤潤的,方才它是在給她餵水?否則,她也不會這麼容易醒來。
只是它一隻狐狸,又沒有手,只能含了水用嘴巴渡給她。雖然有點噁心,不過它好像是在救她啊!
而她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它暴打一頓,確實有點點禽獸啊!
不過,任誰一醒來發現一隻畜生在自己嘴上啃,都會做出本能防備吧,鬼知道它在幹什麼。
想到此,她不禁放柔了語氣,「好啦,是我錯怪你了,不知道方纔你是在救我,所以誤傷了你。現在我有重要的事情去辦,回頭我請你大吃一頓,怎麼樣?」
或許從未被她這麼柔和地對待,白團有些呆呆的。
她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臉頰上的肉,「喂,放啦,不然我撓你癢癢肉了!」
白團一個激靈,還真的放開了。
宋汐嫌棄地看了一眼濡濕的袖口,最終還是選擇忽略,想到什麼,她忽然問白團道:「你知道風宸在哪裡嗎?」
白團是有靈性的,從它知道躲避危險,甚至能找到她,救助她,就知道,這是只多麼人精的狐狸。
它在找自己的過程中,沒準也找到了風宸呢,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卻選擇呆在了自己身邊。
白團抖乾淨身上的枯葉爛草,瞥了她一眼,然後晃悠悠地走向河的下游,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步三晃的,好似引領著人前行。
宋汐不知道它聽懂了沒有,還是將信將疑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幾乎是有些忐忑地問它,「宸宸他沒事吧!」
白團鳥都不鳥她,只是加快了步伐。
宋汐也沒工夫跟它計較了,心中卻多了幾分急切。她或許能從白團的反應中看出,宸宸並非平安無事。直走了半盞茶時間,宋汐終於在下游的某一處河灘上發現了風宸。
他大半個身體都浸在水裡,只留下能呼吸的頭部,髮絲在水下鋪開,猶如過水的絲綢,柔滑卻也冰涼無度。而他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肌膚在陽光下,幾乎蒼白成透明。
白團三兩步跳落到風宸身邊,低頭啄了啄他的臉,而後抬起頭,用一種清透的目光看著宋汐。
宋汐卻沒空管它了,幾乎是有些顫抖地走上前,蹲下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
這一刻,她害怕極了,怕觸碰到的是他冰涼的屍體。
她在心裡祈禱,向神佛,向上蒼,向宇宙中一切的神秘力量,它既然能讓自己穿越時空,重活兩世,也能挽救眼前人的生命吧!
他還這麼年輕,不該在飽嘗世間苦果之後,這麼遺憾地離世。
如果真的有神罰,有業果,都讓她來承受吧!
他是一個好弟弟,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有一絲一毫對不住她。而她縱橫三世,虧欠最的,反是他。
終於觸碰到他的肌膚,冰冷得像個死人,她跟著心尖一顫,但細細感覺,會發現那冰涼之下的細微熱度,手指往下,試探他的脈搏,雖然微弱,確實存在。
太好了,他還活著!宋汐長長吁了口氣,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背後已然汗濕了一團。
宋汐將他從河水中拖出,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宸宸,你醒醒!」
風宸早已昏死過去,沒有任何反應。
宋汐發現他臉色慘白,唇色卻發青發紫,疑心他中了毒。在他身上搜索一番,果真在他小腿處發現了兩個細小的牙印,傷口紅腫,青中泛紫,也不知道,被什麼毒蛇咬了。
宋汐還在他的肩胛骨處發現了一道細長的傷痕,傷口參次不齊,疑似被亂石劃破,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只是皮肉外翻,紅中泛白,十分滲人。
本來腿就不好,還逞什麼強,傷成這個樣子,心痛的還是她。
宋汐歎了口氣,俯下身,將他傷口裡黑血吸了出來,又撕了自己的衣服給他包紮了傷口,這才背著風宸往林子裡走,她得找個棲身的地方。
宋汐運氣不錯,很快,就找到一個寬敞又乾燥的山洞,對於他這種受寒的身體,最適合不錯了。
將風宸放下來,宋汐才發現白團沒有跟上來,宋汐也沒空管它,而是快速走出了山洞。
她去了一趟河邊,打了幾條蛇。臨走的時候,又割了一些地質較為柔軟的茅草,還有足夠的柴火。來回兩趟,總算把東西都弄回山洞了。
在湖邊找了許久,只找到這種蛇,看牙齒倒和風宸腿上的傷口相吻合,就不知道管不管用!
宋汐取了蛇膽給風宸服下,又找火石生好火,很快,洞裡便暖洋洋的的了!風宸就躺在被烘乾的茅草墊上,臉色在火光映襯下,甚是祥和。
他肩膀處的傷口已然開始發炎,宋汐怕極了傷口感染,又馬不停蹄地找來三七葉子給他敷上。
直到沒什麼可為他可做,宋汐才有空犒勞自己的五臟廟。吃的啥?自然是她打回來的那幾條蛇,宋汐用細枝串在火上燒烤,沒任何作料,滋味有點腥,還有點焦糊,她實在是沒什麼廚藝天賦。為了供應體力,宋汐還是吃下去了。
幾乎在她吃完午餐,白團晃晃悠悠地從山外走回來了,將嘴裡叼著的一根野山參放到她的面前。
這野山參須多飽滿,足有嬰兒手臂粗細,一看就是長了經年的,上面還沾了泥土的氣息,但明顯有清洗的痕跡。它是狐狸,只靠一張嘴,兩隻爪子怎麼巴拉,也不如人手來的靈活,洗成這個樣子,已經很是難得了。
宋汐看著它棕灰色的眼珠,清透得毫無雜質,見她看過來,似乎有些瑟縮防備,宋汐竟難得有些感動。
想不到,她以為好吃懶做,貪生怕死的白團,竟也會做到這個地步。
「謝謝你了,白團!」宋汐輕輕一笑,面目柔和。
白團卻看得有些驚悚,習慣被她粗暴對待,偶爾這麼溫柔一下子,真叫人起雞皮疙瘩。
野山參大補元氣,正是風宸這虛弱的身體所需要的,甚至是可以救命的,宋汐忙不迭將山參嚼碎了給他餵進去。
他昏迷不醒,自然也食不下嚥,宋汐只得嘴對嘴地喂,喂兩口山參又餵水,如此這般,一個時辰,餵了半根,宋汐已然滿頭大汗。
怕補多了也不好,宋汐便將另半根用樹葉包好,放到一旁。轉頭,正看見白團窩在火堆的另一邊,睜著眼睛往這邊瞧,宋汐心中一動,笑道:「本以為你是個大路癡,沒想到這幾次都找得蠻準的嘛!」
白團在心中默默吐槽,它本來就是大路癡。
花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其間發現了風宸,它就在他邊上撒了一泡尿,過後回找,靠的完全是氣味。
至於找到她所在的山洞,因為她是他的貴人,他對她的氣息異常敏感,更似冥冥之中有一種命定的牽引,兩人又離得不遠,它找到她,倒也不是太難。
就這麼來回折騰,已它簡單的腦回路轉動的極限了。
宋汐又道:「既然你能下來,能不能從這裡出去,去附近幫我找找淳兒?當然了,他不在崖低,可能在山上,也可能在山下的官道上。」
說實話,她真的很擔心淳兒,他那般引人犯罪的容貌,軟弱無能的性子,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分分鐘能給人玩死。
風宸受了重傷,又發著高燒,她根本離不開,就算要走,一時半刻的,也找不到出口,只怕白白耽誤時間,只能將希望寄托到白團身上。
而白團,聽了她的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呆呆地看著她,木了一樣。
宋汐與它大眼瞪小眼,半響後,挫敗地歎了口氣,「好吧,是我想多了!」
它即便真有幾分靈氣,又怎能真的和人相比。看來,要想找淳兒,真的只有等她和風宸從這裡出去再說了。
淳兒,但願你平安無事。
天黑之時,風宸的唇色終於恢復正常,卻依舊昏迷不醒,他的身體熱得像一個小火爐,不知道是中毒所致,還是傷口發炎。哪一樣都讓宋汐擔心不已,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哪一種都能輕易要了他的性命。更甚者,高熱不退,人也會被燒壞的。
「水……」風宸沙啞的呻吟聲傳來。
宋汐還以為他醒了,湊近了才發現他沒醒,只是在囈語。
他眉頭緊皺,臉色卻有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一開一合,乾裂起皮,似十分缺水。
宋汐含了一口備用的清水,俯身渡進他的嘴裡。
他本能地吮吸,並無**,只是單純地渴望生命之水,卻引起宋汐些許不適。起先他毫無反應時還好,如今有了反應,好像接吻一樣,怪不自在的。
但她又考慮他是個病人,便也由著他去了。
喝完了水,風宸又喊「冷!」
宋汐看了一眼燒的旺盛的火堆,洞裡很溫暖,她更是出了汗,除了外衣,只著裡衣,而他居然喊冷。
那這不是真的冷,而是寒氣由內而發,外面的溫度根本不足以溫暖他。
宋汐試了試他的額頭,方纔還發熱,這會子卻發冷,渾身發抖,好像光著身子置身在冰窟裡似地。
宋汐看向白團,見它銀白的毛髮在火光之中泛著一種淡淡的金色,看著就很暖和。
宋汐遂朝它招了招手,白團猶猶豫豫地上前,還沒走近呢,就被宋汐一把抓了。
宋汐拉開風宸的衣襟,一把塞了進去,動作好生粗暴凶殘。
裡面又冷又悶的,白團難受得不行,使勁兒掙扎,不管宋汐怎麼按,它就是死活要出來。
這麼一折騰,風宸抖得更厲害,也許是白團壓著他,也難受,總之宋汐看他的臉色很不好,就任由白團掙脫了。
白團一逃離魔爪,立馬遠遠跳到火堆的另一邊,那苦大仇深地小眼神,又開始農民斗地主了。
宋汐沒空管它,見風宸還在喊冷,乾脆一咬牙,自己脫衣服上了。
野外取暖什麼的,要是外物無用,便用人體,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這個時候,只要能讓他好起來,她什麼都願意做。
她脫光了兩人的上衣將兩人團團裹住,她抱著他,讓他的身體,盡可能地緊貼自己的肌膚取暖。
當然了,她的纏胸布還是留著的,全光也不自在,這要是一般男人也就算了,親弟弟總覺得怪怪的。
兩人臉對著臉,挨得極近,宋汐便百無聊賴地欣賞起他的容顏。
纖長的手指順著精緻的眉目,繞過他挺直的鼻樑,來到略顯蒼白的嘴唇,五指下移,插入他冰涼的髮絲。
屬於他的獨有香氣鑽進她的鼻腔裡,是蓮花的味道,如他的人一樣,清清冷冷,低調綿長,她愛極了這種味道,這麼多年,聞他的氣息幾乎成了她的習慣。
蓮花,雪蓮花,宸宸喜歡雪蓮花,是有原因的。
父皇曾將他比作雪蓮,他心中最美好之事物,承載了對已逝葉妃之深情。說他不艷園林、不媚封姨、不染塵心,晴輝凝寒,昭質貞潔。
是以他最偏愛於他,巴不得將寶貴的江山傳承給他。
當時,她認為先帝這比喻實在是不錯,除卻雪山之巔的清蓮,極致的剔透珍貴,世間還有何花能襯得起宸宸。
便也湊了個熱鬧,揮手寫下一首《雪蓮賦》,不過借花獻佛,卻盛極一時,為京都人大肆傳頌,甚至在三國都頗有名氣。
其中一句:「翰墨精描,難以摹其清;古風韻盡,不足述其品。」最為精到著名,簡直成為他形象的代表句。
此後,再也無人敢以雪蓮自比,因為,已有一個極致的先例,再作此比喻,便是自取其辱,貽笑大方了!
她記得,那時的宸宸好高興,他笑的那樣開懷卻又羞澀,將此賦反覆謄寫,有一次,她踏進他的書房,被滿地書稿震驚了,寫的都是《雪蓮賦》。
問他為何,他說,太喜歡。
那時,她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傻孩子!」
此後,她再也未為他寫過詩賦,或許覺得,他這樣的行為,太瘋狂了吧!很快,她又發現他另一樣轉變,那便是喜歡穿繡有雪蓮紋樣的衣服配飾。因他喜歡穿淺色,雪蓮用同色偏深在袖口或領口繡一兩朵,不顯張揚,反倒是恰到好處,為他整個人都增色不少。
當時,她看著也很是驚艷。
朝中一肱骨老臣,一次路過花園,見風宸身穿雪蓮紋樣的常服站在荷花池旁,忍不住讚一句,「霜姿芳雅,清涼常駐」。
被路過的宮女聽見,第二日便傳瘋了,再十日,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因此還在京都掀起一場「雪蓮風」,模仿風宸穿衣打扮者,多不勝數。不過,東施效顰者,也不計其數罷了!那時,他才十四五歲,洋溢著青春的熱情朝氣,整個人耀眼得像是要發光一樣。
當時京中流傳著一句話,娶妻當娶風青嵐,嫁人當嫁風宸王。每每想起,她都好笑。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是他從青州歸來,再見時,她疏離防備,他便不再穿雪蓮衣,帶雪蓮飾。他的眼神倒還有幾分隱忍的熱切,但她卻已不敢向從前那般親厚以待了……
而此時的風宸,內心又在經歷著另一番煎熬。
他似乎來到了一片黑暗的曠野,無星無月,讓人難以辨別方向,看不見塵世的燈光,也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
周圍一片死寂,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有風,但這風也是沒有聲音的,刮在人的臉上,只覺得冷。
身體輕盈好似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他有一種感覺,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終於死了嗎?可是,死後的世界太讓人陌生,也太讓人失望了。
陰差呢,黃泉路呢?
他希望能有個指引,一條通往她的路途。
否則,這死亡便沒了意義,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只是想見她而已。
熟悉了黑暗,依舊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試著往前走,整個人像是在飄,卻前進得十分艱難。
風吹過來,似從前胸穿透後背,一種單薄的涼意。
但他沒心思計較這些,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方,先是困惑,隨即狂喜。
因為不遠處站了一個人,她穿著一襲白衣,背對著他,看不見臉,但這個背影已經鐫刻在他的骨肉裡,是他的嵐嵐。
他像是一下子有了力氣,瞬間飄至她的身後,隔著幾步的距離,卻不敢再靠近。
「嵐嵐!」他輕聲呼喚,像是怕嚇跑了她,伸出的手,卻怎麼也不敢搭上她的肩,就怕如夢幻泡影,碰一下,就消失了。
他寧可隔著空氣靜靜地看著,如果她願意,大可以回過頭看他一眼,就一眼,也讓他看一看吧,他太想念她了。
想的心力交瘁,生不如死。
面前的女子似乎歎了一口氣,然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宸宸,我不是叫你好好活下去嗎?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他面色淒惶,「可我好想你,我好累,快支撐不住了,嵐嵐,我想見你。」
「你是活人,而我已經死了,人鬼殊途,你不應該來的。」
他使勁搖頭,眼中的脆弱仿若一碰就碎,「不,我已經死了,我可以的,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帶我走好不好!」
「我不能,你走吧,回去吧!」
風宸只覺得腳下生起一股陰森森的涼氣,也許是陰氣,這氣體纏繞著他,讓他的身體陡然沉重。他像是處在傾斜的邊緣,深淵的臨界,隨時都要陷落。
而她,卻在這種極不穩定的境況中,變得稀薄透明。
她要走了!
這個認知讓他瘋狂,簡直要奔潰,他伸出手,卻只能穿透她的身體,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彷彿隨時都要消失。
他幾乎跪下了,仰望著她決絕冰冷的背影,苦苦哀求,彷徨無措,「嵐嵐,嵐嵐,你不要走,求求你,我錯了,我不死了,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
但他苦苦挽留的人,最終還是消失了。
她從不給他希望,活著的時候,死了亦然。
得不到的,有的東西,傾盡所有也是得不到的。
他跪伏在地,抱著頭失聲痛哭,身子佝僂到了泥土裡,靈魂卑微到了塵埃裡。
「嵐嵐,嵐嵐,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只是愛你,我愛你啊……為什麼,為什麼,啊——」
……
此時已到半夜,兩人本來睡得好好地,風宸身上高燒也退下來了。
宋汐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窩裡,摟著他睡覺,自己也是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他的嗚咽聲所驚醒。
他噴在肌膚上的氣息很灼熱,呼吸又粗又急,彷彿就要喘不上來氣一樣,渾身發抖,卻不是冷的,更像是受了什麼驚嚇,難抑的情緒外洩。
宋汐抬起他的臉,就見他早已淚流滿面,面色慘白,嘴唇死咬,似是遭受了莫大的打擊,極致悲痛。
但他眼睛緊閉,眉頭緊鎖,卻沒有清醒。
宋汐覺得,他是被夢魘著了,不過,什麼噩夢這麼可怕,竟將他嚇成這樣!
宋汐覺得,他應該是想大哭的,但是唇舌咬得太緊,洩露出來的便只有嗚咽,這種壓制,絕非一朝一夕,而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也許是因為太隱秘,才能令他自製到一種近乎是自虐的程度。
宋汐看得都覺得辛苦,生怕他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咬掉了自己的舌頭,急欲將他從這種狀態中解脫出來,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柔聲哄著,「宸宸,不要怕,姐姐在這裡,不要怕,不要怕!」
她一遍遍地說著,他倒是真的慢慢停止了顫抖,宋汐見有效,哄得更起勁兒了。
漸漸地,他不哭了,嘴唇也不咬了,但原本完好的嘴唇卻留下見血的牙印,宋汐看著心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卻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睛。
宋汐以為他醒了,叫了一聲「宸宸」。
很快,她發現他並沒有醒,他的眼神迷迷濛濛,臉上的表情也很夢幻,他看著她,目光卻沒有聚焦,像是透過她看他極想看見的人物。因為他的眼神很溫柔,溫柔的讓人心都醉了。
他喚,「嵐嵐!」
這聲音,跟他的眼神一樣細緻溫柔,載滿愛意,簡直讓人難以承受的深情。
宋汐毫不懷疑,這個出自他口中的名字,是他摯愛的女子。
但是,他叫的是什麼?
嵐嵐?
是在叫她嗎?不是應該叫姐嗎?
還是,根本不是叫她,只是與她重名的女子。
但宋汐沒工夫計較這個,她只想安定他的心,讓他有個好夢,睡得安寧。
她便順著他的心意,握著他的一隻手,安撫道:「我在這裡。」
他愣了片刻,眼中慢慢轉為驚喜,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你又回來了?」
什麼叫又?難道那人離開過?宋汐莫名其妙,嘴上卻應道:「是啊,我回來了,你累了,好好睡吧,我陪著你。」
他搖頭,握住她的手,貼在臉頰上,萬分地柔順,卻又帶著一絲忐忑後怕,「不,我要是睡著了,醒來你不見怎麼辦?」
宋汐覺得很頭大,從不知道宸宸這麼難哄。
心中又奇怪,那個女人到底讓你遭遇了什麼?使你這樣惶恐不安,乃至於擔驚受怕。好好的人兒變成這樣,宋汐都有些恨那個人了。
「我哪兒也不會去,會一直陪著你,乖,你睡吧!」
他卻忽然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眼中不再是柔順惶恐,而是化作了壓抑痛心,「嵐嵐,為什麼你不能愛我,活著的時候,我不求,為什麼連死了也不肯給我一絲機會。我只是想陪著你啊,靜靜地看著你就好了,我無法忍受沒有你的地方,這個世上沒了你,我覺得生不如死。你讓我死吧,讓我去找你,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捧在手心裡,泣不成聲,眼淚糊了一臉。
她從未看見他哭的如此慘淡,連葉妃去世都沒有,自己當初死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但是現在,這的確是她所看過的,他哭的最慘的一次,痛徹心扉,撕心裂肺。這太出乎意料,宋汐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安慰。
見她不說話,他的嗓音驀然尖銳起來,「你還是愛著他對不對,他負了你,甚至於殺了你,你為什麼要愛他。我哪裡不如他?就因為你跟他異父異母,而我們是同母異父嗎?你執著於這點血緣,殊不知,在世人眼中,你們仍舊是兄妹,是**,這根本沒有分別的。為什麼我就不成?我比他先遇到你,甚至一起長大,我們是最親密的,最默契的,也會是最相配的。你怎麼就不能好好看看我,試著去愛我?
好,你不愛我,沒關係,可你不能去愛一隻白眼狼,他害死了你。你能原諒他,我不能,我要殺了他,殺了他,為你報仇雪恨。」他頓了一下,眼中怒極恨極狠極,卻又忽然黯淡下來,「可是,你還是不愛我,甚至不願意見我,那我做這些還有什麼意義,還有什麼意義,你告訴我,告訴我!」
他一邊說,一邊哭,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神色卻絕望到癲狂,到最後,甚至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
宋汐完完全全地呆住了,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宸宸,居然愛她!
怎麼會這樣?
他是神志不清,甚至癲狂失控,她則完全被這個「噩耗」砸暈了。
兩個人就這麼堅持了一會兒,他似是瘋夠了,卻是鬆開了他,反倒是握住了胸前的戒指。
宋汐認得這枚戒指,似精鐵,似青銅,還透著一股詭異的灰色,奇怪的材質,頂級的做工。但沒人會將戒指做成這樣,也沒人會將戒指戴在脖子上。
此刻,卻更是成了他瘋魔的寫照。
他望著戒指,眼神又溫柔起來,她聽著他喃喃自語,「幸好,你的骨灰還在我身邊,我把你放在離心臟最近的位置,我們的心,就可以緊緊貼在一起。」
他似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這個夢,似乎讓他的精神奔潰絮亂了。
宋汐總算找回了神智,望著他,眼眸複雜,還有些許震驚。
骨灰戒指,他真的,做出來了!用的,還是自己的骨灰!
很久以前,她曾戲言,若她與相愛的人,有一個人死了,另一方便將對方的骨灰製成戒指。
她當時是真有幾分興趣,便琢磨著製作方法,草稿寫了一大摞,最終還是因為古代製作工藝太差,難度太大,被迫放棄了。
事後,他向她要手稿,說是有趣,拿回去研究,她反正也沒用,便隨手給他了。沒想到,他不僅僅是看看,還真的琢磨出製作方法。
雖然做出來的效果不比現代工藝美觀堅固,但以這時的技藝水平,已經相當驚艷了,不知道要克服多少技術上的難題,他簡直就是個天才。
只是,這背後的意義,讓她承受不起。
骨灰戒指,代表著永久的思念,至死不渝的愛。
宸宸,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你用錯了對象,這個人,換成任何一個女子,都將成就一段美好姻緣,但這個人不應該是我,我是你的姐姐啊!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捧著他摯愛的戒指睡著了,他弓著腰,像脆弱的嬰兒一般蜷縮著一團,一種本能地,自我保護的姿態。但他的頭垂得很低,幾乎就要親吻到那枚戒指,這姿態,竟意外地虔誠。
她從未想過,看起來無堅不摧的宸宸,也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天真得像個嬰兒,虔誠得像個信徒,而主導他所有的,卻是自己。
因為他的姿勢,宋汐看到他肩背上淡白色的一角,優美的弧形,潔淨的顏色,是刺青,雪蓮的刺青。
她呆住,死死盯著那刺青,這一次,竟久久不能回神。
------題外話------
有木有,很心疼宸宸?
女主死的時候,他經歷過一次這樣的噩夢,這回,又像是死了一回。
真的好愛好愛你,愛莫能棄
(初稿,有點錯別字,回頭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