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土兵口舌伶俐,幾分鐘就說明白了翻山的訣竅,其實就是一個字——衝!當然不是衝鋒的意思,而是第一天盡量登高,在靠近山口雪線下有水的地方宿營,第二天一早未明時即刻啟程,中午前必須翻過埡口,否則午後天氣突變,不是起霧就是起風,看不清前人腳印滑倒摔下懸崖也是常有的事。
多布也知道雪山險惡,以前就是在冬天帶領親兵翻越雅拉山,直搗金川其格土司府,打了對方一個冷不防才立下大功。那次十幾人的隊伍在山頂就摔下一個,雪崩又埋掉兩個,真正動槍時卻沒有任何傷亡,所以這次特別問了土兵,牟尼茫起山上的路究竟有多險。
土兵撓撓頭,回答說險倒是不險,看著白茫茫一片,其實真正雪深的地方很有限,估計五里不到,只是深度就不清楚了,淺的也要到膝蓋,深得可能到腰,去年秋旱想必山口的雪不深,多布略寬了些心,在宿營時讓隊員把幾段繩索取出背在外面,必要時攀繩通過或是營救意外滑落的隊員。
曹證當年行走川康時在高爾寺山上被雪圍困,以致凍掉兩個指頭,這次特別加了小心,,提出登山時不能高聲呼喊,更不能開槍,驟然巨響招致雪崩,全隊人馬都要被埋,就連菩薩也只能袖手給你唸經了。
這一夜早睡早起,眾人吃下昨晚的剩飯立即出發,為防跌倒棄馬步行,個個動作輕盈,聲音低微,離著銜枚疾走只差一步,吱吱嚓嚓踩著凍得脆弱的薄雪殼,在天大亮時終於來到了積雪深的地方,看山口近在眼前,彷彿一鼓作氣就能過去,但多半隊員還是喘氣難受,腳軟無力,加上風越來越大,在雪上走一步退兩步,咬牙堅持。三個嚮導常走這裡,在前面刨雪探路,曲折行進的隊伍停留在埡口前幾十米的地方,兩側高聳的山峰雪光刺眼,隨時都有坍塌下來的模樣。
馬丙篤正焦急的想讓人換下體力已虛的嚮導,加快開路速度,不料葛鳳蘭輕喊了一聲:「有,有豹子!」馬丙篤再抬頭,看到埡口上方真就出現了一隻白底灰斑的豹子,與雪地顏色極為接近,若非葛鳳蘭從小打獵機敏,也實在難以發現。
這只豹子站在雪地上拖著粗大的尾巴,用藍綠色的眼睛冷冷的注視著這一群侵入自己地盤的陌生人,前面的三個嚮導只顧埋頭探路,此時才發覺豹子在頭頂上方,三人的槍都綁在馬上沒有隨身攜帶,一時呆住了,其他隊員趕快拉栓上彈,馬丙篤作了個禁止開火的手勢,然後指指兩側山峰上的積雪,隊員們也傻了眼,這地方又不能開槍,堵在雪地上又不能前進,難道真要和這猛獸徒手搏鬥?馬丙篤估計豹子也在觀察,更多的是阻止威懾,所以與身邊的多布商量著,讓大隊人馬先撤下去,只留兩三人在這裡與豹子周旋。
多布還沒有表達意見,豹子耐性卻已用完,突然張開利口,伸出獠牙嘶嚎兩下,躬身伏地就要衝下來,這時不管撤與不撤,前面的三個嚮導都有不測,危急關頭只聽一聲輕喝,一條人影從隊伍中竄出來,原來是小道士拔出刺刀,腳尖連續踩在深厚的雪上,迎著豹子衝了過去,馬丙篤明白小道士的用意,此時更無法阻止,趕快讓迷糊和黑頭護著伍泰西先向下退。
豹子剛向前面三個人發動攻擊,不防迎面跑過來一個人,這下豹子也奇怪,在這雪山上見到任何動物都是躲著自己,兩條腿的人也遇到過,不是逃跑就是躲藏,怎麼就有一個衝了過來,於是放棄前面三個目標,轉向小道士呲牙就撲,小道士卻不直接搏鬥,而是一個轉身直直躺在了雪地上,豹子第一下撲空回頭再看,發現獵物不過如此,但也沒放慢速度,兩個前爪搭在小道士胸前,直接伸牙向脖子咬去,就在利齒張到最大時,小道士突然把刺刀捅進豹子的脖子,然後連續幾個翻身從埡口高處咕嚕著滾下來。
馬丙篤等人踩著深雪撲上去接應,小道士卻自己晃悠著站了起來,大口喘著氣,指著胸前說:「爪子真厲害,衣服都抓破了。」馬丙篤仔細查看,小道士身上除了豹子的血確實沒有其他傷口,總算放下心。
再看豹子,在雪地上哀嚎了幾下,翻滾蹬腿了一陣就徹底死掉,大家想歡呼也不敢出聲,只能一個個向小道士比劃大拇指,葛鳳蘭好奇的問小道士:「在我們大巴山,豹子好難得打到,所以豹子皮最值錢嗦,你拿個小刀就能打豹子,硬是厲害喲!」
其他人也追問小道士是如何殺了豹子,雖然只看到小道士一衝一倒一插一滾,裡必定大有玄機,小道士想了想說:「衝上去當然是引開豹子注意,倒在地上是為了降低自己的高度,我學武時師父說不怕對手高,就怕對手矮,高了他的拳打不到我,矮了他的拳腳都有用,連腦袋都能攻擊,我想豹子也是一樣,它要是撲過來咬,我們都得彎腰搏鬥,不如躺下來比它還低,豹子也會輕敵,不再用爪子抓人只會來咬,這樣它就顧不得防護。至於為什麼在它嘴張到最大時用刺刀,我在華山時看到許多野獸,大口吃東西都會閉眼,嘴張得越大眼睛就閉得越牢,趁它看不見時出手就行了,至於最後的滾嘛,武器都沒了不跑還等什麼!?」
這些道理說完眾人也都清楚了,不免有人尋思著,如果換作自己,明白了這些技巧,再來一隻豹子能否也衝出去迎戰?自問也不缺乏勇氣,可是相比小道士自己還是少了些什麼。
埡口之處不能停留,繼續換人開路,一個小時後終於翻過了牟尼茫起山,下到雪線外休息時回望山頂,就見一大片雲霧遮住了山腰以上,峰頂和埡口都消失了,眾人不由慶幸若是耽誤在埡口,不知會出什麼危險。
下山的路是沿著融雪而成的溪流行進,漸漸的樹木高大起來,遇到無路可通或是水毀的地方,隊員們就砍樹搭橋,在河谷間行了兩日,終於前方豁然開闊,嚮導指著著遠方一條碧綠的大河說:「雅礱江!我們出山了!」
甘孜縣就在雅礱江邊,因甘孜寺而得名,這裡駐紮著劉文輝二十四軍的一個連,連長雖是漢人,但與多布較為熟悉,當下接到軍營熱情款待,考察隊在甘孜休息了一晚繼續上路,馬丙篤也依例給了曲貞珠瑪的三個嚮導每人十塊銀元以作感謝,這三個嚮導知道甘孜繁華,想多留幾天採買些貨物帶回去,多布就在軍營給安排了住處和飯食,安頓好後揮手告別。
此後沿著鮮水河迤邐向東南而行,這裡地勢開闊、道路平緩,行走倍感輕鬆,每日都有百里行程,漸近康定所有藏族隊員都興奮不已,路上交好的漢藏隊員間也都商量著在康定如何飲酒歡慶。這樣的氣氛同樣傳到多布、馬丙篤和趙如琢身上,多布不住的邀請幾人到家中作客,當然也沒有拉下葛鳳蘭,說自己的益西旺姆上次同葛鳳蘭賽馬後十分交好,一定極為歡迎。伍泰西也起了童心,向多布打趣道:「你們年輕人都圖熱鬧,扔下我這個老頭子沒人管那!」多布喜得直搓手:「伍先生我的不敢邀請,您要肯來我家,菩薩的酥油我要多供!」
一行人放開心情輕鬆前進,八日後的下午,夕陽下塔公寺的璀璨金頂又一次出現在遠方,去路與歸路在此匯合,最為莫測的川藏之行算是完成了大半,馬丙篤頓生感喟之意,多布命人飛馬前去通報,等到眾人到達塔公寺前時更登活佛已經迎了出來。
兩下相見更登活佛卻不問缺少的妙空,將幾人請進自己的僧捨,馬丙篤把考察路上所發生的事情大略講了一遍,特別提到妙空執意留在白塔寺中懺悔罪行,更登活佛聽完閉目念了幾句經咒,開口道:「師弟自有他的緣法,懺悔也罷,修行也好,悟出正道才得解脫,多謝馬長官的慈悲。」
這時伍泰西開口:「仁波切,我們在洞中發現了丹增留下的藏文字跡,由於那裡過於隱密,發生的事情也令人難測,所以不敢求教於他人,不知能否得到仁波切的指點?」
更登活佛也客氣道:「伍先生學問大家,但有疑難我們共同切磋,指點可不敢當。」
趙如琢取出臨摹的丹增字跡,又把臨摹呆頭手裡那片紅袍上的字跡一併取出,雙手呈給更登活佛。
更登活佛看過紅袍殘片上的藏文字跡,想了想用漢話念道:「須彌法王,聳立天上,日月輪迴,妙綻蓮光。」
馬丙篤問道:「仁波切,那個日本假喇嘛幸木由二之前是這樣翻譯的『須彌上王,堅定聳立,日月輪轉,蓮光不棄』,是否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