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舞道:「事情是這樣的,不知為何,貴國女帝忽然派出個迎親團,帶備大批聘禮,浩浩蕩蕩的到突厥默啜的牙帳去,說要迎娶凝艷,卻給默啜把整團人扣留軟禁,不准歸國。」
龍鷹心裡打個突兀,那豈非連武延秀也給扣起來,武曌這個臉丟得太大了。
萬仞雨勃然大怒道:「太過分了!」
風過庭則殺機閃現。
對中土人來說,縱然受害的是聲名狼藉的武氏子弟,仍屬奇恥大辱。
荒原舞道:「默啜是故意洩出消息,好讓天下皆知,他公然說中土的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怎會忽然鑽出個姓武的人來迎娶他的尊貴女兒,擺明是欺騙他。」
龍鷹心忖武承嗣的太子之位完蛋了,肯定是他拍胸保證默啜的誠意,今次不但賠掉珍貴的土地和物資,連人都要賠上去,武曌一肚子氣下,自是遷怒於他。冷然道:「默啜是故意惹怒我們,逼我們在陣腳未穩下出兵討伐他。敝主如何反應?」
荒原舞道:「這方面仍未收到消息。」
風過庭沉聲道:「安西四鎮,不是長期駐有我國重兵嗎?為何見不到半個漢人?」
萬仞雨代答道:「原來鎮守安西四鎮的,是大將王孝傑,自契丹人南犯,王孝傑與手下部隊被調返東北,應付契丹人,到硤石谷大敗,王孝傑戰死,便沒有再派兵駐紮。只好由四鎮之主代都督之位。」
龍鷹更深刻地體會到硤石谷之戰,其影響之深遠,到今天仍未回復過來。難怪娑葛趁勢而起,蠢蠢欲動。
道:「終有一天,要和默啜分出生死勝負,暫時無暇和他計較。時候差不多哩!我必須到外面打個轉,與且末人聯絡,安排今晚采烏金核的事。」
風過庭道:「我陪你去。」
龍鷹起立道:「不用站起來。坐著繼續聊天,自離開長安後,少有這般輕鬆寫意。公子也不用陪我,讓丑神醫獨自活動,較能避過敵方探子耳目,否則會像今早般,到鐵鋪買幾把刀子,立即給荒原舞兄曉得我們入城了。」
花秀美嬌笑道:「丑神醫?哪有自稱神醫的?」
龍鷹離椅轉了一匝,立即變臉成丑神醫,故意惡形惡狀的來到花秀美身後。抓著椅背,俯身在她耳旁道:「妹子若有甚麼頭暈身熱,由我來個對症下藥,包保藥到病除,永不復發。我最拿手治的是心病。哈!」
花秀美沒好氣的道:「你先醫好你口沒遮攔的癡狂症再說吧!」玉立而起,向各人道:「不用起來,秀美只是要送丑神醫出大門。」
說畢輕移玉步,領龍鷹出門去了。
兩人踏出大門,花秀美靠近龍鷹。輕輕道:「為何忽然對秀美生出興趣?」
龍鷹醜臉現出古怪神色,想不到這別具一格的美女如此坦白直接。道:「小弟第一眼便對秀美傾倒,只因以為秀美是公子追求的對象,才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愛慕。唉!剛才雖逗得秀美開開心心的。可是我總感到與秀美像隔著一道鴻溝,所以雖很想親秀美的臉蛋,卻沒那個膽子。」
花秀美雙目射出淒迷之色,輕輕道:「你想多瞭解點人家嗎?」
龍鷹與她並肩而行。目注前方,點頭道:「現在我最想探索的,正是花大家芳心中的奧秘。因何會形成如此獨特懾人的氣質?是甚麼天賦令花大家成為龜茲首屈一指的歌舞伎?為何秀美希望每一天醒來,都能忘掉過去那天發生過的事?哈!如果每一刻都能忘記過去一刻的事,世界會變成怎樣子呢?」
花秀美淡淡道:「在剛才的午宴,我笑得比以前半輩子加起來的笑更多,可見你是個可操縱秀美喜樂的人。痛嗎?」
龍鷹微一錯愕,旋即明白過來,笑道:「花大家當時捏得很凶。」
門樓在望,花秀美停下來,轉身面向他,瞇著如煙似霧的美目,淡然道:「因為當時人家恨你,恨你令秀美沒法保持平時習慣了的感覺。」
龍鷹亦轉過身來,狠盯著她絕美的花容,道:「秀美的慣常感覺是怎樣子呢?」
花秀美眸珠閃動異采,更像閃亮的寶石,不徐不疾的道:「鷹爺想知道嗎?」
龍鷹發自真心的點頭。
花秀美探手撫上他的醜臉,微笑道:「這個面具的確是巧奪天工,竟能傳遞你的心意。」
說畢轉身去了。
龍鷹差點想追上去,逼她給出答案,最後暗歎一聲,朝門樓走去。
龍鷹漫步龜茲城,心情大佳。
默啜的欺人太甚,雖是很難嚥下去的一口烏氣,但至少令武曌在一段長時間內,沒法將武承嗣捧上太子之位。試想武承嗣的兒子仍被扣押的當兒,如何可歌功頌德的送他上寶座?
他從北走到商貿大道,沿途經過七、八座佛寺,規模大小不一,令龜茲城充盈宗教的色彩和安詳的氣氛。
進入約定的食肆,風漠早來了,龍鷹見他滿臉陰霾,心知不妙,到他旁坐下道:「發生甚麼事?龜茲和貴國不是友好之邦嗎?」
他們所處食肆,位於商貿大道內街的一個大廣場,是露天的攤檔,專賣地道的食物,同樣的攤檔有三十多個,鄰比相依,匯而成集,客似雲來,非常熱鬧。
風漠早點了食物。眾攤檔另一特色,是招呼的夥計全是龜茲的小姑娘,俏生生的,高聲呼喚時仍是嬌聲嗲氣,配上充滿音樂聲的本地話,聽得人意軟心酥。
風漠頹然道:「不知娑葛從何處收到風聲,竟派來高手悍將,美其名是歡迎我們,事實上卻是押我們到碎葉城去,現在天石已等於落入娑葛之手,再不由我們作主。更糟糕是連夫人也落入他的魔爪,我們真不知如何向回紇人交代。」
龍鷹一顆心直沉下去,豈非采天心的事立告泡湯,還要應付新的煩惱,本來輕鬆的心情一掃而空。道:「回紇人也來了!」
風漠頭痛的道:「幸好他們住在城北的迎客居,我們則住城南的國賓堂,所以尚未有機會碰頭,莊聞大人亦無顏去見他們。」
俏夥計捧來熱湯麵食,風漠是沒有胃口,龍鷹則因剛才吃得太飽,只捧湯喝了幾口,口噴火焰似的駭然道:「這麼辣!」
風漠失去了回答他的心情。
龍鷹再喝兩口,道:「回紇來的是甚麼人?」
風漠道:「是龜茲的官員告訴我們,獨解支顯然對夫人非常重視,派來心腹大將方雄廷。嘿!原名是多利尤方雄廷,多利尤是他的族姓。此人在回紇有很大名氣,曾領兵贏過多場戰役,其中一場是以五千人,擊敗侵略黠戛斯一個逾萬人的突騎施部隊,令他聲名大噪。」
龍鷹道:「今次有多少人隨他來?」
風漠道:「這個仍弄不清楚,入城的人不會多,真正的主力,會駐紮在城外遠處。突騎施的人也如此,入城的只有百多人,卻有數目不明的部隊駐紮在龜茲城往碎葉城去的路上。」
龍鷹不解道:「你不去找方雄廷,他不會來找你嗎?」
風漠道:「這叫不幸中的大幸,突騎施的精跳奇,堅持要住進我們的國賓堂,名為保護天石和夫人,方雄廷雖有派人來,卻被突騎施人擋駕。我操他的娘,精跳奇當我們是他的囚犯嗎?」
龍鷹笑道:「將軍的漢語粗話原來如此流利。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世上除死亡外,沒有化解不了的事。現在我們最重要是保持密切的聯繫。」
風漠頭痛的道:「尚未告訴鷹爺,精跳奇逼我們明早立即動身,我們拗不過他,只好同意。突騎施人太盛氣凌人了,鷹爺須為我們作主。」
今次輪到龍鷹頭痛,在只有半日一晚的情況下,他可以幹甚麼?沉聲道:「回紇人那邊由我們去想辦法。於現今的情況,龜茲人可以起作用嗎?」
風漠同情的道:「龜茲人的煩惱比我們且末人大上千百倍,我們頂多是賠上天石和夫人改事娑葛。龜茲人卻是首當其衝,一旦娑葛經略四方,第一個要取的定是龜茲城,皆因龜茲物資充裕,又多美女,更因其戰略位置,遠勝鄰近各國。光是一條綠色捷道,即可使他的魔爪直探往大沙海之南。春夏水盛之時,快馬走二十天,便可抵達于闐。」
又道:「所以現在龜茲王白赤最畏懼的人是娑葛,怕他找到攻打龜茲的借口。但怕有屁用?若要攻打龜茲,以娑葛橫蠻霸道的一貫作風,何患無辭?」
兩人又研究了聯繫的手法,分頭去了。
舞樂院。東堂。
龍鷹向萬仞雨、風過庭、荒原舞和勝渡以突厥語描述了當前惡劣和刻不容緩的形勢,歎道:「我一路走回來,幾乎想破腦袋,仍想不到解決的妙法。」
荒原舞道:「方雄廷與我有深厚交情,可由我去向他說清楚且末人的難處。」
萬仞雨皺眉道:「解釋只是沒用的空言,方雄廷不但沒法為獨解支作主,還會因沒法迎得彩虹夫人受責,必須有更妥善的方法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