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出主臥,便下樓走到飯廳去。
飯廳內,伊可韻跟小奕坐在一塊,她抬眸見下來的只有裴聿一人,難免有些詫異。
「阿聿,蘇小姐呢?」
裴聿拉開椅子坐下,聽見她的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有些累,不吃了。」
伊可韻皺起了眉,低著頭給小奕布菜,半晌後,她抬起頭瘙。
「阿聿,對不起。蘇小姐她肯定是誤會什麼了,我今天回來的時候剛巧碰見她,她跟我說了兩句……阿聿,報導的事真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認為是我做的……」
裴聿本不想開口,見她一臉愧疚,他瞇了瞇眼,用一種很淡的語氣說道:「可韻,涼涼已經嫁給了我,她是我的妻子。」
伊可韻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不由得愣住。
而他,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楚。
「以後,不要再喚她『蘇小姐』了,我想,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喚她。實在不知道,那就喚她『裴太太』,這名諱她蘇涼當之無愧。」
他說完這話,就低下頭繼續吃飯,反倒是伊可韻在聽見他的話後,臉是徹底白了,險些連筷子都握不住。
她自是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雖然……她並不想明白。
飯桌間,裴聿很少話,吃過以後,就逕自上樓回書房處理公務了。
伊可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吃過飯她便帶著小奕回房,幼兒園的作業不多,老師只是簡單地讓每個孩子回去練習一下簡單的字母發音。小奕很乖,賴在母親懷裡拿著書咿咿呀呀地讀著,反倒是她,心不在焉地看著兒子的小臉。
等到安頓兒子睡去,她才從床上起身,想了想,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她走到書房前,看著門縫間照射出來的光亮,她遲疑了一下,上前敲了敲門。
「進來。」
得到回應,她咬著下唇,鼓起勇氣推門進入。
男人正坐在桌子前,他面前的電腦屏幕正閃著藍光,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那認真的樣子,讓伊可韻有些恍惚。
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沒見他這個模樣了。
她一步步走過去,卻在僅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許是她太過安靜,他將目光從電腦屏幕收回來,轉而望向她。
「有什麼事?」
伊可韻有些惴惴不安,卻暗暗告誡自己不能退縮。
「阿聿,我能跟你談談嗎?」
聞言,他疑惑地瞥了她一眼,隨後便放下手頭的工作。
「有什麼事,直說吧!」
這個男人,換作是以前,她還能猜到他的幾分心思,但是現在,她卻是毫無把握。他早就變了,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裴聿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時候面對他,她的心裡是沒底的。
但即便如此,為了自己,她還是決定開口。
「阿聿,她……是不是對我有誤解?」
他挑了挑眉,並沒有說話。
伊可韻避開他的目光,面容有些內疚。
「我不知道報導的事她為什麼會認為是我的所為,是不是因為我的存在讓她不高興了?可我什麼都沒做過,我只想好好過我的生活,把小奕撫養長大,侍奉在阿姨的身邊。其他的,我不敢想,也知道自己奢求不來。如果她真的討厭我,我可以帶小奕離開,我只求她不要什麼事都冠在我的頭上,報導的事真的跟我沒有關係,她怎麼可以認為是我做出那麼多?」
見他依然不吭聲,她目光閃爍,小心翼翼地道:
「阿聿,我知道她恨我,也恨小奕,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這件事是她主導的,目的就是把我從你身邊趕走?可是不對啊,我跟你之間是清白的,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太可怕了,我也不願意事實是這樣,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這麼想。我跟她之間無怨無仇的,唯一可能的,就只有妒忌……」
「妒忌?」他輕飄飄地重複這兩個字。
她垂下眼簾,一臉的泫然欲泣。
「她不清楚我們的過往,所以她會那樣敵對我也是情有可原的。阿聿,我也不想是這樣的結果,可是我真的會怕,她衝著我來不要緊,我只求她能放過小奕,小奕還那麼小……」
她說了很多,把這個不可能的可能幾乎說成了篤定。她是越說越激動,但直到後頭,她才發現自己說了這麼多,面前的這個男人卻是一臉的淡漠。
她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阿聿……」
她果真是不再熟悉他了,換作是以前,她若擺了這樣的姿態,他鐵定會比她還要氣憤的,嚷著要讓那個欺負她的人好看。而現在,他卻顯得興致缺缺。
她的手攥緊了裙子,心裡七上八下的。
終於,他站起身來,那頃長的身子,讓她的神智不由得恍惚起來。<
「伊可韻。」
這還是第一次,他喚了她的全名。以往,他都會親暱地喚她「可韻」,更久之前,他甚至會喚她一句「韻兒」。
即便,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但她還是不由得心慌。她抬起頭,依稀之間,他似乎仍是舊時那個寵她護她的少年,但似乎,又不再是。
他走到她的面前,在幾步外止住,然而,望著她的目光依舊,語氣卻變得冷了起來。
「伊可韻,不要挑戰我的容忍程度。」
這樣的話,讓伊可韻禁不住後退,蹌踉了幾步,若不是及時扶住了桌沿,恐怕此時已經然跌倒在地。
她的臉煞白,直勾勾地盯著他,嘴唇微抖。
「阿聿?」
從表面上看,他當真與平日裡沒有絲毫區別,但只有她知道,面前的他,處於盛怒之中。
「蘇涼是我的妻子,就算她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並不代表我亦能忍受。」
她倏地瞪大了眼,滿臉的不敢置信。
她想要說些什麼,卻始終說不出口。
她不敢去想,他的話,是不是代表他早就知道了她背地裡所做的那些事。從小到大,她在他心裡都是美好的,她也一直努力地想要維持在他心底的那份美好。她以為,只要那份美好尚在,那麼,她在他心裡的位置就永遠不會動搖。
可是這一刻,她卻有了猶豫。
伊可韻看著他,仍然不死心地開口:
「我做了什麼了?這麼久以來,我都沒有去挑釁她,是她讓我難堪,給我臉色看。我也忍著了,難道就宣洩一下還不行麼?」
不等他說話,她就捂著臉抽泣了起來。
「我真的很難受,我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情緒,我也會難過。我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她沒看見,他嘴角那勾勒起的冷笑的弧度,她自顧著哭泣,自顧著發洩屬於她的委屈。
「你不知道?你又怎麼會不知道?」
她的動作一僵,驚愕地抬起頭。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站在那,臉色陰晴不定。
「你應該知道,只要是我裴聿想要去查的,沒有一件事是我查不出來的。之前的事不提,就報導的事,你當真認為是她做的麼?」
他在等待著她的答案,而她,那個「是」字明明就在嘴邊了,但是,迎上他那深邃的黑眸,她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來。
他笑,那抹笑卻是疏離無比。
「我告訴她,報導的事是記者自己尋到線索瞎辯的。」
聽他這麼一說,她的心不由得燃起了希望。
「阿聿……」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將她拽至了地獄。
「我這麼說,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她。」
他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楚,分毫沒有給予她一絲的奢想。
「我寧可這個世界在她眼裡是黑白分明的,也不願被沾上半分的污垢。有些殘酷的真相,她無須知道,我會在之前就完全消除,這是我護她的心,只因為當初我曾經承諾過她,這一生,護她周全。你在裴家的時日不短,以後你跟她還會經常見面,我也不希望她跟你之間存有芥蒂。而你,伊可韻,這一回,我放過你,但我要你必須答應我,以後不許再去找她麻煩。」
她的心,在一瞬間墜入了谷底,她怎麼都想不到,他竟會說出這麼的一些。
「為什麼?蘇涼就這麼好嗎?她值得你這麼護她?」
他面容不改,眼底的堅定卻不容質疑。
「我只在乎一個蘇涼,其他人,我不在乎。」
她連連後退幾步,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落。她無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她只知道,他的話,遠遠比他的對待還要來得殘忍,以前,她起碼還能找借口安慰自己,可是現在,她還有什麼借口?還能怎樣自欺欺人?
都不能了,他逼著她必須面對現實,面對……他不再屬於她的現實。
她嘴唇抖動,聲音支離破碎。
「你忘了嗎?你忘了我們的過去了嗎?阿聿,曾經……曾經我們是那麼相愛,你都忘記了嗎?」
她的話,打開了記憶的年輪,那些他以為忘不了的一幕幕,在這一秒猶如走馬燈似的回放在眼前。
面前的這個女人,還有那些刻骨銘心。
他闔了闔眼,面靨上滿是自嘲。
「你有什麼資格提起過去?伊可韻,那些曾經,我沒有忘記,我沒有忘記當初是你首先放開的。」
她的身子猛地一顫,原想藉著那段過去提醒他,沒想,卻也勾起了那段不愉快。
即便她再怎麼努力,就如同他所說的,當初,是她先放開手的,是她先說不要的。
如今,她又有什麼資格回過頭來挽回?她又有什麼資格從蘇涼的手裡把他給搶回來?
可是,她該怎樣告訴他,當初的自己,是鬼迷心竅?他不會知道,放開手以後,她到底有多痛,到底有多後悔。
以前的她,自卑而懦弱,這個男人,曾經是那樣地愛著她,愛得不顧一切,是她,是她覺得配不上他,是她說出了那句「對不起」,
一直以來,她都將他推至門外,那些曾經,也就隨著時間的推遲慢慢變成了兩人間不可觸及的禁忌。
不能提,不能說,惟恐談及,心殤如初。
她想要看著他幸福,看著他的身邊站著與他足以匹配的女子,可是,等到他的身邊當真站了一個蘇涼,她又後悔了,後悔放開手,後悔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伊可韻用手摀住嘴,她知道此刻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是她怕,她怕自己一旦說了,他會更加無情地打碎她的夢,即使,他明明知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存在在她的心裡,不曾離去。
他站在那,冷眼看著她的淚靨,沒有打算撫去她的眼淚。
他向來都是分明的,當時愛她,他會全心全意地愛;而如今,他不愛她,也就不再回頭。
他爭取過,挽留過,舊時她的意志堅定,他便也死絕了心。
遇見蘇涼,是他的重新開始。
「阿聿,對不起……」
她低聲地喃著,嬌小的身子不住地顫抖。
他斜睨了一眼,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眼淚,已然無法讓他平靜的心湖泛起一絲的漣漪。
是因為,有了另一個人的進駐嗎?
他抬起腳,越過她想要離開,卻料不到,她竟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臉龐帶淚,眼底儘是哀求。
「不要走……如果、如果我說我依然愛著你,你會回過頭來看看我嗎?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我以為自己配不上你,你應該與別人站在一起,只要這樣你才會是幸福的。那時候我真的是這麼想的,可是現在我後悔了……我沒有辦法忍受你的身邊有別人,我真的受不了……阿聿,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這一次,我不會再懼怕,不會再逃避了。我愛你,我愛你啊!」
她以為,她的話能夠感動他,畢竟,他和她曾經是那麼地相愛,然,他卻狠心地甩開了她的手。
「回不了頭了,這輩子,我的妻子只會是蘇涼。」
她不死心,仍想留住他。
「不要丟下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什麼都沒有了,我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望著她,那眼裡的冷讓她感覺透骨的寒。
「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你還有小奕,小奕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他是你的兒子。」
她像瘋了一樣,眼淚佈滿了面靨。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你又怎麼會不知道?阿聿,你明明知道當年我並不想把小奕生下來的,他是我的噩夢!他是我的噩夢啊!如果不是有你,我根本就邁不過那道坎,根本就無法接受小奕!甚至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會想起那晚的事!阿聿,我真的很怕!我不能沒有你!」
然而,她都這麼說了,面前的男人卻絲毫沒有反應。
他的憐惜,他的悲憤,早就在時間的年輪裡被消耗得一乾二淨了。
「不管怎麼樣,小奕他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當年的事,我知道你一直都沒有辦法放下,可你難道想要執著一輩子麼?可韻,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應該學會忘記,學會放下。」
「我們,會一直都是好朋友,往後你若有什麼事,我也必定會出手相助。但是,再多的,你不要貪圖了,就像是我們的過去,那些曾經說過的話,說了就收不回來了。而我們,也回不到過去。念在你我的舊情,報導的事我蓋下來,以後,不要碰蘇涼,她是我最後的底線,你若不顧及,我也保證不了自己是否會對你做出些什麼。」
這是他最後的仁至義盡,也是他給予她的最後的憐憫。
再多的,他給不起,也不想給。
就像是有些事,他知道那尺度在哪裡,他沒有必要為了一個無關重要的人,而讓蘇涼傷心。
他越過她,拉開門健步走了出去。
他甚至連回頭都沒有,就像是他的無情一樣。
伊可韻杵在那,終於忍不住順著桌子滑落在地面上,那個方向,她再也找不到他的背影,就像是……她感覺再也抓不住他。
他和她,終究成了往事,再也無法回去的往事。
這就是她最不肯面對的局面,她日夜都想逃避的殘忍。
她在想,是不是沒有了蘇涼,她和裴聿之間才能重來?
這個想法徒升腦海的時候,她幾乎在一瞬間就認定了,若不是出現了一個蘇涼,裴聿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他過去有多愛她,她是知道的,如果沒有蘇涼,那麼,裴聿就只會是她一個人的,不管她什麼時候回頭,不管她曾經怎樣傷害他,他依然是她的!
她攥緊了拳頭,慢慢地站起身來,餘光一掃,瞥見了桌子上那還沒來得及關機的電腦。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嘴角的笑顯得瘋狂。
她相信,只要蘇涼消失了,那麼,裴聿就會回到她的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