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簽訂了這樁策劃合約,在馬鴻陵的堅持下,雙方在廠裡食堂簡單慶祝了一番,姜軍陪著便回到市裡。早上接到開發區主任的電話邀請,商定下午去開發區走走,所以從飲料廠直接到了開發區,顯然開發區的參觀已經有了固定模式,在開發區主任李明偉的帶領下,先乘中巴車轉了區容,再進管委會大樓,一個辦公室的小姑娘充當講解員,講解的也是老套路,上級領導的關懷照片,模型沙盤,部門分工,遠期規劃等等。
眾人在會議室分賓主落座後,李明偉便代表開發區和招商局進行了歡迎發言,簡單介紹了開發區的成立情況和相應數據,也就是佔地多少畝,入駐多少家,利稅多少元這些內容,然後就客氣得請馬鴻陵發表意見指導工作了。
馬鴻陵連聲說:「哪裡,哪裡,我也只能從自己的專業角度說點看法,供大家討論批評。我認為,開發區和企業一樣,但提供的產品絕不是土地,而是資源,一個促進入區企業賺錢的資源,但是靠什麼賺到錢,各企業有各企業的想法,我們很難統一,否則又是計劃經濟了。比如河北廊坊的永清縣,是華北石油的主產油區,每天有25萬立方天然氣可以便宜使用,於是縣裡成立的開發區就以燃氣為主要資源,這下就把國家勒令停止的燃煤污染大戶吸引來了,比如玻璃廠、陶瓷廠等等。」
李明偉打斷了一下:「馬老師,我們這裡可是要啥沒啥呀。」
馬鴻陵接著說:「剛才我比的是一個硬資源,承德硬資源沒有,軟資源還是很豐厚啊!」
李明偉略一思索:「軟資源?不就是旅遊嘛,那也是景區管委會的事啊,不是我們經濟開發區能做的。」
馬鴻陵回答:「我指的軟資源,還在旅遊之上。」指了指會議室牆上掛的避暑山莊的風景畫「比如承德號稱避暑勝地,人們只想到了夏天來納涼,但清涼也是一個大行業啊!有清涼功效的床上用品、飲料、中藥、保健品,哪怕是滴眼液,風油精都行,不怕產品小,只要市場大,凡是和清涼降暑有關的產品,都可以容納進來。」
李明偉的大腦迅速轉動著,突然站起來:「醍醐灌頂,醍醐灌頂啊!枉費我們祖先這麼好的軟資源沒有利用。」
姜軍一聽也心熱了:「馬老師,李主任,我能不能在開發區也搞個廠子,就生產馬老師所說的清涼飲料啊!」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李明偉誠懇的說:「馬老師,你也知道這種決策不是我們開發區能說了算的,必須拿到上級常委會上討論,我這就動手寫報告。不過,我鄭重代表開發區聘請您成為我們的經濟顧問,您一定要答應!」
今天兩次的參觀和座談,讓劉曦顏心中高興之餘,又有些隱隱擔憂,馬鴻陵的學識言談以及專業深度太出眾了,自己這樣一個生長在大西北的普通護士,能否配得上,不由在心中畫起了問號。
下午談完時,聘書也已製作好了,李明偉和馬鴻陵雙手做了個一呈一收的樣子,合影照像。晚上又是一頓酒宴,除了昨晚的幾位老客外多了些新面孔,正飲酒時,隔壁包間的兄弟單位領導過來敬了個酒,說了些客氣話,礙著有李明偉在,喝起酒來比昨晚含蓄了一些。
吃完飯後,李明偉先告辭,交待副主任汪臨海好好招待,姜軍主動要送李明偉出大門,看樣子是去私下打探關於入駐的什麼優惠政策。馬鴻陵幾人在汪臨海的邀請下,又在賓館的咖啡廳坐下聊天。沒有幾分鐘,姜軍舉著電話進來,大聲說:「馬老師,你要打聽的人有消息了。」
同時,汪臨海的電話也響起,只見他接了電話後嗯哈了兩句,便道謝謝掛上了,然後露出奇怪的笑容衝著姜軍說:「剛才你接的也是車立國的電話?」
姜軍一邊點頭一邊笑罵:「這個車立國,總是一件事兒作幾份人情,怪不得快五十了還掛在閒職上,不入領導法眼啊!」
汪臨海也笑了幾聲,對馬鴻陵說道:「還是我來說吧,畢竟我比姜軍更熟悉體制裡的情況,你要找的趙如琢是在承德,不過沒在市區,在下面的平泉縣,六二年調到文化館,後來又轉到避暑山莊文管所,八三年提前退休,今年也有87歲了,人還活著,可是……瘋了,估計提前退休也是和精神有關。」
馬鴻陵沉默了一會,說:「我明天去找找看吧,你能給我一個準確地址嗎?」
汪姜二人都說要陪同一起去,被馬鴻陵攔住了,二人也都精明,想了想可能趙馬兩家有什麼祖輩私事要說,也就作罷了,姜軍把詳細地址抄給了馬鴻陵,幾人又聊了些閒話,就離開休息了。
轉天起來,馬鴻陵三人便向平泉縣一路打聽行進,眼看著駛出河北進了遼寧,總覺得不對,又下車多問了幾次,都說沒錯,只能繼續前行,好在不遠處就有一個小路轉回了河北,幾經周折,終於找到這個名叫甜水窪子的村莊。甜水窪子處在一個乾涸的川道中,前後都是平緩的山丘,後山青黑,前山棕黃,五六十戶人家散落在這塊狹小的平川上,房屋十分老舊,多是土壞木椽,窗戶上糊著雙層白紙,大紅對聯和福字顯露著春節的氣氛,偶爾有雞聲狗吠傳來,要不是有兩路高壓電線從後山上越過,活脫脫一座解放前的山村。
三人在村口寬敞處停了車,取了水果煙酒點心拎在手裡,看到有一個騎自行車的老人出來,馬鴻陵便上前打聽:「大爺,請問趙如琢趙家怎麼走哇!」
老人下了車,看了看馬鴻陵三人,皺眉奇怪的說:「你們是市裡來的?這仨崽子這麼快報喪了啊,不對,難道是小九兒?唉,你們往前走,最西頭,屋裡正吵架的就是老趙家。」
謝過老人,三人依言向西,最西邊一座破敗的院子裡傳來了陣陣吵鬧,有男有女,語速也快又夾雜了土話,聽不清楚。
三人走進院子,看到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伙子正背著身子,在院中對著一棵榆樹狠踢,穿戴不像村中青年,邊踢邊自語著哭腔:「讓你們爭,讓你們爭,爺爺都沒了,還爭!」
剛要開口詢問,就聽屋裡碗碎瓶摔的聲音,三人僵立在院中,走也不是,問也不是。這時小伙子發現了三人,擦擦眼淚主動問道:「你們找誰啊?」
馬鴻陵問道:「這裡是趙如琢爺爺的家嗎?」
小伙子了歪了歪頭:「你們是文管所的?不是還沒有給單位報喪嗎?」
馬鴻陵回答:「不是的,我是從西安來的,姓馬,我爺爺和趙爺爺是故交,這次剛好到承德出差,來看看趙爺爺。」
小伙子一聽便放聲大哭:「我爺爺不在了!」
馬鴻陵根據村中見聞,雖然已有了預計,但還是震驚了:「幾時不在的?」
小伙子抽泣著回答:「前天晚上還吃了我煮的元霄,怎麼說沒就沒了。」
馬鴻陵沒有作聲,拍拍小伙子的胳膊,掀開棉門簾,走進正屋。正屋內沒有擺放靈堂,不見遺像和香燭供品,迎面原本擺放八仙桌的位置,現在放著一塊床板,上面躺著一具屍體,身蓋一床舊被,面覆手絹,正是剛剛去逝的趙如琢。在一盞二十五瓦的白熾燈泡昏黃無力的映照下,把原本慘淡的場面襯托得更加淒涼。
堂屋裡沒有人,爭吵聲是從東房傳出的,馬鴻陵沒有理會,放下手中的禮品,逕直跪在遺體前,劉曦顏和小措也跟著跪了下來,伏地拜祭完畢,馬鴻陵走到遺體前,又低頭鞠了一躬,雙手揭開手絹,一付佈滿皺紋的蒼老面容出現在眼前,高高聳起的顴骨和深陷的眼窩看上去極為消瘦,鬍子和頭髮應該是不久前修剪過的,頭上戴著常見藍布帽子,身上沒有層層壽衣,只是穿著普通的藍布中山裝,雙眼微閉,眼角似乎還殘留著淚痕。
蓋上手絹,馬鴻陵也是莫名悲痛,劉曦顏輕撫著馬鴻陵的背以示安慰。小伙子也從院中走進堂屋,在馬鴻陵三人拜祭完畢時,磕頭答了謝,然後起身進入東房,不一會,東房裡走出七八人,有男有女,大約在五十歲到六十歲間,應該是趙如琢的兒女媳婿。
年長的男人開口:「你們是我父親朋友的後人,按說應當好好招待一下,但你們也看到了,這剛剛遇上喪事,真是不好意思了。」
另一個微胖的男人打量著三人的穿戴,又掃了一眼地上的禮品,跟著說:「就是就是,這麼遠來了也不容易,要不一會到縣裡,我招待你們,請問你們在哪裡高就哇?我是鄉文化站的站長,管我叫二叔就行。」
有個病容男人芻芻鼻子:「想不到還有人來找老爺子,你們看到這樣子冷清也別挑理,這麼多年不是我照顧著,恐怕老爺子撐不到今天。」
最後出來的黑胖女人一聽不願意了:「你是出錢了還是出力了?咱爸的退休工資每月都讓你輸光,想吃口肉還得去我那裡。」
病容男人也不示弱:「你倒好,嫁出去三十里還整天回家蹭吃喝,你為了和妯娌比穿戴,磨著老爺子把退休費全給了你!你脖子上戴的金鏈子是你男人買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