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晴兒正在苑中忙碌的指揮著傭僕將桌椅抬了放在桂花樹下,又叫人將準備好的吃食取了出來。不多時,桌上已放滿了時令鮮果、精美蜜餞、糕點、菱角。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已微微西沉,西面彩虹絢爛奪目。
這般好的天氣,今晚的月必是好的。她暗暗思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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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衣懶懶的打著哈欠走出房來的時候,門外已是月華如水,桂香浮動。
她悠閒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坐了下來,笑道:「今夜賊老天倒是給面子,月色不錯呀!」
寧宛然今夜穿了一襲淡淡的藕荷色長裙,月色清風下,衣袂飄飄,越覺得輕靈秀雅。此刻聽了這話便白了她一眼,嗔道:「你倒是架子大,賞個月也要三催四請!」
楚青衣深深的吸了口氣,頗有些感慨道:「自我爹娘去世,妹妹失散,便真沒好好過一個中秋……」
寧宛然默然了一會,心中雖也是五味陳雜,卻不願掃興,便強笑道:「今夜中秋,對月小酌,本是雅事,卻不准提那不快的事件,誰若提了甚麼妹妹,甚麼皇宮,便罰他一罰!」
晴兒在一邊笑道:「卻是怎麼個罰法,可要先說准了,誰也不許耍賴的!」她自小父母雙亡,入宮後,又是小心翼翼,深恐犯事挨責。此時出了宮,恰似鳥出樊籠,自由自在。對如今的日子滿足已極,只願永遠這般過下去才好。
楚青衣哈哈一笑,桃花眼眼波流轉,薄唇彎出一個邪魅的弧度道,賊兮兮地開口:「你們誰若提了,便罰讓我親上一口如何?」
晴兒剛拿小刀切了月餅,正送進口中,忽然聽了這句,頓時便噎著了,直漲的面色通紅,一句話說不出來。寧宛然忙取了茶水給她,又為她撫背,倒忙亂了一番。】
楚青衣的意的笑,伸手拿了晴兒切好的月餅,邊吃邊調謔道:「晴兒,你若喜歡我親你,只管說了出來,我雖向來潔身自好,不沾女色,但你若有要求,我定當捨命奉陪!」
晴兒雖明知她是女子,卻也禁不住她桃花眼兒亂飄,輕薄話兒胡講,一時又窘的臉兒通紅,只得低頭拿了水果猛吃。
寧宛然在一邊,似笑非笑的看了楚青衣一眼,道:「你若提了,又當如何?」
楚青衣吃完月餅,胡亂將手在身上擦了擦,拿起酒杯,一口飲盡,面不改色道:「我若提了,自然任由你們處置!」
寧宛然淺淺一笑,道:「這話可是你說的!」
楚青衣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晴兒此刻略恢復了些,聽了這話,便插嘴笑道:「這話不對,只能拿了出去糊弄別人,你明明是假君子,真女子!」
楚青衣斜睨了晴兒一眼,忍不住想著這小女子平日極易調戲,又好糊弄,怎的今日忽然又精明起來了,竟連我話中的小小破綻也被她抓了。
卻聽寧宛然在一邊笑道:「我倒有個好主意,用來罰青衣那是最好不過……」
楚青衣心頭一驚,偷眼瞥了她一下,見她眼波流轉,櫻唇半開,瓠犀微露,一時風華無雙,不覺心中癢癢的,便湊了過去,賊笑道:「可是罰我今夜與你同床共枕?」
寧宛然輕輕笑著,便伸了手來,似要撫她面容,楚青衣便笑吟吟的湊了上去,卻不提防寧宛然手兒一緊,已揪住她的頰肉,用力一擰。
楚青衣哎呀呀的便叫了起來,忙掙脫開去,只捂了臉可憐兮兮的看著寧宛然。
寧宛然看也不看她,只對晴兒笑道:「今夜青衣若是犯了忌諱,那需得改穿三月女裝,晴兒你說如何?」
晴兒一聽,大感有趣,早拍手叫好。
楚青衣大吃一驚,忙一疊連聲,叫苦道:「這卻不行,我自小兒便不曾穿過女裝,若是穿了,怕是路也不會走了……」諂媚的拿了酒壺,為寧宛然斟滿了。
「宛然饒了我罷,以後再不敢了!」
寧宛然只笑吟吟的看她,閒閒道:「今日的菱角看來倒新鮮水嫩!」
楚青衣忙將桌上一盆菱角皆拿到面前,仔細剝了,放在她面前。
晴兒在一邊偷笑:「越是不曾穿過,才越該穿……」
楚青衣忙剝了菱米,討好的放在晴兒面前:「我知晴兒素來最是溫柔乖巧了……」又給她斟了酒。
寧宛然閒閒的咳了一聲,楚青衣忙又撇了晴兒,夾了桂花糕給寧宛然。
晴兒見她難得乖巧的模樣,終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還沒犯忌諱呢……怎麼……」一時笑得喘不過氣來。
楚青衣愕然,這才恍然,轉頭哀怨至極的看著寧宛然。
寧宛然在一旁便也笑了起來。
三人同座,說說笑笑,一時其樂融融。
月上中天之時,月色更如流水般,直洩了下來。
寧宛然起了興致,索性將苑中燈籠皆滅了,三人便坐於花前月下,說笑飲酒。
月色幽幽,桂香清清,風過處,花影憧憧,別有一番風味。
寧宛然興致更高,便叫晴兒去取了白玉笛來。
這只白玉笛卻是寧宛然自祈寧苑帶出來的唯一一件樂器,素來是她最珍愛之物。離開祈寧苑時,諸多物品,皆是挑了又挑,既要值錢,又不能漏了身份,物件還要便於攜帶。
此笛因為較長,又是白玉製作,其實並不便於攜帶,只是她素來珍愛,猶豫再三還是帶了出來。
說到此笛來歷,也頗奇怪。
寧宛然昔日在祈寧苑閒來無事,自行栽種了幾種花草,卻在西廂花圃中無意掘得一個古色斑斕的錦匣,錦匣中藏的正是這白玉笛。
笛長一尺八寸,笛身精雕花鳥蟲魚,白玉為質,音極清美婉轉。
寧宛然昔日其實並不甚愛笛聲,但自打得了這笛子,一時愛不釋手,倒是在笛上狠下了一番工夫。
此刻便執了笛,悠悠地吹起來。
笛聲原來嘹亮,此笛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音卻比一般的笛略低沉婉轉些。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笛聲悠悠的傳了出去,在小苑中迴盪。
楚青衣長長的歎了口氣,不覺和著曲調低聲吟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時三人都不在說話。許久之後,寧宛然忽然開口道:「你又要出門了?」
楚青衣垂了頭,默默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杯中一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