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春天,茶小蔥都在追查魔族和花葉玖的下落,仇恨的種子在她心中蜇伏著生根,發芽,長勢勃然,她從來沒試過將這種莫可名狀的陰暗情緒壓抑得那麼深,這三個月裡,她失去了活力,失去了所有的笑容……
鳳凰畫坊裡的原稿全都被封存起來,新來的一年裡,沒能做成一筆生意,端極派僅餘的幾十名弟子在臨安城裡坐吃山空。
買醉的人是茶小蔥,醉不了的人也是茶小蔥,她時常在半夢半醒中尋找回家的路,但每次走到門口又傻傻的倒回去,站在清河坊清朗的燈光下,她歪著腦袋,一臉迷惘,慕容芷才聽到最多的一句話便是:「這是哪裡?這不是我的家……我沒有家。」
沒有婪夜也沒有雲卿,她沒有家。原來陪伴變成了習慣,習慣變成了禁錮在靈魂中的依賴。
原本熱鬧的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漢子的她,衝動孤勇蠻橫不講理的她,都在失去所有的瞬間崩塌,她脆弱起來像一堆糊不上牆的爛泥,不論慕容芷才與孔雀兩人怎麼勸,她都只是日復一日地重演這樣的戲碼,白天找人,晚上找路。
她臉上慘烈的魔紋變成了臨安城裡的宵禁令,所有的孩子都在一聲「女魔頭來抓人了」這樣的恫嚇中沉默隱忍,不再哭泣。
人間有情,可世情冷涼,邵老爺子說錯了。六界當中最不知情識趣的就是人,趨利而避凶,也是人之常情。
茶小蔥能喝酒的地方只有兩處,五十開,和醉天香。五十開還好。慕容芷才招呼一聲,三位老闆也都識趣,醉天香卻是夜間營業,時常一開門就得打烊,因為茶小蔥。
茶小蔥的話越來越少,只有看見風沉的時候,一雙黑瞳才能有些活氣,但她只會抓著他的手。巴巴地問:「找到沒有?找到了木妍沒有?」可得來的答案全是否定。
一場大戰,端極派建立的起來的情報網被毀於一旦,風沉只能拖著疲憊的身子親自出去打探消息,而丁公籐側帶著娉婷與黃老三等人去了東海。
杜婆婆每天一碗醒酒湯,由慕容芷才準時帶到,但茶小蔥不喝,也不鬧,只是將一碗湯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反覆幾次,看得人心裡發毛。奇窮侍立一旁,看茶小蔥用殺人的眼光狠命的瞪著慕容芷才,生怕哪一天她忍不住會將這一碗湯全都扣在慕容芷才頭上。
說是不恨,是不可能的。但世間沒有那麼多如果。如果她不是那樣小心眼,如果她不是那麼不通人情世故,不那麼宅,她行為做事的時候是否會多些思量,這樣她與郭獵也好,與喬安娜也好,都會有個好結局,這樣……她就永遠不會禍害到身邊的人。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這一生沒有遇見過婪夜。沒有遇見過孔雀。這裡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她是她,他是他,像永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在平行的世界裡我行我素,多好。
鳳凰畫坊不是金山銀山,沒有風沉打理,也沒有茶小蔥照看,這座院落就像是失去了活氣,老高以前還覺得這些高來高去的仙人們很氣派,放進凡塵俗世一看,嘿,哪來的兩樣?女弟子為了件衣服也能吵起來,老掌門為了一壺瓶也會唉聲歎氣,修仙的人也是人,他們從來沒有得到過,才更害怕失去。
他們已經失去了整個端極派。
「為什麼不考慮與我重締契印,為那小子報仇?」執明這樣問過茶小蔥。
「我不求你!」茶小蔥瞪著他的眼神,與看仇人也沒有兩樣,當初若不是他看不起她,又何嘗會弄成這樣?如果還有玄武契印在身,她對付花葉玖又怎會那般吃力?她不求他,報仇只是一個心願,心願了不了卻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她的狐狸已經變成名符其實的死狐狸,如果她早知有今天,她一定會烏鴉嘴……
「我求你!」「你」字在執明口中咬得很重,可是茶小蔥卻無動於衷。
她恨透了這高高在上的神獸。
萬事落定之後,青封不是沒來求過她,可是憐姬的慘死讓她更受打擊。錯與對的界限她已經分不清,也不需要再分清。餘下的事,只是她與花葉玖的事,與木妍的事,她說過,她的心不大,放不下黎民百姓,放不下仙道仙途……她早就說過,自己選的是婪夜。
「她這樣下去,心只會在魔沼之中愈陷愈深……」執明揪著元知義的領子,妄圖搖醒他,後者卻突然苦笑起來。
「她從來只聽返香師弟的話,她會將我的話當回事,就不會讓雲卿那孩子受那麼多苦了。」元知義猜到了開始,沒猜到結局。只不過到最後,名聲,立場都已不再重要了,現在來看活下來更重要。
魔族並沒有趁勝追機,也沒有作亂的跡象,看來這一戰魔族的損失也不少。焚音暫時沒有精力折騰了,仙盟靠著端極派擋過了一劫,除了三清宮與澄光殿、折梅峰聯手支援,其它三派便連個鬼影也沒再有。流霞莊死了長公子,倒也情有可原,但是御華派與辟水觀……御華派的解釋是,派來的女弟子在路上病倒了,所以遲了一些。
病倒了?遲了一些?誰信?
……
「茶小蔥,你別再喝了,這樣借酒澆愁也於事無補!」入夜,慕容芷才照例守著茶小蔥,搶奪酒盞已經成了常事,奇窮與奇苦兩人端著醒酒湯,早已經麻木。茶小蔥回到鳳凰畫坊喝酒這是頭一遭,若不是聽說風沉回來了,指不定她又要鬧到半夜才來撞門。
孔雀咬著唇,在房中踱來踱去,他華麗的身影經燈火折射成五彩斑斕的虹光,耀得人眼花繚亂。奇窮與奇苦幹脆閉上了眼睛。
「砰!」大門幾乎是被砸開的,孔雀身形一滯,風沉已經一陣風似地衝進來。一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奇窮與奇苦相互望了一眼,偷偷眼瞧瞧對方身上濺上的湯汁。
「豈有此理!術錚……」風沉黑著臉,第二掌拍下,老舊的木桌上裂出一道細紋,就像老人眼角抹不平的褶子。
「術錚?你說的是那個御華仙尊?」孔雀一愣,茶小蔥聽到「御華仙尊」四個字。倏然止步,慕容芷才趁機將她手裡的酒壺奪了。
「御華派沒一個好東西,風無語是這樣,這個術錚也是這樣!洪纖纖根本不是病倒的,是根本就有病,他根本無心支援,就等著看我師門的笑話!」風沉沒有帶回花葉玖的消息,卻帶回了這樣一個真相。
「風師兄。話不能亂說,你有沒有打聽清楚?」慕容芷才想起師父與御華仙尊的一些過往,心頭跟著沉下去。
「簫掌門說的話難道還有假?世上最不可能說謊的人就是她……」風沉說的是簫綺,「接到仙盟盟主令的也有折梅峰的仙友,他們親眼見到洪纖纖半死不活地御劍出來,分明是早就病了。還有,他若是有心,何不親自出手?派個弟子出來送死,這又算什麼?」風沉很少發這麼大火,因為這場情緒的爆發,他原本陰沉的臉才有了些血色,看起來才不那麼老練。或者換個說話,風沉已經情緒失控。
「洪纖纖現在如何?」茶小蔥突然開口,她已經沒很久關心過八卦。又或者說。她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任何人任何事。慕容芷才聽她搭話有些意外,孔雀卻搶上前扶住她倚著桌畔坐下來。
「死了。」風沉的聲音低了一些,有些啞。
「哈。」茶小蔥沒想到術錚會做得那麼絕,嬌妻在側。就把知情人除掉了,這一著棋走得順理成章,乾淨漂亮,由不得她不笑。人心險惡,並不是陰謀論的獨有腔調,茶小蔥是真的很想笑。「他對外面怎麼說?他先將凌仙子逐出師門,後念她心誠向善,行醫濟世,心生憐意,故此娶其為妻?那之前知情的人怎麼辦?都像洪纖纖一樣?」
當年他那一掌拍下,茶小蔥就該知道,這不是盞省油的燈,果然……他當著點玉大會承認了與凌瑛的苟且,要翻供詞就只能是大開殺戒,不,也許不用親自動手……思及此處,她眸中一亮,竟似閃過一絲篤定。
「他帶人去了東海?」茶小蔥看向風沉。
「不錯。」風沉驚異地回望她,卻從她暗如深潭的眼中讀出一絲嘲諷。難為她還能思考,他以為這些日子,她早已混得分不清子丑寅卯,「丁兄也往東海去了,再過三天,便是朔日。」茶小蔥臉上的魔紋淡了一些,看來是體內的魔元碎片與焚音產生了共鳴,因為渡魂之術的缺陷,每月一次比大姨媽還准的衰弱期如約而至。接下來的日子裡,茶小蔥會變成名符其實的凡人。
可是凡人還怎麼向魔族動武?就算丁公籐找到渺夜之城又能怎麼樣?她總不能告訴所有人說,自己現在連折心柳都駕馭不了。
「我出去一下。」茶小蔥迎著眾人質疑的目光,忽地一低頭,閃身逃進了黑色裡。
「小蔥!」慕容芷才起身欲追,卻被孔雀用力按了回去,風沉深深地望著茶小蔥的背影,一掌拍碎了桌子。
「沒想到師叔與魔尊算來算去,竟將一切押在這個弱女子肩上,她本不該承受這些。」他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提醒茶小蔥,沒有神獸的契印,她跟臨安城西賣豆腐的豆腐西施沒兩樣。一雙素手,不能挑也不能提。
「風師兄,你方纔所言……句句當真?」慕容芷才扭過頭,卻迎上了一雙染了哀傷的眸子。
孔雀一腳踢在門框上,恨聲道:「說來說去,還不是要靠個女人?如果是我,寧願將這席話都爛在肚子裡,她心裡只裝著那死掉的兩個,多說一句,都是將她往絕路上推!」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夜幕裡,只剩下風沉站在原地微微苦笑。
院子裡不知何時掛滿了燈,一盞盞在風中輕輕擺動,像夜鳥撲楞著翅膀,沒有點亮的宮燈,像夜幕中緊閉的雙眼,沒有半點活氣。
孔雀跟著茶小蔥出了門,一路向東,她的速度明顯慢了許多,他追上她,兩人並肩。耳邊風聲獵獵,蓋住了彼此急促的呼吸。
「小蔥,你要去哪裡?」跟了盞茶功夫,他才認出回端極靈山的路。
「去找先天紋印。」茶小蔥模模糊糊地回答,說話間,人已停在了亂石堆砌的廢墟上。
「你都想好了?」孔雀悚然一驚,垂下了眸子。
「想好了。」茶小蔥躍過一面殘垣,將著玄奇殿的方向走去,寂靜的夜裡,隱隱傳來幾聲蛙鳴,她來回尋了一遍,突然彎腰搬開了一塊巨石,清晰的蛙鳴一聲接著一聲,隨著氣流的凝聚,頭頂那一小塊天空又下起了雨,與玄奇殿昔日的情景一模一樣。
「你知道它在哪裡?」孔雀的聲音有些發乾,說話便輕了幾分。
「不知道,我猜的。」茶小蔥又搬開一塊巨石,閃身鑽了進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