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第二日原是正月二十一日寶釵的生辰,那賈母自寶釵來了,素喜她穩重和平,是以早早便當著大家的面拿出了二十兩銀子,要為寶釵做生日,自然引得王夫人對寶釵又是一番誇讚,言語中儼然寶釵就是姐妹們的表率一般。
卻不知私下裡王熙鳳拿著那二十兩銀子為難,一來寶釵是及笄之年,這十五歲的生日對女孩子來說也是個大日子了,在她們這樣的人家,二十兩銀子操辦女孩子的及笄之禮,實在有些寒酸,不說自己面上不好過,只怕連王夫人也埋怨自己。可若自己私自添了,賈母那邊的意思又無非是給薛家提個醒,辦的大了自己不但要白添上些東西,也落不著好去,因此便和賈璉商議。那賈璉便讓她自己做主,又出主意說不用去外面再請戲子,直接叫了家裡那十二個小戲子來扮上,也是熱熱鬧鬧的酒戲,王熙鳳覺得有理,便依言去辦了。
好容易準備的齊全了,黛玉回來卻又鬧出丟東西一事,只把王熙鳳忙了個人仰馬翻,直到第二天一早也沒審出什麼結果來,只得派平兒來疏月軒中,和林姑娘說讓她多多擔待,等過了寶釵的好日子再查。
黛玉因胸中早有成算,也並不急於這一時,只道:「二嫂子真是太客氣了,怎麼還巴巴地讓平兒解決誒跑這一趟,我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個輕重緩急,既是寶姐姐的春秋,怎麼能夠打擾呢?你只管和二嫂子說了,這事我們已經報到刑部衙門裡去了。到時候衙門派下人來的時候,還得請璉二哥哥接待著呢。」
平兒心中詫異,但也不敢多問,回來回了王熙鳳。想著昨日那周嬤嬤慌亂的神色,王夫人又派人來,說讓自己好好保養身體之事,心中已經明白了大半,因此沉吟了一回,少不得也裝扮了,到賈母跟前去湊趣。
及至到了賈母上房,卻見賈母已然起身,在鴛鴦的服侍下吃了半碗碧粳米粥,又吃了些新鮮的菜蔬,方才罷了。
王熙鳳上前笑道:「真真是老祖宗起的早,我還想著自己今兒趕得巧,好早早佈置下了,請老祖宗靜等著吃酒聽戲呢?哪裡知道老祖宗竟然已經起來了。」一邊說著,一邊吩咐人撤了杯盤飯桌,同鴛鴦一邊一個扶了賈母進裡間去坐著。
賈母也笑道:「這人老了,就睡不著了,躺著骨頭疼,倒不如起來疏散疏散。你們年輕,愛睡覺,到老了就不行了。」一邊說著,一邊在正面炕上坐了,又有小丫頭端上漱口的水來,賈母漱了口,擦了擦嘴,方接過茶來吃了一口,看著王熙鳳掩蓋不住的倦色道:「鳳丫頭昨晚上沒睡好吧?」
「這……」王熙鳳為難地頓了一頓,笑道:「瞧老祖宗說的,你老人家動動嘴,說要給寶姑娘過生日,還不得鳳丫頭我在下面跑斷腿的,只要老祖宗滿意,我就是三天三夜不睡覺都沒什麼的。」說著,看了看下面站了一地的丫頭婆子。賈母會意,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看看,收拾一下,今兒就在這內院裡擺酒了,別處了什麼岔子。」
丫頭婆子們答應著去了,鴛鴦機敏,帶了琥珀等人在門口候著,賈母這才歎了口氣問道:「昨兒林丫頭那事,可有眉目了?」
王熙鳳搖搖頭,道:「也是孫媳婦無能,那些小丫頭子不用說,是從來不在屋子裡上夜的,雪雁又是林妹妹從家裡帶來的,更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也就剩了那幾位老嬤嬤,可奈何她們都說是最近林姑娘不在,不曾上夜,連林姑娘上房都不曾進過的。是以……」
「這些混賬老婆子的話也能信?」賈母一板臉色,道:「她們仗著幾輩子的一點兒臉面,平日裡最是欺軟怕硬的,很該趁此機會好好打發了。」
「老祖宗說的是,可這打也打了,罰也罰了,總沒有一個出頭承認的,那些婆子的房間我也都帶人挨個搜過了,哪裡有林妹妹說的那匣子的影子?這不,為了怕她著急,今兒一早我就讓平兒過去勸她,說等過了寶姑娘的生日,才好接著查的。林妹妹那裡允是允了,只是……」看了賈母一眼,熙鳳訥訥著不敢往下說了。
「只是什麼?」賈母面色一沉,對熙鳳的停頓似乎頗為不滿。
「只是林妹妹說已經著人報了刑部衙門了,若是找府裡不能給她一個交代,這事就移交官府處理比較好。」
「什麼?」賈母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心裡對黛玉也多了幾分不滿,這個林丫頭,居然去報官,所謂家醜不外揚,她這樣讓榮國府在京城顯貴中還有什麼臉面?真真是無法無天了,仗著自己郡主的身份,竟然也不與自己這個做外祖母的商議一下,就擅自拿這麼大的主意。想到要被別人看笑話,賈母越想越是生氣。
旁邊的王熙鳳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道:「或許林妹妹丟真是林姑父留下的什麼挺重要的東西,否則也不會如此興師動眾了?」
「重要的東西?」賈母沉吟著,想到林如海去世,黛玉奔喪回來,那三十多萬兩銀子的事。是啊,她一個弱女子,就算再不理家事,不通黃白事物,三十兩萬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便說做這些年的教養費用,如今又查出鋪子,莫非……賈母的心思迅速地活動著,全部繫在黛玉丟的那個匣子之上了。
王熙鳳看她不說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方道:「老祖宗,你看這……」
賈母回過神來,笑道:「你看,說起來倒是我老糊塗了,別愣著了,快著人收拾出來,就在這上房排幾席家宴酒席,院裡的戲檯子也搭起來了,左右只有你姑媽、寶姑娘、湘雲是客人,其餘也沒外人,也不用太大肆鋪張了。」
「是,老祖宗,那我這就安排下去。」王熙鳳答應著出去了,賈母靜靜地坐在房裡,想著如何處理黛玉的事情。
等到邢、王夫人、李紈、寶玉、迎探惜姐妹們等陸續過來請安時,賈母已經換上滿臉笑容,儼然一副慈愛祖母的模樣了。那寶玉昨天因沒有見到黛玉,本打算早早過來請安,能在賈母
這裡和林妹妹說上一會兒話的,可這會兒看寶釵、湘雲和姐妹們都到了,還不見黛玉的蹤影,不由地心中焦急,因趁眾人說笑的當兒,便要往外溜去,偏被湘雲眼尖看到了,喊住他道:「愛哥哥,你往哪裡去啊?」
寶玉頓住腳,看湘雲眼裡促狹的眼光,寶釵、探春等人一副瞭然的笑,立刻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我看還有林妹妹沒到,肯定又懶了,我去鬧她起來,也好來和姐妹們說話。」
湘雲嘴下不饒人道:「這會兒大家都來了,就她懶,昨兒就說了今兒是寶姐姐的生日,她怎麼還是這樣?」說著忍不住撅起嘴來,一副對黛玉頗為不滿的姿勢,眼光卻瞟向了王夫人的方向,果然見王夫人嘴角挑起一抹輕微的笑意,湘雲更加得意了。
惜春看不慣她背後如此褒貶黛玉,跳出來便道:「雲姐姐這話怎麼說的?誰不知道林姐姐昨日裡剛回來就被氣病了,這會兒只怕身上還不大好呢,雲姐姐不說擔憂林姐姐的身體,反而說她失禮,這是怎麼解釋?更何況林姐姐乃是郡主之尊,她來了那是她的情誼,不來也是分所應當,這天朝還有個尊卑之分吧?」
「你……」湘雲被惜春拿話一堵,饒她素日伶牙俐齒,也擱不住惜春句句話在理上,因此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賈母在後面道:「好了,都少說兩句吧!林丫頭身體不好,好好養病才是正經,鴛鴦,你去看看林姑娘好些了沒有?如果還不舒服回頭再請王太醫來看看?咱們這裡也好開席了。」
鴛鴦答應著正要去,便聽得門外黛玉的聲音笑道:「讓外祖母久等了,是黛玉的不是。」說著便有小丫頭打起簾子,黛玉扶著紫鵑的手出現在門口。只見她上身穿淡青紋滾湖藍邊交領比肩,雲白色提竹葉紋府綢中衣,淺妃色芙蓉花紋百襉裙,發疊綠雲,精梳細挽,幾隻或白或粉的簪子疏落點綴,越發襯得她眉蹙遠山、眼橫秋水。寶玉早看的呆了,上前道:「林妹妹,你可算來了?吃了藥沒有?可還有咳嗽?」說著伸手就要拉黛玉的手。
黛玉不動聲色地躲了開去,笑道:「多謝二哥哥關心,昨兒太太請來的太醫不知給開了什麼藥,想是有安神的成分吧,竟然安睡了一夜,還起晚了,倒讓大家久等,黛玉在這裡賠不是了。」說著便對著賈母和邢、王夫人等福了一福。
王夫人在一旁看著寶玉的呆樣,心裡早有一股無名火升起,暗暗責罵黛玉只知道打扮的狐媚樣子迷惑寶玉。這會兒看見黛玉行禮,賈母又在一邊看著自己,少不得也含笑道:「外甥女不必多禮了,不過是給寶丫頭過個生日,又沒有外人,聽說外甥女兒常常一夜也睡不得一兩個更次的,既然那鮑太醫的藥吃著好,那就繼續吃好了。」看著黛玉更顯羸弱的身軀,王夫人暗暗地打著如意算盤。
看黛玉起身,王熙鳳早上前來,拉住黛玉送到賈母席上,道:「好妹妹,老太太可是心頭口頭一時不忘的,你還是好好陪老太太吃酒聽戲吧,今兒由我來侍候你們。」說的賈母笑指著她道:「瞧瞧這個猴兒,又拐著彎的說我不讓她受用了。」
王熙鳳一拍手,道:「噯呦,不好,我這點小心思還是讓老祖宗看出來了,真真是什麼都瞞不過老祖宗。」說的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薛姨媽在一邊指著她道:「你才吃了幾年的干飯,就想和老太太比?老太太走過的橋都比你走過的路多呢。」
一時安下席面,賈母帶著寶玉、黛玉、寶釵、湘雲等做了一席,邢夫人、王夫人陪著薛姨媽一席,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一席,又在下面給鳳姐、李紈、尤氏等設了座次,眾人便預備開席。
鳳姐剛給眾人斟了一回酒,回頭卻見賈璉的身影在外面晃了一晃,不由得心中疑惑,這寶釵過生日也不是大事,不過是府中女眷聚在一起樂呵樂呵罷了,賈璉是一早就出去的了,怎麼這會兒竟在上房出現?一邊想著一邊又疑惑自己是看花了眼。
賈母卻也看見了,道:「外面可是璉小子,怎麼鬼鬼祟祟的?有什麼事進來說。」
賈璉答應一聲,忙進來回道:「老太太!」
「有什麼事嗎?」賈母隨手拈了一顆果子放進嘴裡。
「回老太太,太子和六皇子到了,說是聽說今兒是寶釵妹妹的生日,來恭賀芳辰,孫子因不知道如何招待,寶妹妹是不是該出去見上一見,故此來討老太太的示下。」賈璉垂手回道。
「什麼?」賈母立刻坐直了身子,道:「太子和六皇子?他們怎麼知道寶姑娘的生日?竟還帶了禮物還賀壽?」
「這,孫子也不知道。」賈璉也覺得心中疑惑,寶釵的生日若是王熙鳳那天不提,自己也並不知曉的,那太子和六皇子長在深宮大內,怎麼竟知道別人家女眷的生辰?若說那六皇子,元春省親的時候曾隨著來了一趟,見過寶釵的容貌才情動了心,這也有可能,怎麼連太子也一起驚動了?
「這就要問姨太太和寶丫頭的意思了。」看向薛姨媽和含羞垂首的寶釵,不可否認,賈母的心裡是有幾分不痛快的,怎麼自己家這三個丫頭都避不過寶釵嗎?怎麼竟讓六皇子和太子都來給她祝賀生日的?因此賈母只淡淡地道。
薛姨媽心裡早已經樂開了花,寶釵選秀被刷下來的時候,她本來就已經有些灰心了,因想著成就了金玉良緣,仗著賈家的勢力支撐薛家的生意,或許薛蟠還能多支持一些時候,哪裡想到,太子和六皇子竟然……想到這裡,面上早已經堆滿了笑容,若是寶釵能成為太子妃或者六皇子妃,那她們薛家將來還有什麼可愁的,想想元妃省親的排場,她幾乎能看到薛家將來的榮華富貴了。
「這,既然是太子爺和六殿下親自來了,怎麼著也該讓釵兒見上一面,親自道謝啊!倒真是難得太子和六殿下的一番盛情了。」薛姨媽一邊說著,一邊來到賈母席上,就要拉寶釵出去。
寶釵一愣,有些不知
所措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她本來就是一個大家閨秀,處處以各種規矩要求著自己,這會兒母親竟然讓她就這樣當著大家的面去見外男,縱使是有著青雲之志,這樣也太有失體統了。悄悄拉了拉薛姨媽的衣袖,給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等著老太太說話。薛姨媽這才覺得自己有些過了,因此猶豫了一下,道:「老太太的意思?」
賈母在一邊冷眼看著,心思卻極快遞轉動著,看看旁邊好奇的湘雲,另一席上淡漠的迎春、惜春以及頗有些失望的探春,道:「既然是這樣,也不能太違了規矩,不過太子殿下和六殿下既然是來給寶丫頭賀壽的,也沒有不招待的道理,這樣吧!璉小子,就在對面樓上擺上席面,請太子和六殿下過去坐,你去請了兩位老爺和珍哥兒作陪招待。」
「是。」賈璉答應著出去了,一時便在對面樓上準備妥當,太子和六皇子蕭翰翎坐了正席,和這邊遙遙相對。太子身邊的小太監又送上禮單給薛姨媽和寶釵過目,寶釵不敢自專,先遞給賈母看了,賈母看時卻見是九寶連環釵一對,白玉如意一雙、另有上用宮緞兩匹,宮花二十四對,又有珍珠、瑪瑙、玉石的戒指各一對。
看罷多時,賈母便將單子交回到寶釵手中,道:「既是這樣,寶丫頭還是應該過去謝謝太子爺和六皇子的盛情才對。」寶釵答應著,心裡雖然高興,但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不著痕跡地看向黛玉道:「寶釵不過是個皇商之女,竟然能得太子和六皇子如此厚愛,真是有點兒受寵若驚了。」
黛玉一笑,低頭喝了口茶,卻並沒有說話。反倒是湘雲驚詫地叫道:「寶姐姐,你是什麼時候見過太子和六皇子的?我就說寶姐姐是姐妹中最出色的,也難怪太子爺青目呢。」
「雲妹妹。」寶釵臉上微紅,低下頭去,掩去了眼中的志得意滿。
酒過三巡,對面太子又派了小太監過來,說是久慕薛姑娘花容月貌,才比姬、德配班昭,欲待一見,請薛姑娘過那邊席上一見。
寶釵因今兒是生日,穿的都是新鮮衣服,又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打扮,這會兒對自己的容貌自然是極自信的,又因為這上房離那邊樓上有一段距離,太子又點明了是要見自己,黛玉、湘雲、探春等雖也出色,但太子終究是看不到,無形中就減去了自己的壓力,因此心中暗喜,早站起身來,給賈母、王夫人等行了禮,便隨著小太監過去了。
這裡賈母、王夫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憤憤,但一時也不能說些什麼,只得靜等著寶釵回來,許是因為拘謹,座下之人竟然無一人說話的,黛玉本想置身之外,隨便撿寫能吃的食物下口,不過看看席上不過只是一些甜爛之物,總無自己愛吃的東西,因此便端了茶杯啜飲。
寶玉湊在黛玉邊上,道:「林妹妹,你怎麼不吃東西?我剛問紫鵑,你今兒早起也不過喝了幾口桂圓蓮子湯,這會兒還沒吃飯呢?」
黛玉笑道:「一日總也無事,哪裡就餓著了。」
「是不是這席面上的不太合你胃口?」寶玉伸著牙箸在席上翻檢了一回道:「寶姐姐口味怎麼就和咱們不同,總愛吃這些老年人愛的甜爛食物,忒沒嚼頭了些。林妹妹,你愛吃什麼,我去讓廚子裡給你另作。」
黛玉笑道:「罷了,我這會兒子也不想吃什麼,也犯不著藉著別人的光另作自己愛吃的,你要是真想,雲妹妹他們也沒怎麼吃,少不得晚上要你重新請客另擺一桌了。」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湘雲。湘雲卻正焦急地看著對面樓上,口裡還道:「寶姐姐怎麼還不回來?」一時又拉住老太太道:「老祖宗,我也去看看吧!我還從沒見過太子和六皇子長什麼樣子呢?」
老太太點了她的額頭一下,笑罵道:「這也是個大家閨秀呢?沒得要去看看男子長什麼樣子的?你嬸子是怎麼教你的?」
「我就是想看看太子和普通人長的有什麼不一樣嗎?」湘雲不滿地嘀咕了一聲,坐在一邊拉了寶玉不知道嘀咕些什麼。
黛玉聽她們閒話家常,不過又說些誇獎寶釵、奉承薛姨媽的話,心中亦發覺得無趣,一時又不好就走,便和賈母說了一聲,坐到迎春席上去和她們說話。
一時寶釵回來,又得了太子賞下的一枚隨身玉珮,探春、湘雲自是又一番讚歎,一時說那玉如何好,一時又說寶釵是個有福氣的,王熙鳳也在一邊打趣道:「咱們家已經出了一位賢德妃娘娘了,莫不是這寶姑娘將來也是個有造化的?好姑娘,說不得將來還要你提攜提攜我呢。」說著半真半假的的給寶釵行了個禮。只把寶釵羞得躲在一邊道:「鳳丫頭最是個促狹的,這會兒又拿我來打趣,不過是太子聽六皇子和元妃娘娘說起省親時姐妹的詩作,這才有心來見一面的,並沒有別的意思。」
「好了,好了,你妹妹臉皮薄,鳳丫頭快別說了。」薛姨媽拉了寶釵坐下,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可這會兒又不是時候,只得暫且忍了。
有下人來回說小戲子們都準備好了,等著開戲呢?請賈母點戲,賈母自然推讓一番,說要讓對面的太子爺和六皇子先點,哪裡知道太子卻道今兒乏了,要先回去的。賈母便只得罷了。
賈赦、賈政等人將太子送走,賈母這邊才又重新開戲,賈母便一定要寶釵先點,那寶釵推讓不過,因揣度賈母喜歡熱鬧戲,便掀了一折《西遊記》,之後鳳姐又點了一處《劉二當衣》,台上那十二個小戲子裝扮了唱起來,倒也果然的有模有樣。
黛玉是個愛清靜的,於戲曲上本來就看得不多,也就偶爾看過一兩個戲,因此倒也不甚在意,及至賈母讓她點時,不過從戲單子上隨意指了一個讓她們唱去。及至後來寶玉、湘雲、迎、探、惜俱各點了戲,黛玉也不過是心不在焉地聽著,一邊想著心事,司雲今天一大早又出去了,說是有事情要處理,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
及至唱到了一出《離魂》,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在耳
邊響起時,黛玉才吃驚地看向了戲台,怎麼那個唱春香一角的小戲子的聲音和顏嵐竟是頗為相像的,仔細看去,那身形也有幾分相像,不過更為清瘦一些罷了,臉上塗了油彩,隔得又遠,卻看不甚分明,難道……黛玉被自己心裡冒出的念頭嚇了一跳,更加仔細地看向那個春香。卻聽她唱道:「再不叫咱把領頭香心字燒,再不叫咱把剃花燈紅淚繳……」那聲音,分明就是尋了三年未見得顏嵐。
一滴淚落在衣衫上,立刻又有淚花遮擋了視線,黛玉忙忙地拿帕子擦了,全然沒有注意到寶釵、寶玉等人看自己的表情。一顆心早已繫在那舞台上的身影中。
「林妹妹……」不知道黛玉因何傷感,迎春機警地拉了她一把,黛玉這才驚醒,轉頭不解地看向迎春,驀然卻瞥見寶玉張了張嘴,正想說話。便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呵,這小姑娘唱的真好!」
欲待讓紫鵑去後面看看,可是總也抽不出身來,那顏嵐下去了,卻又另換了一出來唱。黛玉便越發的有些坐立不安了。及至重新擺了酒席,賈母又命寶釵點戲,寶釵缺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寶玉歎氣道:「寶姐姐怎麼只好聽著些戲,剛才那個小旦齡官唱的極好,我還想著讓她再唱一段《裊情絲》呢。」
湘雲在一邊笑道:「你快罷了,今兒能聽戲你也不過是沾了寶姐姐的光,還由著你不成?」寶釵笑笑,便又講起了這齣戲的好處。黛玉知道這是原著中的情節,因想著和自己無關,並不插話,反而寶釵說完後,到聽得下面有人叫好,道:「果然寶姑娘最是個博學多聞的,這支《寄生草》果然的極妙。」
眾人聽去竟然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況又是在下人堆中的,賈母、王夫人等人自然是極為不悅,且不說這上房侍候的都是丫頭婆子,不容小廝進入,但說這內眷聚會,也不該有男人參與進來的。因此面色一沉道:「誰讓你進來的?怎麼府裡竟沒有一點兒規矩了嗎?」
房間裡一下安靜下來,果然從下面人中閃身出來一個男子,卻見他穿著金絲柳葉湖青紫葳大團花的月白色絲緞長圓領通身長衫,寶藍色湘繡金色纏枝花紋束口箭袖,絳紅三色鑲白玉腰帶,頭上戴了一頂金鷹展翅珍珠冠,腳蹬青面白底緞子朝靴,含笑站在一邊,雙目直視王夫人道:「只不知道府上的規矩是什麼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