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漸漸消失不見的小舟,南鷹呆呆的出了一會兒神,才道:「強仝,你能聽出那女子的涼州口音倒不足為奇,可是你又從什麼判斷她會是羌人呢?難道沒有可能是敵人故意誤導我們?」
「主公你有所不知!」強仝見林中只有他們三人,又恢復了舊時稱呼:「雖說羌人與漢人雜居已久,且彼此通婚多年,涼州的漢羌兩族精通對方語言也是一件平常之事。然而,羌人一些固有的腔調卻是難以改變的,比如說!」
強仝微微一笑:「羌人女子說到漢話『你』這個字時,就容易發出近似於『內』的讀音,這卻是漢人女子學也學不來的,除非她兒時就是如此發音!」
「原來如此!」南鷹和高風一起恍然道。
「不過,也只有你這個心細如髮的羌人才能聽得如此分明!」南鷹讚許道:「換了別人只怕難以辨識!做得好!」
「謝主公讚譽!」強仝口中稱謝,面上卻儘是憂慮之色:「可是主公,羌族之內部落繁多,勢力錯綜複雜,究竟會是什麼人在暗中與我們為敵呢?」
「不是與我們與敵!他們要的應該是黃巾軍的藏寶和那個讖言的秘密!」南鷹心中已有七八分明白,「這一點從他們在林中潛伏已久,卻單單在張梁即將向我道出那個秘密時,才暴起發難便可見端倪!」
「不過,他們的野心不小啊!遲早會是我們的大敵!真是傷腦筋呢!」南鷹歎息道:「我們回去!今日之事對誰也不要說起,只說張梁被同黨救走了吧!」
「是!」
當南鷹率人押著五花大綁的彭脫趕回穎陽城外,這場大戰已經落下了帷幕。
上萬漢軍士兵正在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方圓十里之地儘是修羅墳場,屍骸遍地,血流成河。
無數的黃巾軍傷者仍然倒在血泊之中呻吟滾動,忙忙碌碌的漢軍們卻置若不聞,有的漢軍還狠狠的給上一腳,令黃巾軍傷者的慘呼更加淒厲。
南鷹看得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叫住一個軍侯道:「為什麼不給敵軍的傷員救治?」
那軍侯是朱俊的部將,識得南鷹,連忙恭敬的施了一禮才道:「啟稟將軍,此戰我軍的死傷也不小,尤其是守城的佐軍司馬所部,幾乎個個帶傷,軍醫們大半都去為他們療傷了!」
「何況!」他瞧了瞧遍地的黃巾軍傷者,眼神明顯有一絲厭惡:「這些黃巾軍險些令我軍全軍覆沒,更有數千兄弟被他們放水淹得屍骨無存,不殺他們就是好事了!還有必要為他們治傷嗎?」
「糊塗!」南鷹毫不客氣道:「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敵人了!今後他們還將成為我大漢的忠實子民,怎麼能見死不救?」
「是!末將這便去傳命,分出人手來救治他們!」那軍侯雖然心中不服,但是服從命令的天性和對南鷹的尊敬還是佔了上風,他略一猶豫便作出了回答。
「告訴所有的將士!」南鷹深深的盯著他:「戰場虐俘的事情絕對不能發生!無論是你們還是敵軍,即使戰敗也應該保留戰士應有的尊嚴!」
那軍侯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挺起胸膛道:「是!末將明白了!」說罷轉身去了,步履間彷彿也輕快了很多。
「將軍!」侯成遠遠奔了過來,他大叫道:「您可算是回來了!皇甫將軍和朱將軍請您和眾位司馬以上的將領大帳議事!」
「是嗎?」南鷹心中一陣興奮,終於要見到曹阿瞞了嗎?他點頭道:「很好!本將正有要事通報!」
「鷹揚中郎將、虎威校尉入帳!」隨著大帳前一聲悠長的通傳,南鷹、高順領著強仝、趙明兩位東路軍司馬和高風等五位北路軍司馬,魚貫而入。
皇甫嵩端坐於首將之位,朱俊坐於他左方下首,兩將一齊立起,以示對南鷹的尊重。
南鷹面帶微笑,客氣了幾句便一屁股坐在了皇甫嵩右方下首,與朱俊相對而坐。以南鷹的赫赫戰功和同為中郎將的軍階,這個位子也只能他坐。
高順也坐在了他的下首,對面的正是佐軍司馬孫堅。
南鷹見孫堅友善的目光望來,連忙含笑回禮,突然他眼神一頓,落在了孫堅身側那人身上。
那人約有三十上下年紀,雖然跪坐在地看不出身高,但是他面色白晰,嘴邊掛著一絲淡淡的從容笑意,偶爾雙目開合之間卻是如有電閃。令人生出此人雖然相貌平平,卻極具成熟男人魅力的第一印象。
南鷹心中一動,能夠坐在孫堅身側的,只怕便是那名傳千古的曹阿瞞了,果然是人不可貌象!
他試探道:「這位將軍,莫非就是騎都尉曹操?」
那人轉過臉來,與南鷹四目相對,欣然道:「原來大名鼎鼎的南鷹揚竟然也聽說過末將的名字?」
南鷹心神輕震,果然是他,他大笑道:「早就聽說過許子將曾說孟德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英雄,今日得見,真是有緣!」說著,目光緊緊盯著曹操不放。
那一瞬間,不知是否南鷹的錯覺,他突然感覺到曹操回應的目光中有一絲畏縮,似乎是對自己緊緊鎖定他的目光,本能做出的迴避。
南鷹不由啞然失笑,自己與他初次見面,如此肆無忌憚的盯著不放,確是一種失禮,也難怪曹操會做出不自然的表現。
他歎息道:「本將定要記住今天這個不同尋常的日子!因為不但一舉擊破了穎川黃巾主力,更結識了文台和孟德兩位當世英雄,真是令人喜悅不禁!」
皇甫嵩和朱俊同時交換了一個愕然的神色,這姓南的小子一向狂傲,連對他二人都一向不太買帳,怎麼會對兩個初次相識的下級如此抬愛?
孫堅和曹操卻是同時身軀一震,臉上露出不能置信之色。這番誇讚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只怕依二人的深沉心計,必會淡然一笑,再投桃報李的回贈幾句相互標榜之言。
可是這番話由戰功卓著的南鷹揚口中說出,落在二人耳中,卻是另有一番感受。早就聽說這位南將軍性格孤傲,卓而不群,在同僚中更是出了名的難纏,僅為幾句口角,便動手狂毆剛剛擢升為破虜將軍的董卓,更將其一同拖得復降為中郎將,實在是一個無法無天的狂人。今日剛剛結識,他竟然主動放下身架開口稱讚,這豈能不令孫堅和曹操同感受寵若驚?
二人相視一眼,同時欠身道:「不敢當得將軍美譽!」
南鷹突然望向孫堅,歉然道:「文台兄,本將仍須向你道歉!那日淳於大人與你相約……」
孫堅立即搶著答道:「皇甫將軍已向末將說明一切,將軍於萬劫不復之境力挽狂瀾,又以疲憊之師疾馳救援,著實令末將敬佩!所以道歉之言再也休要提起!末將實在是經受不起!」
南鷹欣慰的點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本將也不矯情,今後你我便齊心協力,並肩作戰吧!」
皇甫嵩輕輕咳嗽一聲,眾將一齊收口,齊齊向他望來。
「此戰結果已出,我軍大獲全勝!」皇甫嵩的語氣中也有一絲喜意,從險些全軍覆亡於穎水,直至今日大勝於穎陽城下,這份勝利確是來之不易。
「五萬五千黃巾賊軍,除賊將張曼成領五千殘兵突出重圍,其他五萬人已被全殲於穎陽城下!對了!」皇甫嵩側首向南鷹道:「南鷹揚,聽說你親自去追擊張梁和彭脫,不知可有收穫?」
「本將正要向皇甫將軍說到此事!」南鷹早有腹案,從容道:「彭脫已被生擒,但張梁卻借早已備好的小舟從穎水逃脫!」
「本將失職了!」他向皇甫嵩拱手道:「請將軍責罰!」
「這是什麼話?你尚且擒得彭脫,本將與這麼多將軍卻連張曼成都沒有拿下!豈不是更加失職?」皇甫嵩苦笑道:「何況張梁心計深沉,竟然早備下小舟在穎水之畔,換成任何人去都是勞而無功!」
「如今穎川黃巾經此一役,已經是傷筋動骨,餘下的兵力不過是波才的三萬人馬,加上張曼成也僅有三萬五千!」皇甫嵩欣然道:「平定穎川可說是指日可待,本將這便要擬寫奏表,為各位將軍請功!尤其是南鷹揚和孫堅孫文台兩位!」
「請恕失禮,本將有話要說!」南鷹平靜的聲音傳了過來。
「哦?南鷹揚何事?」皇甫嵩抬手道:「只管請說!」
「本將在說話之前,要先向皇甫將軍和在座各位將軍致以歉意!」南鷹緩緩起身,向帳中所有人拱了拱手:「自本將來到東部戰區,頗有不識大體,得罪同僚之處,請各位原宥!」
眾將一齊訝然,這位南鷹揚今兒個是怎麼了?故意把姿態放得這麼低,不會又要弄出什麼事端來吧?
皇甫嵩和朱俊卻是對他有了一些瞭解,知道他確是一片誠心,皇甫嵩首先擺手道:「南鷹揚,你說這話可就有些欠妥了,本將與你相處也有諸多不周之處,你是不是也要逼著本將向你道歉呢?」
「南鷹揚,你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和皇甫將軍都是讚歎不已!」朱俊沉聲道:「那就是國事為重!只要你我幾人同心協力,何愁群賊不滅?」
朱俊確是老成持重之人,輕輕巧巧一句話,立即將南鷹拉回了和他們共同進退的陣營,且同時抬高了三人的身份。
南鷹卻是另有所想,他坦然道:「多謝幾位將軍體諒!本將的意思是,希望不要再為本將和本將的直屬部下請功。當然,強仝和趙明仍然在名義上屬於東路軍,不在此範疇!」
「這是為何?」皇甫嵩和朱俊一齊不解的叫道。
「本將是個直性子人!今日也就實話實說!」南鷹慢慢坐了回去:「其一,本將之前便說過,此次領著北路軍來援並非是朝庭授命,完全是自發的行動,論理應該定罪,豈可再以功論?」
他見眾將張口欲言,擺手打斷道:「且聽我說其二,此次戰功雖大,但是參戰部隊更多,若真要算起來,除了本將的北軍,最少仍有四路人馬!分別是皇甫將軍和朱將軍的南路軍,強仝和趙明的東路軍,以及孫、曹兩位將軍的人馬!」
「本將所屬只是戰馬損失極大,人員死傷卻幾乎可以忽略!但其他幾路人馬卻戰損極大,所以本將希望!」南鷹突然再次起身,向帳中眾將施了一禮道:「能夠用朝庭賞賜的錢糧,好生撫恤戰死將士!」
帳中突然靜了下來。
孫堅的目光亮了起來,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他的本部兵馬在本次會戰中損失最大,南鷹提出如此建議,他將是獲益最大的人。
皇甫嵩低頭沉默良久,才抬起頭來,眼中竟然夾雜著感激和歉疚的複雜神色,他緩緩點頭:「老夫極少欠人情意,今日,算是老夫欠你的!多謝了!」
眾將聽他竟然罕見的不以「本將」自稱,一齊訝然。
「可是!」朱俊終於忍不住道:「萬一朝庭追究南將軍的擅動兵馬之罪,又當如何?這份戰功原可功過相抵的!」
只有南鷹欣然道:「非惔漠無以明德,非寧靜無以致遠,這麼說,兩位將軍應該能明白在下的心意了吧?」
皇甫嵩和朱俊均為飽學之士,聞言同時動容。
皇甫嵩澀聲道:「沒有想到南將軍胸懷如此坦蕩!」
朱俊亦失聲道:「怪不得盧子干在信中說,之前看錯了你……」
他突然自知失言,尷尬一笑後立即住嘴。
孫堅和曹操望著南鷹,一齊露出由衷的欽佩之色。
只有南鷹面色平靜,暗中卻險些笑破肚皮,知道終於靠著馬倫傳授的至理名言,故作高深莫測之態,成功換回了皇甫嵩和朱俊的友誼。
事實上,皇甫嵩和朱俊才是最需要戰功來挽回聲譽的人,他二人從南路挾大勝之勢轉戰東路,卻接連受挫,兵馬也折損過半,若無一場像模像樣的大勝,只怕難以向朝庭交待。如果據實上奏,南鷹必會搶盡此戰的風頭,皇甫嵩和朱俊的政治形勢將更加岌岌可危。
南鷹是算準了他二人絕對無法推卻這份大禮,才會作出如此低調之舉,當然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南鷹也有他自己的考慮,皇甫嵩和朱俊均為一代名將,在軍界享有很高的威望,且門生故吏遍佈天下,輕易不宜與其交惡。何況,南鷹還有一些別的目的,比如……….
「對了!南鷹揚適才提到北軍戰馬的損失問題!」皇甫嵩突然開口道:「此戰我軍俘獲敵軍戰馬至少四千匹,從那些戰馬身上的烙印可以看出,其中倒有大半是之前北軍遺棄在穎水旁的,本將認為,正該物歸原主才是!」
南鷹不由心花怒放,沒有想到這皇甫嵩亦是知情識趣之人,這麼快就禮尚往來了。他連忙趁熱打鐵道:「多謝皇甫將軍,如此一來,本將返回北軍之後,也不致再被盧植將軍打上一頓板子了!」
朱俊亦微笑道:「正該如此!」
三名最高將領一齊開口,其餘眾將又豈敢多言?而且他們也是無話可說,人家北軍都主動放棄戰功了,何況那些戰馬本來就是人家的!
一場軍議皆大歡喜,還不著痕跡的消彌了軍中潛在的不穩定因素,連一向嚴肅的皇甫嵩都有些笑意難掩。他最後宣佈,全軍就地休整數日,並請淳於瓊盡快趕回帝都,一來是報功獻捷,二來是請求朝庭下一步的指示。
南鷹笑逐顏開的立起身來,今天的收穫已經不小,應該見好就收了,何況他的真實目的還在後頭呢!
他一眼看到曹操的背影,不由從背後輕輕一拍,笑道:「孟德你……」
南鷹突然閉上了口,有些驚訝的瞧著轉過身來的曹操,他絕對相信自己的眼睛,曹操剛剛轉身的那一刻,眼中確實閃現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懼。
南鷹驀然想到在帳中時,曹操眼神深處的那一點畏縮,這應該不是巧合了!可是,他為什麼會害怕自己呢?難道他之前便認識自己!
曹操眼中的驚懼之色僅是一閃即逝,從容道:「將軍有何訓示?」
有古怪!他絕對是在隱藏著什麼!南鷹心中疑雲叢生,口中卻打了個哈哈,隨口道:「聽過孟德武藝精熟,閒暇之餘定要切磋一下!」
曹操面色微微一變,強笑道:「將軍謬讚了,誰不知道將軍的武勇天下聞名,末將怎敢班門弄斧?」
他退後一步,深施一禮道:「末將今日頗感勞頓,請恕失禮,改日定當請將軍當面指教!」
說罷,轉身急急去了。
「真是可疑啊!」南鷹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摸著下巴道:「難道說他認識我?可這是不可能的!」
「他就是當日賢弟所說的曹操嗎?那個日後最強的軍閥!」不知何時,高順也站到南鷹身側,壓低聲音道:「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怎麼?你有發現嗎?」南鷹愕然道:「我只是覺得他有點可疑,似乎面對我的時候很不自然!你看出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有看出!」高順凝視著曹操匆匆遠去的背影,雙眉緊鎖道:「只是他的背影,我卻似曾相識!沒有錯,一定是在哪裡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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