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後,楚青衣便悄然離去,只留下一張薄箋:「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字體是她一貫的囂張跋扈的草書。
晴兒見了,便紅了眼睛,口中只道:「昨夜她犯了忌諱,今日便藉機跑了……」
語音哽咽不已。
原來昨日中秋宴後,三人都有幾分離愁。
寧宛然在散席後便忽然問了一句:「青衣打算何時回來?」
楚青衣心中正自鬱鬱,因隨口答道:「多則一年半載,少則三五月,只找到了妹妹便回……」
這話一說,她才覺不對,已是遲了。
晴兒早拍手笑道:「犯忌諱了,犯忌諱了,明日便給你做了女裝去……」
一時離愁盡去,便取笑了楚青衣一回,方才散了。
楚青衣既不願穿女裝,又知寧宛然二人必然不會放過自己,索性便連夜溜出了金華。
寧宛然只擁了晴兒安撫道:「她一日找不回妹妹,便一日不能安心,隨她去罷!至於那賭約,早早晚晚,總叫她還了便是……」她口中安慰晴兒,心下也是一片黯然。
青衣,願你早日找回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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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涼了,寧宛然處理完鋪子中的事情,有時便會攜了晴兒,在淮河靜靜的走上一走。
已是秋末了,晴兒這幾日因季節轉換,中了些風寒,已休息了幾日。寧宛然便另帶了名叫蓮兒的一個小丫頭出門辦完了事,上了馬車,正要回家。
因起的早,便有了幾分睡意,斜倚在車內軟榻上懶懶地打盹。
正自迷迷糊糊間,忽然便聽車身一顫,拉車的馬兒一聲驚嘶,倒驚了一下,旋即便聽得外面喧鬧起來了。
她頓時便醒了,忙坐正了,示意蓮兒開了車廂出去看看。
一時蓮兒回來稟道:「卻是一個小郎君失神不小心驚了馬兒,幸而王叔手快,拉住了,只略擦破了點兒皮!」那車伕卻是姓王。
金華城中素來稱家事殷實的人家少年為郎君,少女為妹子,卻是俚語。
寧宛然皺了眉,便聽外面王叔的聲音:「這是哪家的小郎君,怎的也無人陪伴,便一人出來胡亂走……」
那王叔四旬年紀,駕的一手好車,卻是個火爆性子,語氣中已是責罵之意。
寧宛然無意生事,又知蓮兒年紀小,不甚曉事,便索性開了車廂,扶了蓮兒自己走了下車。
車外王叔見她出來,倒一驚,還未說話,寧宛然已向他揮揮手,示意他不必驚惶。
車旁早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見寧宛然下車,頓時便有幾個浮浪子弟口哨聲聲。
寧宛然見此,不禁微微蹙了眉,她出來行走雖都帶面紗,然面紗遮了顏面卻遮不住纖細玲瓏的身軀與一身優雅空靈的氣度,實在也讓她頗為無奈。
車旁一個穿著月白色華麗錦衫的小小少年正坐在地上,錦衫已被馬車勾得破了,傷的其是不甚重,只手肘上略見了點血絲。
那少年約十歲左右,身量不高,神情雖是冷淡,臉上雖沾了些塵土,卻掩不去生的極清秀標緻的面容。
寧宛然便走了上前,柔聲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卻獨自一人在街上走,我送你回家,可好?」
那少年抬了頭看她,半天才慢慢開口道:「不用,我認識路……」說完便又垂了頭,默默的看著自己的足尖,良久輕輕冒出一句:「我不小了,十二了……」
寧宛然看著這個神情陰騭,眼神茫然的少年,心中忽然便生了憐惜之情。
這少年雖穿的華麗,衫上卻有髒污,似是有些時日不曾清洗了。衣衫也不甚合時令,已是秋末了,雖還不甚冷,卻也該穿裌衣了,他穿的卻還是單衣,顯是家中有了變故。
人群中有人叫道:「這不是南城凌家的九郎麼?怎的跑到這裡來了?他哥哥倒還躺在家中呢!」一時眾人輕輕騷動起來。依稀便可聽到『他老子死了』、『家中鬧分家』、『偌大傢俬都被奪了』……之類的話。
寧宛然越蹙眉,叫了蓮兒來吩咐了幾句,自己從袖中取了帕子,遞了給凌九郎,道:「擦擦臉,起來吧。你既是被我車刮得傷了,我現下也無甚事,南城離這裡也有些距離,我先送了你回去再說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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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兒滿面驚愕的看著寧宛然:「你……你……」
寧宛然悠閒的斜倚在軟榻上,微微笑著看著她:「我怎麼了?」
晴兒抿了唇,想了好一會才道:「就為著你很喜歡那個九郎,所以你決定要嫁給他……嫁給他哥哥……這……這……」她搖著頭,一時竟想不到話說。
寧宛然淺淺的笑了:「是……」
晴兒急道:「你喜歡那個孩子,可以帶回翠竹苑呀!為什麼定要……定要嫁給一個癆病鬼……」
寧宛然平靜的看著晴兒,神色不變。
「晴兒,我想在這金華找個人嫁了,這樣也算是對身份的一種掩飾……凌家原是官宦世家,也算金華一個不大不小的家族了。他們這一支,雖是旁支,其實也算殷實……」
她沉思了一會,又道:「我也不想真個嫁人,今日我見了那凌大郎,其實卻是個敦厚的……祈寧庵那裡,雖說掩飾的好,我卻總有些擔心……我一個女子,若想在金華安身立命,總也不成婚,必然引人注意……青衣又不能時時陪著……」
晴兒聽了這些,頓時便也有些明白,但心中總覺怪怪的,有些難以接受,只撇撇嘴道:「都由你,你是主子娘娘,我是奴婢,你要嫁便嫁了,這些事情哪有我這個奴婢說話的份……」
寧宛然見她口氣已是鬆了,只是還賭著氣,便笑了起來。
走出晴兒房中的時候,天已晚了,西面,晚霞燒的一天艷紅艷紅。
寧宛然在鵝卵石小徑上慢慢的走著。
晴兒……你不知道……其實我是寂寞了……
我想要有個家……有個歸屬……即使它是個空殼……
即使它不能真正給我什麼……
它總能讓我覺得……覺得我是屬於這個世界的……
我知道我本不該有這個想法……
有了你,有了青衣……我在這個世界便有了友情……
我從來也是不奢望愛情的……
在那個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的世界裡,我也不曾找尋到屬於自己的愛情……
而在這三妻四妾比比皆是的世界,愛情更是顯得那麼脆弱……
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份親情……一份牽絆而已……
它可以讓我走的更遠些……讓我的生活更多點光彩……
那個孩子,你不曾見過……不過,你其實也不曾見過昔日的我……
更不曾見過我父母飛機失事後,我在鏡中看著自己,默默流淚的模樣……
那少年的眼,真的好像當天的我……陰暗暗的……
西沉的日,用它最後的一抹光亮,將寧宛然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孤寂而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