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蔥在廢虛裡鼓搗了一陣,一頭**地爬上來,她臉上的魔紋更淡了,五官清晰,比以前任何時候看起來都立體。
孔雀心頭通地一跳,顧不得頭頂的雨水沖刷,急急地迎上去:「怎麼樣?有發現麼?」
兩人的距離近了一些,可以看清茶小蔥額上凌亂的濕發,她本就不愛打理劉海,這樣被水浸濕打亂,反倒顯出三分柔意,可表情裡書就的仍是說不出的剛毅。她張嘴輕輕吸氣,看也沒看他一眼便又一頭紮了下去,這一次,他聽到了「嘩啦」一聲水響。
「茶小蔥!」孔雀聽到那一聲水響,才想起丁公籐的臨別時的囑咐,這一下子就慌了神,「茶小蔥,你上來!」孔雀羽毛沾不得水,可他已顧不上了那許多,茶小蔥一個猛子紮下去還沒來得及浮上來,他的人已跟著泡進了水裡。
與預想的差不多,正下方是個水洞。
「茶小蔥!」水面與殘垣斷壁之間架起的空間有限,這一聲喚,引起了水面的波動,耳朵裡「嗡嗡」作響,一時將他給震懵了。
「呼——」茶小蔥將頭伸出水面又吸了一口氣,孔雀才想起自己還能用避水訣。
「茶小蔥,你上去,讓我來!」孔雀準確地架住了她的身子,妄圖將她托出水面。體溫隔著衣料傳遞,孔雀不自覺想起了過去種種,以前他不懂,現在他好歹還會悄悄臉紅一下。可惜,這時他的臉上就是閃著七彩光芒,茶小蔥也不會看一眼。
她瞪著他,用力卸開了他的手臂:「我不用你管。」
「狐王是為了救我……小蔥,你不必如此在意。就讓我幫幫你,好不好?」孔雀藉著頭頂洞口射下的月光,看清了茶小蔥瑩白如玉的臉,她是變漂亮了,也變得陌生了,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茶小蔥肯讓他陪在身旁。他黯然抬頭,將茶小蔥拉回了懷中,「讓我幫你一次,就一次……」婪夜並不直接因為他而衰弱,但茶小蔥卻從心理上排斥他,他心知肚明,卻無能為力。
茶小蔥倔強地撲騰了兩下,水花濺進了眼睛裡。她微微頷首,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月光,許久許久以前,她就是抱著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站在這樣皎潔的月光下等待命運的臨幸,那時候的她,就像現在一樣。不知道將來。
「先天紋印究竟是何模樣?」孔雀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如夢似幻。
「我也……不知道。」茶小蔥默默地看著滿頭月光,看著那如銀紗般輕盈婆娑的月影靜靜地披在兩人身上,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睛,擠干了眼睫沾濕的淚,「你不用管我,讓我一個人靜靜……我很累……」
「好。」孔雀將她托出了水面,不等她回頭,返身又沉入了水底。
「孔雀。你不必這樣。你不欠我的,從來都不欠。」
茶小蔥趴在洞口,只看看見一片被水波撕碎銀白月光,溫柔的漣漪向四面延伸開去。她心中愛恨難言。渀佛那血腥的屠戮都發生在久遠的戰場,記裡的影子,越來越模糊。她突然覺得很冷,冷得發抖,原來沒有人擁抱的時候,會那樣冷,就像心底漏風,再也補不上那個洞。她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蹲在廢墟裡瑟瑟發抖。
好久沒有感覺到冷,是因為了婪夜走了,還是因為琴靈不在了?還是因為朔日將至?
月光很淡。
弦月偏移,照著稜角崢嶸的山石,無比肅煞。
她好久沒有身而為人的自覺,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發現,離了魔元,離了琉仙琴,她一無所有。她怔怔地望著水面,一時沒了主意,就連身邊什麼人來過,什麼人離開都一概不知。
她累了,困了,感覺倦意陣陣襲來,她撐不住上下眼皮的激烈交戰,漸漸伏倒在地上。春天的濕意浸潤她單薄的肩膀,她縮在那兒,只是小小的一團。慕容芷才與風沉只能遠遠地望著,風沉扳著他的肩,一刻也沒敢鬆開。
茶小蔥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只是他。
等到東方泛白,孔雀也一無所獲,他狼狽地爬出水洞,一屁股坐在茶小蔥身邊,這時的他連抱一抱她的力氣也沒有了。
靜夜枯寂,只有三個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風沉脫下外衣,遞給孔雀,後者卻顧不上自己一身濕透,轉手就將衣衫披在了茶小蔥身上。茶小蔥的頭髮從寬大的外裳一端露出來,是那樣沉靜的黑。
「能確定先天紋印就在這水底下?」風沉淡淡開口。
「呵……」孔雀看著茶小蔥,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蘀她下去,她指不定會把自己淹死在這兒。」
慕容芷才低頭不語,只是看著茶小蔥的睡顏發呆。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她,這不看還好,一看……便再也挪不開目光。
「就算這先天紋印真的在水底下,也來不及了。」風沉撥開掩在茶小蔥臉頰上的衣領,三人一同看向茶小蔥臉上完全消失的魔紋。失去了魔元支配的茶小蔥散發著一絲格格不入的純美,那樣的氣息,根本不適合她。他們喜歡,還是那個舞著斬馬刀橫衝直撞,沒有半點女人相的茶小蔥,那樣面目平淡,眉睫清新的茶小蔥。
「不,還不遲……」孔雀微微一笑,艷光擊退了半天紅霞,天不知不覺已經大亮了。
「孔雀,你這是……」風沉一驚,慕容芷才卻已與孔雀交上手。隨著風聲狂嘯,茶小蔥的身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來,風沉想要將她搶回來,卻在半路停下了步子。茶小蔥被孔雀捲進了懷裡,披在身上的深藍織錦長袍飄飄搖搖地落在風沉的腳邊。
「你要對她做什麼?」孔雀將茶小蔥扣在身前,恰恰利用她擋住了慕容芷才的掌風,後者驚怒交加。出言質問的當兒,孔雀的唇已經欺了上去。薄粉媚惑的唇色,與茶小蔥婉轉相接,慕容芷才怒海滔天,抬手拔劍便刺,卻被風沉一把扣住。
「好好看清楚!」風沉的聲音冷下來。
「他……」慕容芷才不明風沉還要他看什麼,可是循聲抬頭的剎那卻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孔雀是吻上了茶小蔥沒錯,當然,這也可能他最後一次吻她……一枚血珠從他唇間衝了出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臉便暗淡下去,絕美的五官,如午夜曇花,瞬間枯敗,那血珠在空中浮動片刻,突然鑽進了茶小蔥的嘴裡。
「小蔥,我沒辦法陪一隻狐狸給你。只能把自己送給你。」孔雀戀戀不捨地輕手,茶小蔥自高中墜下,可去勢卻越來越緩,像一片無風飄落的羽毛,他微笑著看茶小蔥茫然睜眼,才如夢囈般悠悠地道。「我不知道這世間是否真有什麼先天紋印,我只知道,我喜歡你,雖然比那狡猾的狐狸晚了一些……」他身上的彩光散盡,羽毛也開始片片脫落,等到茶小蔥恢復意識,這世間已再無羽族之王的半點影子。
「是朱雀內丹……他把內丹……」慕容芷才喃喃地道。
「什麼內丹?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孔雀呢?」茶小蔥醒來了,明艷的臉上依稀有羽族特有的華貴與婉麗,慕容芷才只覺得心裡堵得慌。他強自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惶然。默默收回了劍。茶小蔥的視線跳過他,直直地看向風沉。
風沉知道,那目光比將他凌遲還來得痛苦,他將頭扭向一邊。歎了口氣:「茶師叔,我們……回去再說。」
「他……出了意外?」茶小蔥條件反射地向那水洞奔去,卻被慕容芷才從後攔腰抱住。
「他不在了!」他說這句話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什麼不在了?」茶小蔥掙扎著摑了他一耳光,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將朱雀內丹給了你,他自己魂飛魄散了!」慕容芷才吼完才驚覺自己不該這樣失態,他也不是今天才發現,自己連說「喜歡」這兩個字都不夠格。誰說羽族高傲,誰說仙狐狡猾,誰說妖族自私?其實真正自私的,是六界之中以情為珍的人類啊……
也說喜歡,也說心動,可他根本沒辦法走到這一步,在人類眼裡看起來是偏激而衝動的行為,在記憶裡輪番上演,不管是婪夜也好,孔雀也好,他們都覺得為心愛的人做點事,哪怕是犧牲了性命,也是理所當然。他們一樣有國有家,但是他們更堅信,國與家都會有新的繼承人出現,而心中掛念的人,永遠也只有這麼一個。
前怕狼後怕虎的那個,是自以為情義兩重天的人……卑微下賤的,人……
「怎麼會這樣?我不是說過了,他不欠我,當初救他是婪夜的選擇,他來點玉大會也都是為了我,我沒有理由去怪他……他沒必要這樣,他……」茶小蔥失神片刻,突然記起了一句話,頓時如五雷轟頂,驚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這世間是否真有什麼先天紋印,我只知道,我喜歡你,雖然比那狡猾的狐狸晚了一些……」
她聽到了,全都聽到了,原來不是做夢。
天色大亮,照亮了整片稀塗山,九州浮石的碎片迎著日光緩緩浮動,殘垣下傳來了叮叮咚咚的水響。茶小蔥揉了揉眼睛,紅的,沒有淚。她失去的太多,哭泣與憤怒都已失去了底線,她的眼淚已經干了。
「還有兩天,走吧。」她的目光在空中搜尋了一陣,忽然毫不留戀地轉過頭,「去找執明和青封,我不信玄武、青龍……還有朱雀一起會鬥不過那上賤女人。」走到這一步,她再不識大體就是矯情了,孔雀可以拋下性命,她為什麼不能放下面子?
「茶……」慕容芷才跟了上去,卻被一股強勁當胸推過,整個人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滾,我說過,不想再見到你!」茶小蔥祭出了折心柳,雪白的雲裳隨風飄擺,搖曳生媚。孔雀這筆賬,自然又算到了慕容芷才的頭上,慕容芷才咬了咬牙,爬起來的時候,吐了血。可是茶小蔥再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她說到做到。
緣份這東西也是貨比三家的,他們可以相逢,可以相識,甚至可以相助,卻無法再有任何交集,從他嗜財如命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注定分道揚鑣,只是他不甘,才遺害至今。
他錯了,錯在癡妄,錯在不自知……也許在當初他舀她坐地起價,當妖物出售的那一刻起,他們要走的路便再無交集。
他這是活該。(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