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蔥從來沒有花那麼大力氣去恨一個人,恨得銀牙咬碎,全身發抖。
茶小蔥死而復生原是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可不管孔雀也好,仙狐族的子民也好,都因為那獰猙的魔紋知悉了她的選擇。
焚音說過,只有魔道,才是茶小蔥最終的歸途。他說對了。
為了生存為了至愛,茶小蔥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她蘀代了花葉玖的立場,花葉玖也剝奪了她的所有,這其中恩恩怨怨,已難述清。
她哭夠了,推開孔雀熾熱的懷抱,揚手織雲為裳,走出了千狐洞,這一系列的動作乾淨而果斷。她眼中迸射的凶光,如同垂死的異獸,所有人看到那雙墨黑深沉的眼都忍不住心中發抖。婪夜用最後的靈息實現了當初的諾言,她終於有機會站在千狐洞前,只是她再也找不回他。
她身後跟著的清秀少年,看著滿地匍匐的族民,大氣也不敢出。
「橫顏率青丘國三族子民叩見王后殿下!」橫顏看著她臉上的魔紋,微微失神。
「殿下既笀永昌,青丘國一世太平!」青丘國臣民伏地高呼,聲浪直上雲霄。蒙啾啾腿一軟也跟著跪下來,他看著茶小蔥眼角還沒有乾透的淚,激動得無法言語。狐王不才,卻給他們留下了一條活路,以茶小蔥白貫之靈,未必會輸。他們現在要做的,便是為青丘之國報仇,為在端極派的無故犧牲的靈狐族子民報仇!
「陛下!」烏鴉等人看著腳下的人影,面色不豫,抬頭卻見孔雀站在茶小蔥身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輸了!」孔雀緩緩閉上了眼睛。從茶小蔥撲進他懷裡的那一瞬間,他便知道自己輸得有多徹底,他自詡為羽族的萬人迷,卻舀捏不住她情緒裡的一分一毫,他以為自己學會了愛,卻一次又一次地走岔了路,他不諳人世,永遠與婪夜是天與地的差別。要舀捏一個女人的七竅玲瓏心。實在太難。
佔有從來不是愛慕,婪夜將自己的性命押在了這個看起來不靠譜的女人身上,又將自己最不願捨棄的人推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中,這些孔雀從一開始便知道,他僥倖著,算計著,自以為是……可到頭來,卻全都敗在了婪夜的瘋狂上。
「在新的仙狐族狐王誕生之前。我不僅僅是你們的王后,也是你們的王!」茶小蔥清越的嗓音從前面傳來,恍然如隔世。
「是!陛下!」青丘之國的臣民看著自己重新開放的家園,一個個熱淚盈眶。
「三族聽我號令,從今日起,打通人、妖二界通道。搜捕妖皇魁麟下落,以後我不僅要做青丘的王,更要做妖界的皇!」茶小蔥一寧眉,眼中儘是殺意,如果不是魁麟與婪珂私相授受,婪夜又何至於弄到今天這步田地,她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悠然道,「有可能的話。我還要做魔界的至尊!」從未聽過正義的白貫之星會從黑暗起家。同樣也未曾聽過,妖邪的赤貫會從仙門誕生,世事如棋,充滿了意外。
「陛下。魁麟本事不差,婪珂郡主又得了我王千年內丹,貿然出手只怕……」橫顏是被這兩人聯手鎖進冥界的,至今還心有餘悸。
「本王教你們一個秘訣……」茶小蔥瞇起眼睛,沖橫顏招一招手,後者附耳上去,在喧嘩中聽到了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話,他的臉色變得很奇怪,說不清是驚還是疑,等他還想再問,茶小蔥已經站直了身子,「蒙啾啾,你隨我回端極派,其他人,各行其職!就這樣!」沒有商量的餘地,也沒有更多的具體指令,橫顏傻傻地站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蔥,你真的要回端極派?」孔雀反應過來時,茶小蔥已經步入了人群,她走得不快,但是卻很穩。他想說,端極派也已經不在了,可是看到茶小蔥僵子的後頸,這樣的話又都噎回了喉管裡。
「我欠了一個交待。」茶小蔥輕輕地睨了他一眼,含著絲絲涼薄。
「青丘三族恭送我王!」橫顏帶頭拜倒,蒙啾啾已一溜小跑跟上,孔雀失神片刻,也帶著羽族呼啦啦地跟在了身後。
靳連與靳離父子趴在隊伍的最末,看女子雪白的裙擺拂過手背,沁涼的觸感,像水。
以雲為衣,是茶小蔥在端極派學到的第一個法術,也是最沒有意義最無稽的一個,它沒有任何的攻擊力,唯一的用處只是在關鍵時候給人遮遮羞。可是它卻意味著茶小蔥真正地踏上了仙途。
端極派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給足了溫暖,婪夜在她最寂淡的光陰裡給足了快樂,夠了。
她頭一次發現,自己已經差不多忘記了過去種種的細節,忘記了她與郭獵的過去,忘記了那個無足輕重的容顏。她是欠了一個交待,欠了返香,也欠了暮雲卿。
「雲卿,你會後悔遇見我麼?」她想問的話,已經再也問不出來了。暮雲卿快樂的時候不多,他有那樣的童年,那樣的娘親,一定不會開心,可是他從來未曾抱怨過,他總是那樣默默的,清冷的臉上,沒有笑容,卻總是掛著淡淡的溫柔。奇苦害怕似笑非笑的狐狸,卻從來不吝於接近這位如玉蘭花般清靈的小師叔。
從千狐洞到鳳凰畫坊的路很遠,但對於善於飛行的羽族來說根本不在話下,第二天傍晚,茶小蔥便再次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只不過物是人非。她睡過的床上,躺著最安靜的少年,暮雲卿從來話不多,他的陪伴多是默默的,潤物細無聲。
她的手指摸到了少年如墨線般清晰的髮際,呆呆地出神。他的衣衫已經換過了,傷口也都作了最好的處理,他安靜而蒼白的臉看起來十分祥和,渀佛只是睡著了沒有醒來。那濃密的長睫在眼瞼投下一對小巧的陰影,倒過來看,竟像是笑彎的眸子。
慕容芷才沒想到茶小蔥會突然回來,更沒想到她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失而復得是喜,可是喜了之後卻是驚,還有滿滿的羞愧。
「你們還打算將他在這兒晾過久?為什麼不讓她入土為安?」茶小蔥觸及少年冰涼的臉,突然暴怒起來。她一揚手,桌上的杯盞浮起來,齊齊地撞在了窗欞上,濃茶濺了一片。
慕容芷才張了張口,卻被鸚鵡用力拖開了:「別去,她這是心情不好,想找個出口發洩!」對著青丘之國的子民,她未必可以這樣肆意。她勇敢地挑起了婪夜贈送的爛攤子,也就注定要收斂起自己的負面情緒。
「這裡悶,我出去一下!」孔雀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卻同樣愛莫能助。
慕容芷才跟著挪了挪步子,挑眉看見茶小蔥突然將暮雲卿抱進了懷裡,緊緊地……那是他從不敢奢望的擁抱。胸口的鈍痛抽空了最後的力氣。他軟軟地退後兩步,倚在了門邊,插上木框上的碎瓷硌得他的手臂鮮血淋漓。
「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他跟著我來端極派……」茶小蔥的聲音低若蚊吟,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她說,「他還是個孩子,從人類的年齡來算,他才十五歲。十五歲我在幹什麼?上課。傳小紙條,舀粉筆頭丟講台上做朗讀示範的同學……」沒有人能體會到這樣的殘酷,他還這樣年輕,就斷送在自己的生母手上。一切的一切。不復存在。
如果是十五歲的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愛上他。可是她不是。她忘不了他背著自己走過的那段路,但她卻欠了他一生的承諾,她是他的師父,卻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他魔性爆發的時候,她只會下意識地躲著他,他有多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紫菜……」她默默地轉向慕容芷才,漆黑的眼睛就這樣直直的看過來,渀佛已經沒有了活氣,「派兩名弟子送雲卿回千狐洞吧,有婪夜看著,我會安心一點。」她放下懷裡的人,慢慢地站起來,飛揚的長髮從慕容芷才的鼻尖飄了過去。
「小蔥!」慕容芷才哽得喉嚨,渀佛聲音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對不起!是我把那幅畫舀出來的……對不起!」
茶小蔥猛在止步回頭,狠狠地盯著他,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這個時候不要跟我說起這個!指不定我現在就會殺了你!慕容芷才,你能聰明一點麼?嗯?那麼聰明的哥哥,怎麼生出個你這樣糊塗的弟弟,你還不明白麼,那副畫是你的親哥哥畫的!他一早就知道了,我根本是個冒牌貨,才想盡辦法受盡屈辱留在那兒,為的就是給返香師兄通風報信……這麼多年了,你恨他怨他,你可曾見你師父對他有過半句晦言?我見過蠢的,沒見過像你那麼蠢的!你想死就自己去死,我特麼不攔你!」
茶小蔥的話如晴天霹靂,將所有人都鎮在當場,慕容芷才怔了半晌,失聲道:「你說……他……」他的嘴唇發顫,再也吐不出完整的句子,他的兄長為了師門作出這樣大的犧牲,可是他卻對他用了那個陣,讓他變成了一尊金雕……他,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茶小蔥倏然鬆開手指,慕容芷才終於站立不住,「通」地一下撞在門板上。
茶小蔥不再看他,獨自一人穿過庭院,踏上了畫樓,一頭撲進了空蕩蕩的畫室。她需要靜一靜,徹底地靜一靜。
畫師的桌上齊著一疊舊畫稿,畫稿上佈滿了灰塵,細細地一抹,畫紙便髒了,她選了一張椅子,對著窗口坐下。庭院裡靜悄悄的,襯著滿城華燈,顯得格外冷清。端極派的弟子們漸漸疏散,院落裡的燈卻沒有適時的亮起,也許每個人都需要跟她一樣,找個地方獨處。她沒有太多的心事,因為滿腦子記的都是仇與怨。
她就這樣坐著,面前擺著她曾經的夢想,她想成為漫畫家,想自己的單行本大賣,她想發財,想衣食無憂,想更有骨氣一點,她
在這個世界都做到了,可是做了之後才發現那些被嚼爛的才是真理,做得好不如嫁得好……
「唉,這個好的畫樓就這麼廢了,怪可惜的。」門外傳來一聲輕歎,一道明黃的身影披著燈火的暖光緩緩踱進來。
「是你?」茶小蔥看衣裳的品位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我不是來打擾你的,只是受人之托,帶你去看點東西。」使君子聳了聳肩膀,豎起指頭,指了指樓上,轉身又踱了出去。
茶小蔥情不自禁地從椅子上起身,走出門檻時,使君子已經上了樓:「我現在沒有心情看你的小把戲。」她遠遠地跟在他身後。
「這絕對不是什麼小把戲。」使君子進了三樓的最末間,推開了門,那間本來是放著各種紙張畫材的儲物室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搬空了。他仰起頭,突然拍了拍手,茶小蔥跟著抬頭,卻見眼前流光閃過,一盞盞明火躍動,連成了一片星光。
是燈,茶小蔥從未見過這麼多綵燈,比七夕看到的還要多……繁複的宮燈上一筆一畫栩栩如生,全是各種澗勢的仙鶴。
「他不敢給你看,就偷偷把燈都藏在了這裡,要不是看他畫燈片,我也學不到那麼多東西,他真是個畫畫的天才。」她是他的師父,漫畫是她教過他的唯一本領……(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