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雨,羅怡的部隊在途中耽誤了兩天,這讓她覺得有些不安,不過其他的人都極力地安慰她,說他們原來並不是去奇襲的,而是堂堂正正地上門討伐的,因此路上耽擱了一些不算什麼。他們又向她保證說,這周圍一帶的地勢本來便不高,在這樣猛烈的風雨下,即使周圍不化作一片澤國,也差不了多少,他們的敵人如果聽到了風聲,想半道而擊的話,那得拋棄他們的盔甲,抓著馬尾巴游過來才行,就算游過來,其數量也不至於對他們構成威脅。再說,他們的營寨立得很堅固,因為他們既有馬車可以用來組成臨時的營牆,又有足夠的熟練挖溝工人以及精良的工具,幾乎當天就圍繞著他們的營地挖出一條壕溝,足以應對一般騎兵的衝擊了。
他們說得都很有道理,但是羅怡覺得,這次還是暴露出以往在訓練中沒有發覺的弱點來了。在圖爾內斯特教區,大概是因為雄偉的灰山和其他山脈的阻擋的緣故,沒有這樣猛烈的暴風雨,即使有大雨,那也就是一般的夏季暴雨,常常幾個鐘頭後就雨散雲收,海上固然有風暴,但是那些風暴往往觸及到內陸就散去了,像這樣連綿不斷的大雨,他們在圖爾內斯特教區是沒有碰到過的。
所以,他們過去在訓練的時候,固然研究過下雨的情況,但是那只不過是如何在雨中建立一個臨時營寨來防備敵人突襲,或是雨後應該怎樣烤火和服食什麼驅寒的藥物,像「被暴風雨耽擱了行軍」這種課題他們是沒有研究過的。這並不是他們的錯誤。他們多半都是圖爾內斯特本地生長的,一個人如果一直生長在他自幼熟悉的環境下是不大能想像出和家鄉截然不同的氣候和其他情況的。
如果在烏雲聚集起來的時候。那些跟在隊伍後面的,對這一帶情況比他們熟悉的旅行商人們沒有馬上提醒他們及早在這個地勢較高的地方紮營的話。圖爾內斯特來的人們肯定會陷入到麻煩的境地,因為前面就是寧河。
那條河的名字裡帶著「寧靜」的意味,但那更多的是期望而不是事實,熟悉這一帶情況的旅行商人們告訴他們,這條河在暴雨後常常氾濫,將沿河的土地化為湖泊和沼澤地。如果他們那時候沒有及時地提醒圖爾內斯特人,他們很可能已經到了河邊並準備渡河,那樣,漲水的時候他們很可能損失一大部分人手。
看到商人們的警告是確實的時候。羅怡就吩咐人把那幾個商人帶來,當面感謝了他們,並贈送給他們圖爾內斯特的各項特產,有白瓷繪花的護身符,麥芽糖做的聖像和其他東西。她又對他們說,贈送的品種不多,因為他們原是來討伐的,不是來做生意的,只帶了一些輕便而軍隊裡用得著的。
但是她熱烈歡迎他們到圖爾內斯特去見識和做買賣。又批給他們人身保護令,給他們開了推薦的信。
這些商人謝過她以後,就到鎮子上去,因為他們不歸羅怡管。而且在這一帶是熟悉的,所以他們一早就住進了鎮上熟悉的人家。也虧得他們先一步住進去,並且告訴鎮上的人們。這支軍隊不是來打他們的,否則。鎮上的人恐怕早就躲到林子裡去了,在這樣的壞天氣裡。離開屋頂躲到林子裡去是又辛苦又危險的,因為這是一個感冒都能叫身強力壯的漢子送命的時代。
然而現在他們坐在自己家裡,等著認識的商人把最新的消息帶回來。
這個鎮子位於寧河旁邊的高地上,是附近一帶的集市所在地,有六七百居民,和現代不同,雖然是市鎮,居民絕大部分還是農民,他們在附近經營他們的農地、葡萄園和畜群,並在這裡的集市上將產品賣給旅行的商人,由他們運往其他更大的市場,或是送到更大的批發商人那裡。他們沾染的商業氣息並不多,大部分買賣是操持在外來的商人手裡的。
當羅怡的軍隊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的時候,著實讓他們震動,因為這樣一支規模的軍隊通常不會帶來什麼好事,不管它是北方那些異教徒的,還是他們本國的。這個鎮子上有足夠的人口,不怕一般的強盜,但是這樣一支軍隊是他們不能抵擋的。男人們聚集到鎮上長老的屋子裡,等待他們拿主意,是投降還是逃走,因為他們顯然不能和這樣一支軍隊為敵,女人和孩子們則慌亂地收拾東西準備躲到林子裡去。
接著他們認識的旅行商人們到來了,不過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些商人告訴他們,這支軍隊是從那有福的圖爾內斯特來的,他們並不打這座市鎮的主意,只是路過罷了。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啦,感謝聖倫勃裡,」一個富有的葡萄園主說道,「說吧,他們提出的條件是怎樣的?」
這句話非常直截了當,鎮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這些從另一邊那裡來的商人把對方索要的數目報出來,看軍隊的規模,他們就知道這次非得「狠狠地出一筆血」不可,這可不是幾頭牛或者幾百個麵包能打發走的,但是,只要軍隊如同他們所說的那樣,不攻打這座市鎮,只是「暫住一下」,那麼即使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忍饑挨餓也是合算的。
比他們和妻子兒女被套著脖子拉去發賣或者在陌生的土地上充當農奴,或者屋子被焚燒來得合算得多。
葡萄園主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在心裡是盤算了一下他的財產的,他在地窖裡留有一些最好的佳釀,他的倉庫裡存有不少穀物,他還養了幾對肥美的閹雞。他希望能用麵包和閹雞打發這些人走,如果能那樣的話對他來說就是上上大簽了,但是。他也覺得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他又想到,通常來說。主動送出佳釀以後,軍官的臉色會好看很多。再說,一個葡萄園主,肯定是嗜酒的軍官們第一詢問的對象,倒不如先送給他們……
其他人的打算也差不多,他們不是那種在和平年代生活的富於幻想的天真人士,他們知道,如果一個士兵闖進了人家,勒令主人提供麵包、肉和酒,這個主人是倒霉的。但是如果一百個士兵來了,那麼僅僅交出麵包、肉和酒的主人就是幸運兒了,而現在——鎮外面有兩千人,兩千個全副武裝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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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們誰也不幻想「秋毫無犯」這種事情,他們只是在等待對方提出的,要求供養的數目。這個數目肯定會使得他們非常為難,因為光靠眼睛看,也能看得出幾百個麵包和幾頭牛還不夠對方一頓飯所需。但是對方應該會容許他們用葡萄酒、布匹、銀幣和一切值錢之物抵數,誠然。各家積攢的一點兒東西都會在這次災難當中一掃而空,但只要對方遵守信用,那總比被他們攻打強。
然而那些旅行商人長久沒有說話,他們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形容詞。鎮上眾人的心情一點點低了下去。
「他們究竟提出了一些怎樣的條件呢?」在這種沉默當中一個人著急地喊道,他是領主派在這裡的管家,領主在這裡駐紮了一小隊士兵。但是他也看得出,他們對付強盜還行。打退這支軍隊是不可能的事情,「快說呀!我們也好早些分派下去。早些籌辦起來呀!」
「他們沒有提條件,他們只是路過。」商人們回答道,「他們……沒有索要補給。」
這個回答實在是太出乎鎮上人的意料了,他們寧可認為這是一種狡詐的奸計,但是誰也說不出這種欺騙的好處在哪裡。他們假裝相信了商人們的說話,然而每個人都滿肚子疑問。
軍隊隨後在鎮旁的休耕地和牧場上駐紮下來,後面甚至還派了個人過來詢問:「土地的主人是否允許他們在那裡挖掘壕溝和排水渠?」
這個問題讓鎮上的人都用一種看白癡的眼光看著這個信使,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起來,最後那個領主的管家出來,代替土地主人同意了他們挖溝的要求。那個葡萄園主是更機靈一些的,他問那個信使,是否需要一些挖溝的幫手或者工具,然而那個信使說他們都帶的有。
鎮上的人當夜誰也沒睡著,他們都警醒地等待著夜襲,有年輕女兒的父母們把她們藏在地窖裡,但是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既沒有襲擊,也沒有搶劫,連一個偷跑出來喝酒找樂子的士兵都沒有。軍營那邊隱隱約約地傳來一些歌聲,卻不是鎮上人以為的那種喝酒以後的粗野下等的歌,而是些低沉的合唱,那些渾厚的男中音和男低音一起唱起來很美,讓人聽起來心曠神怡。
「聽說他們是從有福的圖爾內斯特來的。」聚集在一起,整晚坐在火爐邊,穿著皮衣、身邊放著刀子的男人們聽著這歌聲議論道。
「那是受聖奧布裡保護的地方,聽說他們的主教為他們求得了神的恩典,那裡既沒有捐稅,也沒有疾病,地裡一年的收成抵我們這裡三年。」
「真是不可思議。」第三個人說道,他是一個特別倔強的老頭兒,一隻眼睛是瞎的,那是他當年跟著自己的領主為國王服役抵禦北方人的時候,被叛亂貴族的步兵射瞎的,「我原以為那些人說的是假話,世界上怎會有那樣有福的地方呢?」
「如果他們真的是從那裡來的,這樣的舉動又不稀奇啦。」
「明天那個信使再來的時候,我要請他喝酒,」富有的葡萄園主說道,「他看起來是個好人,不會說假話……」
「嘿,你原可以今天就請他喝酒的,你在擔憂什麼呢?那個人,看起來還是個孩子哪,他能怎樣危害你呢?那樣,我們就能把一切都搞明白了,不必在這裡白白等待。」
「有些強盜也生著孩子的面孔哪。」葡萄園主為自己辯解說,「每年夏天我都能在園子裡抓到好多。」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尷尬的笑聲,這沖淡了一些緊張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一個人提出了讓他們都深思的問題:「他們準備去攻打誰?」
當然,不用對方保證,他們也能看出這樣一支規模的軍隊不是來打他們的,但是有什麼目標值得他們去攻打呢?是圖爾內斯特的主教和西耶克萊茵的主教鬧了不愉快麼?那麼他們應該先在法庭上打過許多口水仗再動刀兵,但是又沒有聽到國王徵兵的命令。
他們猜想了很多,然而誰也說服不了誰。
到了第二天,鎮上的人不得不極力地約束自己的孩子們不去瞧新鮮和熱鬧,這時候昨天的信使又來了,叫商人們到營地去,他也不喝葡萄園主的酒。
「來了!」鎮上的男人們這樣想,他們又把自己的年輕女兒塞進地窖,拿著刀子穿著皮衣聚集在一起,緊張地等待著商人們帶條件來——雖然他們的這點子武裝根本無濟於事。商人們會看在他們過往的交情上替他們求情麼?
對方會因為他們無法負擔而不提出過分的要求麼?
然而商人們回來的時候,沒有帶來勒索的條件,卻帶來男爵夫人給他們的感謝的禮物和書,於是他們立即無法約束好奇的年輕人到軍營去瞧熱鬧了,他們都不顧大雨跑去看稀奇,結果被軍營擋在了外面。
雨停下來的時候,整個鎮子上的人都出來了,連少女和小孩子也在其中,護衛的輕騎兵費了很大的勁來讓他們站在圈外,不妨礙軍隊的拔營啟程,但是他們自己幾乎馬上成了被包圍的對象——這些輕騎兵,因為他們要執行的任務的關係,都穿著綠布的外套,那是為了更好的隱蔽,所以他們的打扮不算花俏,最多只允許他們在領口別一束百里香,但是他們騎在馬上,看起來總是比步兵神氣的,況且他們的馬又是那麼輕快漂亮。
羅怡的軍隊離開的時候,有五十個年輕人要求加入他們的隊伍,他們都認為,加入這支隊伍,既能見世面,又不會陷在酒和罪裡面,還能通過「消滅費薩爾老妖婆」獲得無上的榮光。軍隊婉拒了他們,因為他們是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員,但是他們對當地人主動給予的其他幫助,比如替他們提供渡河的船隻這些都應承了下來。
「真奇怪啊!我們沒有和這些人說一句話,如今他們卻看待我們像老朋友一樣。」傑生稀奇地看著那些忙碌的鎮民,「我幾乎以為自己沒有離開圖爾內斯特呢。」
「我們這次來本來也不是與他們為敵啊。」男爵夫人在他背後說道。
「嗐,話是那樣說,不過……」傑生沒有嘀嘀咕咕下去,大概對於這個事實他也是認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