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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三 兩京風雲 第九十三章 怒觸天顏 文 / 鷹揚三國

    淒風冷雨之中,洛陽的夜似乎更加黯淡,令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南宮通往北宮的復道中,左右兩側的石燈努力散發出昏暗的光芒,卻難以映清前方幽深難測的路途,更增神秘色彩。!

    每一盞石燈前,都有一名神色冷峻的皇家衛士持戈而立。他們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戰士,並剛剛經歷過不久前那場捨生忘死的帝都保衛戰。殘酷的考驗和鐵血的淬煉,已經令倖存者磨練出鋼鐵般的堅定意志。風雨漸大,而他們卻巍然挺立,任由冰冷的雨水濕透全身,也沒有一個人動上一動。

    輕輕的足音響起,從南宮方向緩緩而至,衛士們的身軀紋風不動,目光微轉的循聲瞧去,心中生出一絲警惕。如此風雨之夜,怎麼還會有人向皇帝寢宮而行,難道不知禁宮律令?

    雨中,一個落寞的身影終於現出身來,直挺挺的信步而來,似乎渾然沒有意識自己犯禁的行為。

    距離最近的一名衛士不由心中大怒。他當然知道,夜間面聖非有通天大事上奏,並至少要湊夠三位當朝重臣才能一起請見的規矩!

    他正要開口喝問,突然一眼瞧清了那人的長相,不由渾身一震,將衝到嘴邊的話語硬是嚥回肚中,莊重的行了一禮。

    很快,那人所過之處,所有衛士無不目露崇敬之色的恭然行禮。

    那人亦是渾身盡濕,對衛士們有如波浪般的禮節似乎視若無睹,就那麼旁若無人的一直穿行過去。

    然而前方的衛士們不但沒有露出不悅之色,反而繼續心悅誠服的垂首行禮。因為此人不僅身懷天子御令,可以在南北兩宮之間通行無阻,而且他還是所有將士心目中的英雄,他已經是一個傳奇!

    在帝都內外,各校各營,上萬漢軍將士之中,都流傳著這位傳奇將軍的名號:鷹揚中郎將!

    「末將拜見南鷹揚!」北宮門前的衛士長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毫不掩飾眼中的崇拜和感激之色。就在不久前的那場激戰中,一千禁軍可全都是這位將軍的直屬部下,而他自己的小命,也是靠著這位將軍才僥倖撿了回來。

    「陛下現在何處?」將軍的話語有些森寒,令衛士長心中微微一顫。將軍今日是怎麼了?平日裡他可從來都是平易近人的,難道出了什麼大事?

    他心中一震,連忙回身喝道:「立即去找何真將軍來,只有他才知道陛下的安寢之處!就說是鷹揚中郎將有緊急大事,需要立即面聖!」

    「很好!你的反應很快!」將軍終於面色鬆動了幾分,他點頭道:「本將就在這裡等著!」

    「還不去拿蓑衣來為將軍披上!」那衛士長厲聲道:「沒有看到將軍的身上已經濕透了嗎?」

    「不用了!反正也濕透了!」那將軍淡淡道:「正好本將憋了一肚子邪火,只當降降溫吧!」

    「……是!」那衛士長偷偷瞧了一眼將軍冷淡的神色,心中莫名的一寒,急忙退了開去,再也不敢接口。

    很快,何真匆匆趕來,他愕然道:「將軍深夜至此,可有什麼軍機大事要呈奏天子?」

    「廢什麼話!」將軍**的回了一句:「立即引本將前去面見天子!」

    「可是將軍!」何真猶豫道:「天色已晚,陛下可能已經安寢……」

    「那就喚醒他!」將軍提高了聲音道:「若你不敢,便由本將親自前去!」

    「……末將遵命便是!」

    「漢揚,夜色已深……」靈帝微微不豫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偏殿之中輕輕迴響,混合著殿外沙沙的雨聲,透出一股隱約的不怒自威:「你究竟有什麼天大之事,還硬要驚擾朕的安寢?」

    可惜,天子的威嚴並不能嚇倒階下那名年輕的將軍,相反卻激起了他一直沉積在心中的怒火。

    「臣弟之來意,難道陛下是在明知故問?」他上前一步,冷冷道:「司馬直的事情,請陛下不要推說一無所知!」

    「臭小子!你這是在質問天子嗎?」靈帝目光一寒,森然道:「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難道你不怕因為衝撞朕而掉了腦袋?」

    「怕?怕我還就不來了!我南鷹…,」南鷹上前一步,傲然道:「何時怕過?」

    「不要以為朕不敢責罰於你!」靈帝終於變了顏色,他似乎正在強忍怒氣:「豈不聞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你省省吧!天子?」南鷹只覺一股怒火從腳底直騰上頭,他不顧一切的大叫道:「天子會言而無信嗎?天子會逼著功臣去投河自盡?你算什麼天子!」

    「你,你大膽!」靈帝顫顫巍巍的立起身來,指著南鷹道:「好一個恃寵生驕的豎子!竟敢對朕如此說話!」

    「少在我面前擺什麼天子的架子?你說我恃寵生驕?」南鷹橫下一條心,咆哮道:「幾年來,我為了你多少次出生入死,將腦袋掛在腰帶上的玩命!我圖的是什麼?你還真當我是因為你是天子嗎?實話告訴你,我才不怕你是什麼狗屁天子!有本事只管來砍我的頭!」

    「你……我知道你根本沒有將我當成天子,也根本不貪圖什麼榮華富貴!」靈帝張口結舌的怔了一會兒,突然恢復了平靜,甚至前所未有的不再自稱「朕」:「可是你不要忘記,家中也講長幼有序,你憑什麼在兄長面前如此放肆!」

    「好一個兄長!」南鷹突然笑得前仰後合,險些淌出淚水:「我一直當你是兄長,始終無條件的支持你、信任你!而你,卻一直將我當成是工具,是鷹犬!天下間,有這樣的兄長嗎?」

    「我明白了!你此次來根本不是為了替司馬直討回公道的!」靈帝的身軀輕輕的顫動著,他亦有些失控道:「你是在恨我,怨我!不錯,你救過我很多次,立下的功勞更是無出其右,你不稀罕什麼名利,卻一直在恨我利用你!是不是?」

    「你敢說不是嗎?」他厲聲道:「你今天來,便是要和我清算老帳吧!」

    「哈哈,你休想矇混過關!你我的事情一會兒再說!」南鷹緩緩踏上龍階,彷彿是挑釁一個帝王的尊嚴:「司馬直明明負有軍功,為何你言而無信的還要令他交養軍錢,連他辭官的請求也要狠心駁回?你究竟是要逼死他,還是想錢想瘋了!」

    「當然是要錢!」靈帝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南鷹一步步逼上,木然道:「朝庭財力本就捉襟見肘,帝都一戰後更是府庫皆空。朝庭不僅要獎勵有功將士,更要應對天下間各處此起彼伏的叛亂,何處不須用錢?」

    「這是第二個問題!」南鷹終於踏完了所有的台階,與靈帝面對相視,他冷笑道:「第一個問題你尚未答我,為何要令身負軍功的司馬直交錢?」

    「經過黃巾之戰和平叛之戰,像司馬直這樣混入軍中搏取功名的世家子弟數不勝數!」靈帝亦是冷笑:「且不說他們的齷齪行徑,我也只是順水推舟罷了!反正他們有的是錢,又只想當官,憑什麼不能讓他們破財?」

    「司馬直的為人如何?難道你不知道!」南鷹大叫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曾經不止一次在你面前稱讚他的剛直,你這是存心要逼死他!」

    「我當然知道!」靈帝絲毫不為所動道:「可是一個君王,會因為區區一個微不足道的臣子,而做出網開一面之事落人口實嗎?」

    「朕!絕對不允許有人質疑朕的決策,」他終於再次恢復了帝王的自稱:「而司馬直不僅辜負聖恩,沽名釣譽,竟敢以死相脅,企圖陷朕於不義!真是罪該萬死!」

    「你說什麼!」南鷹感覺到心底深處那最後一根維繫情感的心弦一下子被繃斷了,他呆了半晌,突然瘋了一般的狂叫道:「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昏君!」

    「轟!」剛剛更換過的嶄新龍案再次被靈帝一腳掀飛,他怒發如狂的握緊拳頭大吼道:「你竟敢罵朕是昏君!」

    「吱呀!」大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何真領著一群衛士衝了進來。靈帝和南鷹鬧得動靜太大了,嚇得他們只有強行衝入。

    映入眼簾的一幕,更是險些沒有將眾衛士驚得昏倒在地:象徵著天子威嚴的龍案正破破爛爛的散裂於階下,而君臣二人正有如鬥雞一般咬牙切齒的對峙在龍階上。

    「你……」何真終於大起膽子,有些底氣不足的叫道:「南鷹揚不得無禮,你怎可觸犯天顏…….」

    「呼」一團黑呼呼的物事疾飛而至,在何真頭側的門框上擲得粉碎,卻是一盞精緻的琉璃座燈,嚇得他險些倒在地上。

    「誰令你們進來的?滾!」靈帝歇斯底里的狂叫道:「全部給朕滾出去!」

    肝膽俱裂的衛士們一窩蜂們般退了出去,在掩上殿門後仍然抱頭鼠竄,一直奔出數十步外才敢停下腳步。數十人面面相覷,均看到同袍眼中那驚駭欲絕之色。

    「天下間,人人都可以罵朕是昏君……」靈帝死死盯著南鷹,眼中竟似有一絲難掩的心痛:「而唯獨你南漢揚,你怎可如此罵朕!」

    「我這算是客氣!」南鷹瞧著靈帝的眼神,心軟的感覺的只是一瞬即逝,他尖銳道:「說你是暴君亦不為過!」

    「好,你罵得痛快!」靈帝臉上的憤怒之色漸漸褪去,他面上現出身心俱疲之色,緩緩坐在台階上,指了指身側道:「好了,你與朕都有些失態了!坐吧,朕向你說說心裡話!」

    南鷹心中掙扎了一下,終於冷著臉坐了下來。

    「朕少年即位,一舉躍登天下魁首,當時的一顆心裡,也儘是振興河山的豪情壯志!」靈帝放緩了聲音,眼中有些失神的回憶道:「可是隨著朕年紀漸長,心智漸深,這才看穿了一個真相:看似強盛的大漢,已是華廈將傾,而朕掌管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積蓄著數百年沉痾隱疾的爛攤子!」

    「你知道?那你還破罐子破摔!」南鷹險些又要跳了起來:「以前我就對你說過,欲安天下必先富民,而欲要富民則必先治吏!你如此不擇手段的賣官斂財,無異於飲鴆止渴!」

    「飲鴆止渴?好妥貼的說法!」靈帝微微愕然,隨即歎息道:「朕心裡很明白,憑著眼下這個千瘡百孔、奄奄一息的羸弱大漢,根本不可能再現光武中興的輝煌!」

    「先光武帝出身布衣,可以靠著巧取豪奪、殺戳千里來平定天下,可是朕不行!」他茫然道:「因為朕是守成之君,坐上這個江山靠的是祖宗萌蔭,既不可公開對付祖宗扶持起來的功臣之後,更不可妄動刀兵,背上愧對先祖的萬世罵名!所以,大漢傾頹,幾成必然之勢!」

    「那倒也未必!」南鷹聽他言辭懇切,似乎全是肺腑之言,心中怒氣也消散了不少:「既然陛下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便更應該整飭吏治,富國強民,同時不拘一格、任用賢能,設法將那些陳年積痾一一化解才是!」

    「而不是將賣官之道發揚光大!」他忍不住又提高了聲音:「臣弟也曾說過,那些通過買官而身居高位的人,只會從窮苦百姓身上千百倍的搜刮回付出的財富,致令天怒人怨!而所有的矛頭,都會直接指向陛下一人之身!」

    「關於這一點,朕比你清楚!」靈帝淡淡道。

    「什麼?」南鷹愕然道:「你清楚?那麼以你的聰慧,怎麼還會如此反道而行?」

    「你說的輕鬆!整飭吏治?任用賢能?」靈帝嘿然冷笑:「整的是什麼人?任的又是什麼人?若然朕如此而為,只怕大漢已經亡了!」

    他不理面露驚容的南鷹,自顧自道:「先光武帝於亂世之中撥亂反正,靠的是什麼?便是如今這千千萬萬身居高位、家財億萬的豪強和世家!以他的英明神武和雷霆手段,都無法撼動這些人的利益之心。憑著朕,可能嗎?」

    「而那些所謂的大漢忠貞之士……呸!」他毫無天子風範的重重啐了一口:「他們日日勸朕要抑制奸宦、打擊貪官,說白了,也只是因為那些所謂的奸宦貪官侵佔了他們的利益,分割了他們的權力!如果朕對他們的主張言聽計從,那麼只能有一種結局……」

    「改朝換代!」靈帝突然厲聲道:「用不著百萬黃巾,也輪不到二十萬西涼鐵騎,這些小人只用一千禁軍就能完成如此宏偉的大業!」

    「陛下,你,你!」南鷹心中突然湧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靈帝他什麼都心如明鏡,為何還要如此逆天行事?難道竟然是要……

    「哼!你明明已經猜到了,為何不敢說出來?」靈帝露出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可怕笑容:「是的!朕無力撼動他們,也不能去動他們,便只有假手他人!」

    「朕就是要招致天怒人怨,朕就是要令民不聊生!」他狠狠道:「烽煙四起的亂世,正在無情的吞噬著朕的江山,同時也在清除一切大漢的毒瘤!終朕在位之期,就是要拉著他們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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