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離開茶座,獨自驅車一路向西,直奔齋堂而來。穿過門頭溝,又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在夕陽映紅遍西天的時候,她把車減慢,緩緩地駛進了齋堂鎮。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改革開放已經這麼多年,祖國山河,大江南北,都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而這裡卻依然陳舊落後,幾乎與世隔絕了一般。
穿過那些低矮破舊的灰磚灰瓦的房舍,她恍然覺得:不是自己穿過時光隧道進入了某個逝去的年代;就是時光在過去的某個年代在這裡嘎然而止了!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她由東到西的緩慢行駛過來,竟沒有現一個行人!
不大一會功夫,李莉的車子,就已經駛出了齋堂鎮。她不得不又掉頭回來,再從西往東行駛過來,還是一個行人也沒有,整個小鎮死一般的寂靜。倒是那些灰磚灰瓦盡被夕陽染成了一種神秘的古銅色,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儘管已近風燭殘年,卻依然展示著它那以往的輝煌與厚重、還有些許神秘。
李莉把車停在了一個具有標誌性建築的門前,這是一間小百貨商店,門峨眉處有一行陳舊的字跡,不仔細看根本辨認不出來。李莉前仔細辨認,原來是:「團結協作,保障供給,」八個大字。
很顯然,這也是逝去了的年代留下的斑駁印記。
她挑簾走了進來,裡面不僅昏暗、潮濕,而且還瀰漫著一股難聞的醬油和豆腐乳的混合味道。李莉不得不把手摀住鼻孔,如同她的視線一樣,得先適應一會兒。
這時,一位了年紀的老人,往蜂窩煤爐子的鍋裡坐一個小籠屜,這才轉身過來搭話兒,而語言也不同於北京話,語音拉得很長,似乎也透示著某種古韻的味道,「姑娘,您要點什麼?」老人問。
李莉望著老人手的一個大碗裡有幾塊玉米和幾塊南瓜,猶豫了一下,說道:「大爺,有可樂嗎?」
老人搖搖頭,又轉過身去,把大碗放進鍋裡,蓋蓋子。
「那麼?其它什麼喝的也行!」李莉又問。
「冰棍兒行嗎?」老人道。
李莉搖搖頭。
老人見李莉並沒要走的意思,便又移動著他那朽木樁般的身軀,往李莉身邊靠了靠,搭話兒道:「姑娘,您是城裡來的?」
李莉點點頭。
「我們這山裡頭,冷清,輕易兒見不著個人,人們呀都搬到門頭溝,或北京市裡了,顯得更冷清了!」他說。
「原來是這樣!?」李莉插嘴道。
「姑娘!要是你不嫌棄呀,我閨女昨兒從城裡給我捎兒來了好茶葉,我給您沏一碗,你歇會兒再走,成不?」
李莉一聽,正合心意,趕忙答道:「成,那太謝謝您了!」
「不用客氣,我們這兒輕易不來個人,巴不得跟您說說話兒哪!」老人說完,轉身到後院去了。
出於記者的習慣,李莉掏出一個小型錄音機,打開後放進衣兜裡。這時,老人端了一大碗茶走出來,「姑娘,慢點喝,喝完了,我再給您續!」
李莉隔著櫃檯接過來,「謝謝大爺,跟您打聽點兒事兒?」
「說姑娘,這地兒的事兒沒我不知道的!」老人邊說邊搬過一把椅子,遞給李莉,自己也隔著櫃檯也坐下來。
李莉開門見山的說道:「大爺,來的時候我沒有現一行人,街很蕭條,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姑娘,我不是跟您說了嗎?我們這地方兒太偏僻,又是山區,土地少,產不了多少糧食,就像你們長說的:沒有什麼資源。人們呀就都搬到門頭溝,或北京市裡去了,特別是這幾年,政府號召退耕還林,留守的人就更少了,北山靈樂寺那邊兒,早就沒人了,要開成旅遊區了!」
「哦!是這樣!」李莉答應著,心裡卻想著老人剛剛提到的「靈樂寺」仨字。
「本來我們也要走的,孩子們早在門頭溝給我們買了房子,可我們不想走,這一哪,我和老伴兒腿腳都不好,住不慣樓房;二哪,在這裡生,這裡長,現在老了就更不想離開了,人老了就這德行!」老人一口氣說道。
「這地方兒倒也不錯,山清水秀,空氣又新鮮!」李莉喝了一口茶附和著說。
「叫您說著了,姑娘,不光如此,在北山靈樂寺後頭,還有一種草藥叫防風,把它熬成水喝,我和老伴兒的腿就都不疼了!」
「原來是這樣!我怎麼沒看見大媽啊?」李莉問。
「去打麻將去了,年輕的時候就好那玩意兒,老了就更像著了魔似的,很晚才回來哪!」老人說完,起身給李莉續了水。
這時,李莉有意想把話題引到正題,於是開口道:「大爺,抗戰的時候您記事了嗎?能說說那時候的事兒嗎?」
聽她這麼一問,老人的臉立刻掠過一道烏雲,表情也變得十分警覺,「你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要打聽這事兒?」
他的表情這麼一變,也使得李莉感到有些驚訝,難道不該問嗎?難道這位老人與抗日戰爭有什麼不解的瓜葛嗎?當然中國人誰又能與抗日戰爭沒有瓜葛哪?怎麼著也不至如此驚慌呀?望著老人的臉,她的手下意識的碰了一下衣兜裡的微型錄音機。
老人的臉,不久又陰轉晴了,沖李莉一笑。
李莉的心稍稍安靜下來,也衝他笑了笑,她趕忙解釋道:「大爺!您別誤會,是這樣的,我是個記者,正在寫一篇有關抗日戰爭方面的文章,想瞭解點兒咱這地方兒過去抗戰時期的一些事兒。」
老人聽她這麼一說,才長出了一口氣,開口道:「對不起,姑娘,我家成分不好,抗戰時期,我爹是漢奸,解放後給槍斃了!就為了這,文革時,我們可沒少吃苦頭兒,成天挨批挨鬥,要是沒有我老伴兒的照應,我這條老命根本活不到今兒,可我老伴兒卻被他們打斷了腿,這眼下日子剛好過了一點兒,您這一提,我這心裡頭一顫一顫的」
「對不起大爺,我只是想……!」李莉沒想到會勾起這麼件事來,她表示歉意地沖老人說道。
「沒關係姑娘,都過去了,您說您是記者,要瞭解點兒抗日時期的事兒,我那時已經二十多歲了,這一帶的事兒沒我不知道的,起先也來過一些搞攝影的、搞繪畫的、搞旅遊觀光的,都是我給他們指的路兒,像您這樣的記者倒是頭一回,需要什麼您就說!」老人道。
「那可太好了!我還不知道您怎麼稱呼哪?」李莉問。
「我姓宋,叫宋啟印,你就叫我宋大爺!」
「那好宋大爺!我想知道,您這地兒是不是有個叫王家山的村子?」還沒等李莉說完,老人便搶先說道:
「有,就在北山後頭,全村兒人都被鬼子殺了,有人說是我爹帶的路兒,您說這不是笑話嗎?我爹再怎麼也是中國人,能幹那種缺德事兒嗎?」
李莉注意到,宋大爺在說這話的時侯,表情顯得十分激動,有時候,說過的話會不斷的重複,眼神也是左顧右盼,精神不能集中。李莉開始感到:有什麼地方兒好像不對勁兒,她正要再問些什麼,宋大爺卻突然起身說道:「姑娘,您先等一會兒,我老伴兒該吃飯了,她就愛吃這些玉米呀南瓜什麼的,我給她端過去,馬就來!」
聽了他這話,李莉更感到驚訝,心想:他剛才不是說:他老伴兒出去打牌很晚才回來嗎?也沒見他老伴兒回來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只見,宋大爺走到爐子旁邊兒,揭開小籠屜,伸手把那個熱氣騰騰的大腕端起來,回頭沖李莉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並說了聲:「姑娘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然後轉身去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