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如蜻蜓點水掠過水面的一點微波,一雙溫柔的手從身後探過來,無聲地摀住了她含淚的雙眼。
「小蔥,你不是純爺們麼?怎麼能這樣愛哭鼻子呢?」那個熟悉的聲音,敲擊在茶小蔥空洞的心房,一聲聲震若雷鳴。茶小蔥聽到了自己抽泣的聲音,很響,像拉壞的風箱。她失神地伸出手,想反握住輕柔的撫摸,卻只觸到冰涼的淚。
「婪夜!你記得你說過什麼嗎?你說要帶我來千狐洞,你說要我在你面前穿上那件晚禮服,婪夜!」她猛地轉過身,手指卻從他浮塵般朦朧的身體裡穿過去。她終於讀到了他的夢境,可是他卻再也無法企及。
「對不起。」婪夜的神情很模糊,可是聲音卻平靜地出奇,他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才會那樣認命。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你不需要道歉!婪夜……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你告訴我!你明明說過不會離開,你明明說過會一直陪著我,你不能把一個破爛國推給我就這麼走了,婪夜!」他的影子在變淡,變成了一籠難以捉摸的紗。
茶小蔥淚如滂沱。
她從來沒有試過這樣傷心,如果是欺騙,如果是背叛,她都可以釋懷,唯獨這突出其來的不辭而別,以及猝然的相逢,令她幾乎癲狂。她想了很久,她以為自己想通了婪夜的用意,她從花葉玖那兒知道了最殘忍的真相,可是卻無法接受得而復失的凌遲。
不能擁抱的慰籍,只能觀望的憐惜。她不要!她要的是那個會說會笑會使壞會發怒的死狐狸……
「小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同心紅線的事……」婪夜的聲音單薄了一點,目光也似乎暗下去幾分,他站在茶小蔥面前,任憑她在自己的身影中發狂,半晌才低下了頭,沒有觸感的唇,擦著茶小蔥的眼瞼。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我之間從來就沒有情劫相系,那一次渡厄完全是因為焚音的魔元以及琉仙琴,與我無關。」婪夜的臉面比想像中要薄,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愛上一個麻煩女的人心理準備,他的心是慢慢地,一點點付出的,情劫未渡。生死劫猶在。
「這話什麼意思?」茶小蔥的心像被擠裂了,胸口的痛楚,連著脈搏的跳動,刺入有髓。
「小蔥,你還不懂麼?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因為真的喜歡,才同你在一起,不是風沉說的那樣,沒有別的誘因,返香利用你是真,我甘心陪著你也是真!」婪夜安靜地看著她,渀佛這一世下一世,怎麼看也看不夠。「死女人。才幾天沒見。變漂亮了,剛才為夫差點認不出來。」他的語氣是說不出的溫柔,卻帶給茶小蔥極其陌生的恐懼,茶小蔥知道。也許下一秒他就會離開,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他能笑,是因為他不想她哭。
茶小蔥張開了雙臂,做了一個比心房還空洞的圈,圈住了婪夜飄忽的影像:「我不來,你就不會變成這樣,我本來應該是個路人,連名字都不該有,我來到這兒都是意外,是我打亂了所有的一切,我沒有仙根,卻強行修煉,我自以為主角光環,老是以為自己的身子是鐵打了,卻沒想到這些劫數都由身邊的人擋著,就連暮雲卿……就連雲卿他也這樣去了……我口口聲聲地說要保護身邊的人,結果仍舊是害了他們……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寧願沒去過御泉大酒店,沒參加過那個遊戲發佈會,沒有遇見過你……是我連累了你們……我沒有好好修行,也沒有認認真真做任務,我做什麼都是率性妄為,從不管他人死活,我錯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的手臂收緊,卻再也抱不到他。
「笨女人,世界如果有那麼多如果,青丘之國就不會滅了,我也不用那樣累,小蔥,你知不知道,在蟠龍鎮的廢井裡,我本意是想就此了結這條賤命的。是你置之死地的掙扎,給了我重修仙途的希望,我說過,我是男人,保護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我與返香約法三章,他幫你洗髓,助你成長,隱瞞你的身份,我便以狐王的身份保護端極派周全,從入夢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他們要找的靈女,卻是我這一生遇過最好的女人。」婪夜低沉的嗓音變幻著蠱惑的柔媚,他從來彆扭,不到最後時刻是怎麼也說不出這番肉麻的話,他癡癡地看著她,半晌,才歎了口氣,「……可惜,我沒有機會看到小狐狸出世了。」
茶小蔥哽咽著,用力搖頭,眼睛越發地紅了:「橫顏他們,一直盼著你去,可是,你身為一國之君,卻為了一個什麼也不是的女人擋下生死劫,我不明真相,不知你苦心,還一直怪你怨你,我就是個混蛋!混蛋加三級!」
「所以說,我並不適合做君王,以前我沒能保護好我的子民,現在,我沒能好好保護自己的女人……呵……」婪夜不知想起些什麼,突然低頭,將薄唇移動了茶小蔥的唇間,一個沒有溫度沒有觸感,完全透明的吻落在空氣裡,茶小蔥睜大了眼睛,也不能確定那個吻的真實存在,她的耳朵裡嗡嗡地,全是婪夜飄忽的聲音,「以前親親,你都閉著眼睛,這是唯一的一次……」他的身子越來越淡,漸漸渺若輕煙。
「婪夜!婪夜!死狐狸,你不能走,你不能就這麼走了?你還有很多問題沒回答我,你不能……」婪夜說的沒錯,他一吻她,她就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總覺得女生這樣的反應正常得很,因為她覺得四目相對著實傻氣,可是就這唯一的一次沒有觸感的擁吻,讓她感到了刻骨銘心。原來他對她的感情並無雜質。原來那些她以為的含慕與依戀都來自於沒有底線的犧牲。
仙狐鍾情,一生不渝。
「婪夜!你還沒有說,在點玉大會為我解圍的究竟是不是你……婪夜!你究竟偷偷做了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她在空氣裡撲騰,像瀕臨溺畢的落水狗,她的手指在孔雀臂膀上劃下一道道腹紅的血痕,鹿妖族的少女只能是怔怔地站在門邊看著,想跳起來逃走,卻沒有了力氣。
孔雀不知茶小蔥在夢裡遇見了什麼。他只看到了茶小蔥死而復生。親眼見證奇跡的感覺實在太好,他忘記了手臂上的抓疼,也忘記了呼吸,唯聽胸腔裡心臟有力地跳動,如青山崩裂的巨響。
「茶小蔥!」他突然挽起茶小蔥,狠狠的箍進了懷裡,「茶小蔥,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忘記了茶小蔥臉上的魔紋,也忘記了茶小蔥光溜溜的**,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片失而復得的喜悅中,與茶小蔥得而復失的悵然形成強烈對比。
茶小蔥睜開了眼睛,卻目光呆滯。
門外傳來了一陣驚呼,有人急匆匆地跑過。用力拍打著房門:「陛下,千狐洞的門打開了,千狐洞……」
「砰!」聽到「千狐洞」三個字,茶小蔥像恢復了彈性的彈簧,猛地坐直了身子,沒等門外那人說完,她已經一陣旋風似地躥出了孔雀的懷抱。婪夜,千狐洞……兩個詞纏繞在一起,渀佛又將她拖回初臨千狐洞的一景一物。
婪夜說他沒有等到小狐狸的出生。是的。她沒有小狐狸,她騙了他……她只不為了引出他而給了他一個空的希望,卻不想更將他推向了死亡的深淵,他以性命為賭咒。鎖住了那個秘密,他為了留住她這個一無是處的過客,想盡了所有的辦法,而她卻因為一時激憤而誤解了他。他早知道性命垂危,所以才在垂死之際施用時光術拯救了羽族的王,他為她鋪好了後路,她卻一路怨懟,直至方才。她是個傻子,看不懂狐狸的九竅玲瓏心。
孔雀追出來,卻哪裡還看得見茶小蔥的影子。
茶小蔥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衝入了那溫暖的黑暗,熟悉的觸感向她湧來,就跟夢中一模一樣。門外的喧嘩聲漸漸地小了,只有洞內石鐘乳瑩瑩灼灼地晃著紫色的光。她驀然在記憶裡拾到了一絲靈光。
覓十二子!
對付覓十二子的時候,她也看到了同樣的石鐘乳!
她伸手掰下一塊放進了嘴裡,硬,但卻是甜的。
「呵呵,原來是這樣,死狐狸,我相信你一心一意,相信你肯為情死為愛亡,可你也不用做到這樣啊,變態!你特麼簡直就是個變態啊!」石鐘乳的能力漸漸充實了身體,她苦笑著靠在了石壁上。
婪夜害怕她對房事的饕餮,始因於陰陽雙修之術的元氣虧損,他的身體早就不行了,只是靠這種靈石撐著。他再也不碰她,卻承受著身體的渴望,而她,卻因為藥物的隔離,完全忽略了他。
她沒心沒肺地拖累了他那麼久,還敢大言不慚地說愛?
不,愛情什麼的本身就是個諷刺,這麼多事,偏要到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想得清楚,早先那點智商是被狗吃了?
她一拳砸在石壁上,只敲得滿室粉屑亂飛。
「王后!」她身後緩緩現出了少年清瘦的影子,也是一襲白衣,可茶小蔥卻知道,那個拄著長槍笑得像流氓一樣的男人再也回不來了,「王后,覓十二子已經送往御華派,陛下托蒙啾啾轉告殿下,一切有他,不用擔心。」
「果然……」她與徐二公子並不熟識,憑什麼他會主動上前解圍,不是受了婪夜的蠱惑又是什麼?徐府的公子多少有些喜好仙禽異獸的毛病,婪夜要抓住他的心理簡直易如反掌,只是她太笨,連婪夜站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她都沒發現,一轉身,就這樣生生地錯過了。連抱一抱都不再可能。「他什麼都蘀我想好了,可曾想過,我同他一樣,沒有寄托,根本活不下去。」她低頭看了看一身魔紋,陰森森地笑了。
「王后。」蒙啾啾清秀的眉目有些像沒有長開的婪夜,他喜歡跟著婪夜,神情動作也不
自覺地有幾分像他。
茶小蔥回頭望著他,一瞬不瞬地將時間定格在離別的剎那,隔了半天,才幽然道:「蒙啾啾,能不能讓我抱抱你,就抱一下,一下就好。」
「王后你這是……」蒙啾啾睜大了眼睛,卻見茶小蔥從對面撲下來,蠻橫粗暴地將他勒進了懷裡,一直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婪夜他走了,他丟下我不管了,我沒人要了!」她滾燙的睛水掉進了蒙啾啾的頸窩,蒙啾啾身子一顫,也怔怔地掉下淚來。
茶小蔥像一個被我遺棄的嬰兒,放聲大哭,哭得洞裡簌簌地響,山洞裡石壁脫落,露出了一片璀璨,那都是婪夜留給她的財富。
她曾鄙視婪夜送的那把梳子,她曾認為熾炎羽裳更好,那都是曾經以為……婪夜用事實證明了一切,包括那張只屬於仙狐族的強大台詞。仙狐終此一生,只愛一人,生不移,死不渝。
原來真心相愛的兩個人真的可以心意相通,只不過茶小蔥資質太淺,且用心不夠,遲了一步。(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