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這一場暴風雨可真夠猛烈的!」傑生望著帳幕外面像銀色瀑布一樣倒下來的水流,嚷嚷道,其實,光看他自己,也可以想到這場暴風雨有多麼猛烈了——水從他的頭髮上一路流淌下來,水從他的衣服上往下滴,水從他的靴子裡往外冒,他一邁步,原來的地方就留下一個清晰的水腳印——儘管地上本來也跟乾燥搭不上關係。
進來的時候,他伸手抹了一把臉,可是無論他的手還是他的衣袖都是濕漉漉的,這讓他皺起了眉頭,「唉,唉,這樣的天氣!」
「哥哥,到火堆旁邊來啊!」珍妮招呼道,接著她就把她那有力的手按在她哥哥的肩頭,一轉眼就把他給拉到了火堆的邊上,都沒等傑生說出一句話來。
這個給指揮部準備的營帳是很大的,在中間的地上掘了一個坑,裡面生了火,火上架著一口小鍋,鍋裡燉著藍草的根和葉子,散發出濃濃的藥草味道。帳幕裡面沒有設煙囪,不過傑生和他的妹妹都不是耐不住煙霧的人,相反,他們覺得這嗆人的煙有祛風散寒的功力。
傑生在火坑旁邊的一個凳子上坐了下來,這時候他發現一個原來他以為會在的人不在這裡,「夫人呢?她怎麼不在這裡?」
「她去巡視軍營了。」
這個回答讓傑生無語了好一會,然後他自言自語地嘀咕道:「這樣的鬼天氣,還會有敵人來襲擊我們麼?他們要摸過來的話,就得預防自己的馬先不滑倒。」
「狐狸總是在月亮不出來的晚上來偷雞的。」珍妮聽到她哥哥的話。就這樣回答他,「做賊的人。壞天氣就是他們的好天氣。」
「嗨,你老是這樣替外人說話!」傑生嚷嚷道。
「夫人是對的。你不也派了哨兵麼。」
「對是對的,」傑生承認道,「就是你為嘛不能先替我說一句呢?」
「我這是在替你說話啊,」珍妮說道,「如果你不認可她的話,為什麼跟著她來呢?換了其他人,你早就逃走了,也不會容許我出來。你嘴上看不慣她的做法,但是你心裡是欣賞她的。」
「瞎說。我聽她的,因為她是夫人,如果不聽她的,我就會挨鞭子而你也會挨餓。」傑生哼哼了兩聲,他端詳了一會兒面前的小鍋,顯然鍋裡的草藥已經熬了不短的時間,褐色的湯汁上咕嘟嘟地冒著泡,泛著苦味的蒸汽升騰了上來。
他凝視了那蒸汽很長時間,但是帳幕裡除了他們兄妹並沒有別人。外面的雨又下得那樣大,任何一個有點兒頭腦的人除非命令所迫都不會走到那雨裡去,所以,過了會兒他又開口了。「我們的這位夫人,我真是看她不透。」
珍妮坐在那裡縫補衣服,聽到他這樣說。就抬起頭來看著他。
但是傑生並不看她,他看著面前的小鍋。嘀嘀咕咕地說道:「一匹又高大,又漂亮的戰馬(你在圖爾內斯特的集市。甚至卡拉曼的集市上簡直都找不到更好的了)套著牛軛在拉犁,這就是我們這位夫人在幹的事兒!」
他停頓了一下,但是珍妮只是坐在那裡安靜地聽他講,並不插話。
於是他就繼續將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就拿今天的事兒來說吧,我們本來都來到了一個市鎮旁邊了,但是她寧可教我們在野地裡搭帳篷,也不教鎮上的人騰出一些房子來。我們有這樣一支大軍,只要我們不做過分的事情,不把房子拆了當柴火,或者當眾侮辱鎮長,或者當眾侮辱鎮長的妻子女兒,鎮上的人們是不會反對我們的,即使鎮上住著一個伯爵,他也不會反對我們,何況這裡並沒有什麼伯爵。但是她寧可教我們在鎮子旁邊的休耕地裡搭帳篷,也不容許一個士兵的腳伸到鎮子裡去。她領著大軍,卻彷彿在趕著羊群。」
小鍋上的白色蒸汽更加濃了,他簡直都看不到珍妮,這時候就聽到她說道:「那一次,北方人攻擊圖爾內斯特的時候,騎士們都呆在城堡裡,只有她下令去援助圖爾內斯特。」
「是呀。」傑生看著自己的腳,他已經把那雙濕乎乎的靴子放在火邊烤著了,「一共三十四個人,要去和一千個人為敵,真是亂七八糟!」
「做了我們俘虜的巴格伯爵,和其他許多貴族,那時候都沒有救援圖爾內斯特,不但如此,他們還坐視北方人在他們的土地上燒殺擄掠,甚至加入他們一起,嗨,他們以為那樣能夠增強他們的勢力和財富呢!他們確實大大地增加了勢力和財富,但是現在如何呢,哥哥,你是知道的。」
「現在巴格伯爵是我們的俘虜,而夫人的手下有這樣一支大軍,即使卡拉曼的總督看了都要害怕。」傑生不情願地承認,「雖然她還不知道怎樣運用。」
「比巴格伯爵他們知道怎樣運用,不是麼?所以跟著她是值得的,」珍妮的聲音響亮了起來,「哦,哥哥,野草在風中東搖西擺,隨著四方的風轉,哪個方向的風強它就往哪裡倒,它長得很快,可是冬天一來,它就枯黃了,過不了冬天,而橡樹絕不會這樣,它不會跟著風倒,它只向那永恆的太陽生長,但是一切的植物裡還有能和橡樹相比的麼?我們總是願意我們的孩子像橡樹的,為什麼我們倒不希望我們的主人像橡樹呢?」
「是啊。」矮個兒參謀長咕噥了一聲,「但是當橡樹是吃虧的,它長得慢,又要經歷冬雪,豬和鹿也會來啃食……」
他們這樣交談的時候,就聽到馬蹄聲在帳篷外面響了起來,然後一個渾身淌水的人哆嗦著進來了,他們認出那是男爵夫人,就趕緊站起來。把火邊的位置讓給她。
男爵夫人在火邊坐了下來,「士兵們都很好。沒有一個離開崗位,我原本擔心他們會偷跑到鎮子上去。」
「他們一向都聽從您的。」珍妮回答道。「而且我的哥哥剛
才也已經巡查過了,每個人的頭頂都有東西遮雨。」
「那就好。阿嚏!」她拿起一隻小碗,盛了一點熬好的藥汁,往裡面倒了點蜂蜜然後捏著鼻子喝了下去,「唔∼∼∼好苦!」即使喝完了,她還伸著舌頭,好像烈日下面的狗。
兄妹兩個不無同情地望著她,這藥湯比起治療腹瀉的簡直可以說是甜蜜了,但是究其本身。還是跟漢森大媽一樣可怕,何況是男爵夫人這樣一個以愛好美食和挑嘴聞名的人——的確,男爵夫人的跳躍活動在她身高增長上沒有顯示出什麼成效來,但是她堅持每天巡邏,以及吃士兵一樣的飯食,卻著實地使得她的臉龐和腰身一起縮減了下來。
等男爵夫人的舌頭縮回了嘴裡後,他們就聽到了一個聲音不大的命令:「你們每人也來一碗。」
「……」
「……」
那個時候,在陰雲密佈的費薩爾伯爵領地,一陣比一陣猛烈的。在這個季節非常罕見的寒風將烏雲吹到了一起,彷彿一座黑暗的雲城駕臨到伯爵的城堡上方似的。費薩爾伯爵聽到有一支軍隊來到,人數不少,而且打的不是國王的旗幟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不出去,他對手下說,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出門是不適宜的。誰會在馬上要下雨的時候穿著鐵甲出門呢?他沒有遇到對方,他們就會因為落雨退去了。或是陷在泥濘裡面。
他手下的騎士們齊聲稱讚主人的英明決策,那些會不合時宜地提起騎士的榮譽之類的話的人是不能在伯爵的桌邊有個位置的。不,那些莽夫是不會在伯爵這裡得到騎士的身份的。
他們關緊了城堡的大門,繼續喝酒作樂的時候,從對方那裡卻來了一個騎馬的信使,他戴著十字架,身邊又沒有任何全副武裝的人,因此他們把他放進來了。
「我的主人希望能夠借道去拜訪大修道院,他病得快死了,希望能在著名的大修道院皈依救主,他還把他先前從各國擄掠來的財寶都帶來了,預備獻給大修道院,用於在救主跟前免他的罪。」這個信使跪在伯爵面前,這樣說道。伯爵身邊的人已經搜過他的身,他的確沒有帶任何武器。
「哦,哦。」費薩爾伯爵這樣點著頭,這番說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對大修道院沒有什麼特殊感情,但是信使所提到的財寶讓他著實沒有辦法乾脆地拒絕對方,「你講的話似乎是真的,但是……我要先見到那些財寶,才能肯定你說的是真的。否則,我是不會把道路借給你們的。」
「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情。我馬上把這話報告給我的主人。」那個信使說了,就回去了。
「讓一個異教的首領皈依救主,這可是很大的榮耀呀。」伯爵對他的手下們說道,然後,他看到許多車子由步行的僕從推了過來,可以看得出,那是些非常沉重的車子,「唔,這些是已經懾服於救主榮光的異教徒,不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們早已經在我的領土上放起火來了,但是現在他們比我原有的領民們更加馴服。」
先前的信使又過來了,這次他帶來了一對沉重的、紋飾精美的銀杯作為獻給道路主人的禮物,「我的主人的情況比先前更加壞了,恐怕挨不到大修道院了,您願意把您家的小禮拜堂借用一下麼?他不想以一個異教徒的身份死去。」
「呃?」
「他希望您能做他的教父,尊敬的伯爵。」信使謙卑地請求道,的確,附近似乎沒有比德高望重,虔誠的,馬上要成為一個主教的父親的費捨爾伯爵更加合適的人了,而且,如果那個異教首領注定命中到達不了大修道院,要在伯爵家的小禮拜堂皈依,那豈不意味著救主認為他的那些財寶不該給大修道院而應該給伯爵家的小禮拜堂增添光彩——大修道院的財寶已經很多了而伯爵家的小禮拜堂還很簡樸——伯爵這樣想到,於是他露出了連他親生的兒子們都稀罕得見的,無比慈祥的笑容,「這是我的光榮,請進來吧。」
以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定能說服那個彌留之際的異教首領,把他的財寶獻在這裡才是救主的意志。這一點,想必是不難做到的,因為病重的人,比婦人更加軟弱。
城堡的大門大開,迎接異鄉人首領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