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一聽到這消息當時就暈了過去。
整個柳府的氣氛如同外頭的天氣一樣低沉而冰冷。
北境大敗,而當地守城的幾位將軍戰死,兩位柳將軍卻是失蹤不見!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而帶去的十餘萬兵馬更是全部敗北,不是陣亡就是叛降。
當這樣的具體消息傳到上京時,已經是大年夜的三十晚上了。
素顏是留在柳府的。
沈夫人病倒在床,盧三夫人卻是有了六個月的身子,柳三將軍已經有半月多不曾回家了。
只在臘月二十八的時侯讓小廝回家報了個平安信。
盧氏又是擔憂又得照顧沈夫人,還得看著這柳府一大家子。
更重要的是她還得顧著自己的身子。
沈夫人在前幾天得到柳大將軍戰敗不見的確實消息之後便病倒了。
暈暈沉沉的臥床不起。
素顏只能過來幫著照顧她,把府裡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接過去,她現在是即擔心戰場上兩位舅舅真正的生死,又擔心病著的沈夫人,還得顧著不能讓盧氏太擔心以免動了胎氣,然而,沒有人知道在素顏心裡頭她最擔心最害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後面會不會還有事情要發生?
她幾乎是有些心驚膽顫的渡過著每一天。
不管她怎麼看怎麼想,現在發生的這些事總是給她一種才開始的感覺!
把沈夫人的藥煎好餵了過去,素顏和表妹說了會話便走到了院子裡。
今天是初三,大年初三!
本該是歡歡喜喜的一個年可卻不見半點喜氣。
下人們走路都是小心冀冀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笑模樣。
哪怕是往年裡最為盼望的新年的這幾天。
輕輕的歎了口氣她轉頭看向身側的碧柳,「柳大他們的人回來了嗎?」
「姑娘還沒有。」
微皺了下眉素顏不再追問抬腳向著盧氏的住處走去。
幾位舅舅不在,大舅母病在床上,她自然得護著雙身子的盧氏安全。
有一個念頭她已經想了好幾天了,直到今天才終於下了決定。
「表姑娘來了,三夫人,表姑娘來看您了。」
出聲的是盧氏院子裡的小丫頭。
乖巧的給素顏行了禮,知道她們有話說,只捧了茶悄悄的退了下去。
屋子裡靠在榻上的盧氏掙扎著起身,「顏兒來了,趕緊坐下來烤烤火,外頭冷吧。」
性情溫婉嫻,待人溫和有禮……
看著這個比自個也大不了幾歲的女子,明明睫毛上的淚花還不曾擦掉,卻對著自己強擠了笑容張羅著上茶上點心,又不忘把自個拉到火盆前取暖,素顏情不自禁的在心底歎了口氣,這些天下來也真真的是難為她了吧?
明明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年齡,怎麼就能這樣的得體大方呢。
自己是因為換了個靈魂,可人家卻是正正經經的古代人,真真實實的十幾歲的孩子呢。
「舅母你別忙了,我可不想委屈我的小表弟。」
「你這丫頭。」
就勢拉了素顏的手坐在榻上,盧氏看向面前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外甥女,滿臉的擔憂,「你大舅母那邊如何,我本來早上想去看看的,結果早上起的急了些怕是動了點胎氣,所以那幾個丫頭都不許我動……」
「大舅母那邊還好,才用了藥睡下。」
素顏微微閃了閃眼神,這話她要不要說出來?
她的主意是想著讓柳府的人出府去上京城外的莊子上避避。
可是她又怕盧氏不肯或是覺得她擅自作主……
「顏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舅母,我想請您和大舅母還有表妹表弟出城外的莊子上住段時間,就當是散散心了。」
外頭風吹打在這窗欞上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響。
一聲聲如同敲打在人心上。
屋子裡的氣息一時間靜止了起來。
素顏把話說罷索性垂了眸子不言不語的等消息了。
盧氏掩在袖中的雙手一緊,指甲掐到了肉裡,姣好的面色上掠過一抹紙般的白,咬了咬唇,幾乎是有些喘不過氣般的道,「素顏你是覺得後頭還會有事?」盧氏很聰慧,自小便被父親抱在膝頭讀著諸子百家長大,只是可惜身為女子不能拋頭露面罷了,更何況她們們全家都是上京城的人,往上溯源幾代都是,或者有些想法不及素顏這個有著現代頭腦的,但在某些敏感話題上盧氏甚至比素顏想的還要周到,兩位大伯出征大敗,帶去的十幾萬大軍一朝喪,朝庭詆報上別的守城將軍都是以身殉國,唯柳府兩位將軍不知所蹤……
自個的夫君已經有半月多不曾歸家,過年都沒露個面連送封親筆信都沒有。
當今皇上一病不起,兩王相爭,以往因為皇帝而彼此之間還遮著掩著。
現在卻因為皇帝的重病,兩兄弟終於徹底的撕開了這塊遮羞布。
朝中的大臣們分成了三派,睿親王一派,辰王一派,以及中間派。
按道理是正月十五之後才開衙正式辦公的,可今個才不過初三,據柳大和劉先生他們傳來的消息,外頭已經有三家大臣的府門被封了……
如此看來這朝局是徹底亂了起來,而且,一切的一切都趨於白熱化。
到了最後會不會波及到柳府?
現在這府裡可是小的小弱的弱,萬一出什麼事的話……
盧氏眸光裡一種堅毅的光芒劃過,她抬頭看向素顏,「你在郊外有沒有不引人注意的莊子?」
素顏頓時想到了離城二百餘里的那個莊子。
她點點頭,「有一個,是我用別人的名義買的,也沒人知道,莊子裡只有幾個打掃的用人。」
「那好,我現在去和大嫂商量,明天一早就走。」
「不用,現在去收拾,顏兒你派人拿了府裡的帖子去接你娘親,咱們晚上走。」
晚上?
素顏和盧氏兩人先是被站在門口臉色虛黃的沈夫人嚇了一跳,繼爾聽到她的話都是在心頭一頓,接著各自眼神一跳,最後素顏起身扶了沈夫人坐下,又親自捧了熱茶給她後才點點頭輕輕的道,「成,我這上讓人去請娘親過來。」
現在是過年期間,大榮有一個不成的規矩,那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到初五晚上這幾天夜裡是不關城門的,為的就是顯示與民同樂,顯示皇上有當今天子的同范,能容人有風度,雖然素顏色覺得這習慣怪異可卻是自大榮開國百餘年來一直維持到現今。
聽說最早的一任皇帝可是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大開城門廣納天下客呢。
這幾天的天氣是有點冷,但晚上的熱鬧卻還是有的。
而且眼看著就頻臨正元節,各處的花燈舞台早在過年時便搭了起來。
是從大年初一熱鬧到正元節過後的。
晚上走,溶在人群裡即不顯的突兀更不顯眼。
看了一眼正用力維持著平靜和盧氏商量事情的沈夫人,素顏心裡暗讚一聲。
不愧是經過風浪的將門之女。
比起她和盧氏只管著用腦子沒經過事的是想的周全多了。
派去楊府接人的是柳嬤嬤,人走了素顏卻有些坐不住了。
不知道柳氏能不能跟著她們走……
素顏是一定要跟著走的,可她怎麼安心把柳氏和浩哥兒兩人放在這裡?
楊府那一大家子裡可是為了利益什麼都能做的出來的。
浩哥兒這些天一直跟著她住。
雖然楊琛在柳夫人面前陽陽怪氣的說過幾回,可柳夫人卻看的明白。
自己的兒子若真的放在楊府,交給楊琛這樣的人來管教,怕才是到最後要毀了他。
所以,在這件事上她堅決的支持著自己的兒子。
跟著柳府這邊上課識字。
這樣就造成浩哥兒要溜出府比較容易,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出來了。
可柳夫人卻不行了。
畢竟是女眷,又得早晚去老夫人那裡服侍。
素顏只能想著把她先接出來,然後大家一起走。
可是她沒想到柳嬤嬤是空著手回來的。
什麼話沒說只是交給素顏一封柳氏的親筆信,讓她帶著浩哥兒走。
饒是心底早有預料的素顏還是臉一下子就陰了下來。
那邊廂出去吩咐下人們收拾東西的沈夫人回來,看到素顏的臉色歎口氣。
「可是你娘親不走?」
「嗯。」
沈氏早料到了這個結果,眼神微黯的看著素顏欲言又止。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個女人不是這樣過來的?
「顏兒你放心吧,咱們只是出城避避,不會有什麼的。」似是解釋給素顏聽,又似是說給自己聽,沈夫人的眼神有些迷離,可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片毅然決然,「我就就信你大舅舅和你二舅會出事,那麼多的難關他們都闖過來了,以前哪件事不比這回的凶險,而且他們現在不過是失蹤,說不定,一定不會有事的,這上京城裡還有你三舅舅在軍營呢,他們不會輕易動手的,再說了,你娘親可是出嫁女,出嫁女不受波及可是大榮律白紙黑字的……」
素顏點了點頭,心頭卻有些沉甸甸的。
她也知道柳氏一定會選擇死守楊家的,可萬一柳府出了事,柳氏在楊府的下場……
若換個人家素顏還會想著出嫁女不受波及,可楊琛楊老夫人那樣的母子。
再加上一位恨不得柳夫人死的陳夫人。
她歎了口氣,手指在掌心裡掐出一道月芽兒形的血痕。
但願這些只是她多想,希望這不過是她的胡亂猜疑,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柳府的一切收拾都在悄無聲息的準備中。
幾輛普通的馬車已經在後門備好,收拾的乾淨舒服,外頭又用了不顯眼的青布幔遮了。
按著沈夫人的謀算早早有兩輛車子的東西已經在之前前行出了城。
餘下的兩輛不過是素顏她們要乘坐的罷了。
一切以簡單為準,這就是沈夫人和盧氏以及素顏商量的結果。
轉眼到了申時。
素顏正在沈夫人屋子裡看著她叮嚀一雙兒女和浩哥兒先行出城,依依不捨的把人送出去,由著柳大親自挑出來的五名侍衛親自守了馬車自城裡熱鬧的街上轉兩遭然後出城直奔那郊外的莊子而去,到了這會要走的人只餘下素顏,以及沈盧兩人了。
各自身邊留了一個貼身丫頭,又在之前的車子裡隨東西跟著走了幾個丫頭。
接下來就只等著到了傍晚過後素顏等人的出城了。
「三舅母,要不,您還是這會提前走吧。」
看著盧氏的大肚子素顏總覺得有些擔心,她自用過午飯就覺得眼皮直跳。
心裡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爬一樣,不安的很。
「你別擔心,我沒事。」
幾個小的現在出去還可以說是散心貪玩,她一個大肚子的昨個才回了娘家。
今個兒若是再這樣出去被有心人看到了不知會怎麼想。
而且府門外剛才一連幾輛車子出去,不知道有沒有人盯著。
還是到晚上再說吧。
三個人又說了會子話,只故意都把話頭往輕鬆的上面轉,可三人卻都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直到門外一道焦急的聲音響起來,「姑娘可在這裡,我有事……」
「柳嬤嬤,進來吧。」
門簾輕晃,柳嬤嬤咚咚幾步走進來,額頭上甚至起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屈膝給三人見了禮,不等素顏問她直接就把手裡雙手捧著的一個塗了大紅色的檀木盒子遞到了素顏的跟前,「姑娘,這是威遠侯府的世子爺派人送來的,說是請姑娘務必要親自過目……」
威遠侯府的世子爺,不是李逸塵麼?
在坐三個人都回過了神,素顏更是臉色一凜,伸手接過盒子略一猶豫啪的打開。
盒子有兩層,入眼的第一層竟然是藥材。
目光一沉素顏伸手揭開了第二次,竟然是一個鮮艷欲滴恨不得讓人咬一口的桃子。
三個桃子靜靜的擺放在那裡,沉默著。
不等素顏出聲,那邊廂盧氏和沈夫人已經呀的一聲驚呼出來。
素顏臉色很不好看的看過去,盧氏已經白了小臉,如貝般的牙齒在紅唇上用力的咬出一道血痕,眼裡的驚恐一閃而過,素顏和沈夫人兩人的心唰的一沉,都是心思靈巧轉的極快的人,看到這樣的東西還有不清楚的道理?
當歸,當回,現在這樣的情形能往哪裡回?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走。
而每一層的桃子……
素顏用力的閉上了眼,似乎又怕她不知道或是想不明白。
直接送了桃子。
桃,逃也。
素顏抬頭,如刀子般的眼神看向柳嬤嬤,「送東西的人呢,我要見他。」
「姑娘,人已經走了,聽說是位叫長安的小廝,是送在咱們那邊的,聽說姑娘您在這邊,又打馬轉到了這裡,只是在把東西親自交到老奴手裡時轉身就走了……」
叫長安的,是李逸塵身邊的貼身小廝,是他面前第一信任得力的。
看來是李逸塵派人送的不會錯了。
素顏垂眸略一沉思,驀的揚眉看向沈夫人和盧氏,「兩位舅母,你們怎麼看?」
三個人的眼神在空中互換了一下,都沒有率先開口。
最後是沈夫人咬了咬牙冷聲道,「咱們現在就出府,反正也是要走的,不過就是提前罷了。」
不管李逸塵為什麼派人送來這個,不管是真是假或是另有緣由。
這可是關係到柳府這幾個人安危的大事。
與其信其無,不若信其有,大舅母應該就是這樣想的吧?
素顏起身扶了跟著站起身子的盧氏,「那現在就走。」
威遠侯府裡。
李逸塵站在書房裡,窗子不曾關,任由著外頭的冷風吹打在臉上身上。
門口兩名小廝都大氣不敢出。
公子爺可是在那裡站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了,整個一木樁子一樣。
想著早上被世子爺拖出去杖斃而死的那個小廝……
幾個小廝都自心底打了個冷顫。
可不能大意了,豎著耳邊聽著裡面的動靜,努力當好差事保好小命。
李逸塵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後傳來輕輕的推門聲。
他驀的轉身,臉上難得的閃過一分焦急,「長安,事情辦的如何?」
「回世子爺,奴才已經把盒子送給了楊姑娘。」
「沒有人看到你吧?」
「沒有,奴才可是來回饒了不少的路呢。」
「柳府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據奴才看,之前她們好像也是有所防備,車子出去兩三輛了呢。」
李逸塵長舒一口氣的同時臉上又閃出些複雜的神情。
隨後低低幾聲自嘲的笑,早有防備,是啊,以她的心智又豈能看不出當今的亂局?
在府裡三嬸嬸找她的碴,自個之前故意輕視她。母親也怠慢她。
下人們也跟著起哄,都覺得她是個不受寵的。
可她不是照樣過的風聲水起?
讓所有人另眼相看,讓他也跟著對她……動了心……
可她卻轉身瀟灑的離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甚至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樣冰冷,那樣犀利的眼神,甚至比架在他脖子上的冰冷無情的匕首還要讓他覺得冷。
「世子爺,爺……」
「我沒事,你下去吧,記得這事誰也不許說,讓我自個靜一靜。」
「是,世子爺,可是少夫人那邊……」
「我知道,我一會就過去接。」
今天是他接回娘家的亭蘭回府的日子,之前早約好的。
可他卻只覺得累。
為什麼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樣呢?
李逸塵才出了威遠侯府便被人攔了回去,是御衛營,「請世子爺回府,奉睿親王令,封四街,追查叛敵逃犯柳府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