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皓天的手緊緊地環住她的腰身,那麼用力,深怕一鬆手她就會再次從身邊溜走。
馬車緩緩地向宮裡前行,而這段時間誰都沒有在說話,氣氛一直沉默讓人覺得透不過氣。司皓天的唇落在她精緻的鎖骨上,一點點的往上,繾倦溫柔的攻城略地。傾顏拚命忍住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從她小巧的下巴滴落,落在司皓天的側臉上。
司皓天如被炮烙,緊了緊手臂,心疼的看著傾顏淚痕滿佈的臉。抬起手替她擦拭那滾燙的淚,原本馬車內的曖昧氣氛,被傾顏的眼淚洗滌一空。
司皓天一邊擦著,卻有更多的淚珠滾落出來,她咬著唇不讓自己痛哭出聲,身體卻忍不住的顫抖,那樣的顫抖竟然讓司皓天的心也跟著一起抽痛,他仍由她的淚沾濕他的衣襟,也要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他力道之大,讓傾顏感覺被他摟著頭骨都生疼生疼的,可是她覺得這樣的痛楚遠遠不夠,難以到達心底的痛。
傾顏腦子如同漿糊一般,只能感覺到全身都痛,她是被司皓天抱下馬車的。宮人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皇上,一身玄色的長袍,沉著臉抱著一個不知道是不是昏睡的女子飛快的走進了承乾宮。
「皇上,李大人求見。」王福小心翼翼的說道。
司皓天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半昏睡中還淌著淚的傾顏,低聲咆哮道:「不見,誰也不見。」
他不是不知道,這樣對傾顏,會讓她成為風口浪尖上的人,但是他沒辦法,他控制不住不去想她,當聽到她有危險,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救她,當看見她和別人親熱,他就控制不住憤怒……
屏退了所有人,司皓天自己守著傾顏,一遍一遍的擦乾她落下的眼淚,當她願意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見她掙扎著起身,他上前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
然後他端著一碗粥,一勺一勺的親自餵她。
剛吃了一口,她就忍不住摀住胸口,嚶嚀一聲,含糊的說了一個字:疼。
司皓天趕緊放下碗,「哪裡疼,我馬上找太醫來。」
傾顏一把抓住司皓天的手,搖了搖頭,她的雙眼依舊是無神空洞的。看著這樣一雙眼睛,司皓天自責的無以復加,恨不得自己變成她的眼睛。
伸出粗糙的大手,緩緩地輕柔的撫摸上她的眼眸,眉心一個深深的川字,眼角藏著心疼,「顏兒,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的,你放心一定會的。」
傾顏牽起一抹苦笑,將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拿了下來,「沒用的,要是能治好,鬼醫早就治了。我不在乎,原本就是瞎子來的,老天給了我十年的光明我已經算是賺到了。」
「顏兒!」他抱著傾顏的身體,用側臉蹭了蹭。
傾顏閉上眼,沒有回應。
「顏兒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司皓天在她的肩窩處蹭了蹭,然後對著她的鎖骨狠狠地吻了下去,留下一個屬於他的印記。
傾顏還是閉著眼,過了良久,她才慢慢的說道:「我已經成親了,我嫁給斷章了,雖然只有一日夫妻,不過俗話說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你……」
話沒說完,司皓天張口就咬住傾顏的肩膀,疼得她抽了口冷氣。
「不許你再提他。」司皓天沉聲。
傾顏雖然看不見,但是還是聽出了他隱而不發的怒氣。不由得低低的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越是生氣她越是暢快,於是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右手,露出了那一枚戒指。
「看,他帶著一隻,我帶著一隻,這是專屬我們兩人的東西。」她笑的很妖艷,雖然雙眼空洞,神采卻比任何時候都飛揚。
但看在司皓天的眼裡,卻是一把利刃,一刀刀的凌遲著他的心。明明妒忌的發狂,明明恨得想殺人,但是看著她的時候卻化作唇間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抽身離開,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這樣抽身。
聽見他跨出房門,傾顏竟然放聲大笑起來,笑的眼淚肆意,笑的蜷在床上,直到笑聲化作嚶嚶的哭泣聲,雙手捧在心口。
難過,好難過,感覺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沒有空氣沒有往上游的力氣,就像這樣一點點的沉淪下去,一點點的把自己溺死在水中。
司皓天根本沒有走遠,他只是站在門口,看著承乾殿,就這樣默默地望著殿門,就像是望著心愛的人一樣。聽著裡面的笑聲,漸漸的,變成哭聲。心情複雜到難以用言語去描述,看著她手指上的戒指,他妒忌憤怒,卻有拿她無可耐何。
明明深愛彼此,卻這樣相互的傷害,彼此都傷的鮮血淋漓,卻還不肯罷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傾顏閉著眼,蜷在床上已經懶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願意動了。
床陷下去了一塊,她知道是司皓天坐了下來。司皓天伸出手,細緻的一寸寸的撫摸她略帶蒼白的臉,然後整個人都伏在她身上,在她耳邊輕輕的呢喃:「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顏兒,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能不這樣傷害自己傷害我?」
「呵呵……呵呵……」傾顏冷冷的笑了兩聲,「生而不憂,死而不怖。天下熾熱,此心獨涼。」
司皓天顫了顫,臉上的血色褪盡,一種極致的蒼白和脆弱呈現在她的面前,可是她卻看不見。
沉默了良久,司皓天才淡淡的說到:「就算你變冰山,我也要把你捂化了。」
傾顏不說話,司皓天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這樣,司皓天擁著她直到天明。
「娘娘,起身了。」喜兒端著熱水來喚傾顏。
傾顏隨意的應了一聲,起身洗漱,喜兒想要幫她綰個髻子,卻被她斷然拒絕了。喜兒也只好垂首退出去,把早飯端進來。
傾顏慢條斯理的吃著早飯,喜兒不習慣自家的娘娘變得這樣沉默,於是說道:「娘娘,你知不知道皇上為了娘娘遣散了後宮。除了平南王的妹妹,整個後宮就只剩下娘娘和雪妃娘娘了。」
傾顏的手微微一頓,仍舊不說話,繼續慢條斯理的吃早飯。吃完之後,讓喜兒搬了一張躺椅在院子裡。
躺在躺椅上,享受這陽光照在身上的溫暖觸感,可是還是覺得心內冷的像是寒冬臘月。
「院子裡人很多,他們在幹什麼?」傾顏終於開口說話了。
喜兒立刻喜上眉梢,輕快的語氣說道:「那些是皇上找來的花匠,要把這滿院子的海棠換成梨花。」
傾顏點了點頭,又繼續閉上眼睛,臉上依舊是沒有多少表情。但是心內卻已經是翻江倒海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了。
——生而不憂,死而不怖。天下熾熱,此心獨涼。
當真能夠此心獨涼嗎?她在問自己,可是誰能告訴她答案。
經過了這麼多的事,她的心似乎又蒼老了一些,似乎很多事都不願去多想,有時候躺下來就懶的連手指都不想動。
忽然感覺手上有什麼東西涼悠悠的,她勾起唇,淡淡的笑了起來,「小銀,好久不見啊!」
小銀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見到傾顏興奮在她身上遊走,倒是把喜兒嚇得不輕。喜兒尖叫一聲,立刻跑去找人來抓蛇。
幸好傾顏及時制止她,喜兒很怕小銀,有小銀在的時候她根本都不敢靠近傾顏。
傾顏回來這麼些天,日子倒還過的舒心,也沒有誰來找她的麻煩。但是不來找麻煩不等於麻煩不存在。因為她原本是住過冷宮,被廢了皇后稱號的人,再度得寵未免引爭議,雖然司皓天把這些消息壓得很好,並沒有傳到她耳朵裡。
但是想也知道外面對她一定是罵聲一片,她懶得理,所謂的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想到司皓天,他貌似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來了,其實不來還更好,因為她不知道怎麼面對他,見了面除了說寫互相傷害的話,就是沉默不語,如此還不如不見面,至少大家都保持這一種即靠近又疏離的距離。
彼此可以在相對安靜的環境裡思念,酣暢淋漓的在幻想中牽掛對方。司皓天和傾顏中間橫亙著的不是鴻溝而是天塹,是斷章,如何去修補,如何去原諒,他們都還沒想好。
而傾顏知道,每夜,他都會站在門外,看著她的燈火熄滅,還久久不離去。這樣的守候,叫她心疼,但是她卻還是無法去原諒,或許她最不能原諒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若不是斷章死在自己懷裡,若不是爹被自己所累,她不會突然失去兩位親人,精神支柱的倒塌,讓她沒辦法原諒自己。
幻月是個通透的人,他最愛佛法,喜歡與方丈對弈。幻月膝下無子,華發早生,是不是他也是一個放不過自己的人?
傾顏開始有些明白幻月的落寞和他的痛。或許,爭如那和尚所說,一念放下萬般自在。她憑何放下,放下與放不下之間若非大徹大悟之人不能明白。
而她若要放下,除非赫連可汗死。
忽而,一隻繡球落進了院子,繡球滾啊滾,滾到了傾顏的腳邊。
「不好意思,我能進來撿一下繡球嗎?」一道軟軟諾諾的聲音傳來,十分的好聽也十分的謙和。
喜兒很為難,她認出了,門外的是雪妃娘娘。皇上下了聖旨,任何人不得進入承乾殿。
「進來吧!」傾顏閉著眼,淡淡的說道。
雪妃身著一襲雪白的長裙,腰間一根紅色緞帶,墨發三千綰成飛天髻,飄逸出塵的氣質讓人移不開眼。只是傾顏卻是看不見。
「見過皇后娘娘,打擾娘娘休息真是雪兒該死,雪兒這就回去。」雪妃的聲音清甜,帶著些微的稚嫩,傾顏聽著聲音,估計這雪妃大概只有十六七歲。
「無所謂。」傾顏睜開眼,望著虛無。
雪妃見傾顏如此隨和,於是開心的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梨渦,可愛極了。
「皇后姐姐,你也沒有外面說的那麼可怕啊!我倒是覺得皇后姐姐是個很善良很漂亮的人呢!」雪妃說道。
傾顏勾唇淺笑,沒有回話,好像是在走神。
門外又急急的來了個太監,給傾顏行了禮之後,焦急的對雪妃說:「娘娘快跟奴才走吧,皇上來了可不得了。」
雪妃卻是不理會那個太監,伸手撫摸了一下傾顏的長髮,驚歎道:「皇后姐姐的頭髮好漂亮啊!可是為什麼不梳起來,這樣披散著有些……有些……」
「難看,是嗎?」傾顏接過她不敢說的話,道。
雪妃認真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傾顏笑,「小丫頭多大了?」
「我今年剛滿十六。」雪妃立刻喜笑顏開的回答道。
「十六,還是個孩子啊!」傾顏不知道在感歎還是在惋惜,只意味不明的說道。
一旁的小太監可是急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