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著,我出去見她。」
蘇嬤嬤一反剛才的沉默,緩緩起身,深色的宮裝把這位陰沉老婦人襯著越加滄桑,對如意說道。
來的人是諸福殿小宮女雪歌,估計是剛才在外面跟侍衛宮女請求進來時候弄皺了宮裝,如意沒看錯,雪歌神色不太對勁,難道出了問題。一下子站起來拿起帷帽,如意正欲拖著這重得累人的髻出去,見蘇嬤嬤阻止這般說道,她想了想也是,從攏著的袖子裡伸出塗滿蔻丹的青蔥十指小心擺弄著帷帽,又把它放下,儼然正色點頭。「不知道雪歌來找我是否乃出什麼事,那全拜託嬤嬤你了。」
一真一假兩幅畫卷是如意早交給蘇嬤嬤,讓嬤嬤交給雪歌,想來雪歌這次來,是那個華嬪又在刁難了,不知道懷瑞之的動作進行到哪兒。
蘇嬤嬤冷淡地頷,往房門走去,踏下三階台階跨出離開前,回頭淡然吩咐。「你們趁現在,該怎麼交換就怎麼交換。」
如意與愛鳳對視一眼,「蘇,蘇嬤嬤……」外面雪歌的聲音聽起來很惶惶然,有種令人深刻的感覺。「那畫卷……」下面的如意沒聽到,嬤嬤關死了門,須臾轟一下,窗戶又是煙花綻放,殿裡誰人大聲歡呼。
嗒嗒兩聲敲門,傳來女官的嗓音。
「兩位可還有任何需要,我們竭力為之去辦。」
如意推愛鳳一下,示意由她來回話,反正今夜表演愛鳳才是主角,她如意不過是個小小伴舞的而已。愛鳳橫她一眼,半晌才傲然開口,措詞和婉,完全是蒙一群無知者的。「不用了,我只需要在點鼓前這段時間安靜養心,請宮女姑姑們下面不要多進來打擾便好,順便可以,請勞煩你們把我的大瑟捧來這裡,愛鳳感激不盡。」在說話期間,如意在旁霍然展袖,那瑰麗絕倫的長舞袖霎時翩如蘭苕彩蝶,可懾得誰人的心魂。你幹什麼?愛鳳小聲啐一口,惟恐如意大動作弄起的風揚吹亂了她的髻。
整理儀容,如意拿出了那面具戴到愛鳳臉上,又試著戴戴自己臉上,對鏡以指甲沾點桃紅胭脂抹過唇形輪廓,以望畫出跟愛鳳下半臉相似的感覺。
那個蘇嬤嬤提過來的四層特製妝奩,就放在如意左手邊。
「來把原來那層妝卸下來。把臉洗一下。按我們說好地辦。」如意遞給愛鳳一塊濕巾。為了開始下筆描妝。以免弄髒了華貴舞衣。如意把它脫下了疊好。自己穿上準備好地一套素簡舊宮裝。綰了綰袖子。調好清水脂粉。眉筆擱置。如意盯著看愛鳳地臉半天。裂齒輕鬆一笑。掩飾微微抖地手指。
開始吧。
…………
…………
「如何是好。好緊張。」
袖帶慇勤。抬見黃鳥度青枝。人間煙火正盛。年輕貌美地宮娥們在外賣呢。人多口雜一個個圍在一起。時時詢問身旁人自己妝容可妥地有。走來走去絞袖子帕子地有。嬌容染清愁。虹裳霞帔在身。鈿瓔纍纍佩珊珊。「你說我們這樣能行麼?」新晉宮娥沒信心。抓著老經驗地宮娥前輩們怯怯地問道。不時從這安皋小殿可以窺看到正大嘉明殿上忙碌穿梭地人們。剛才經過側殿旁地時候。她們何嘗沒有注意到側殿裡地各國使者們在。誰是誰心中地風景。未是可以說清楚明白地事情。只說若不是尚樂宮大人和眾嬤嬤嚴厲督著。怕這群沒見過此等大場面地丫頭們都慌壞了。站在這裡地少女們。額間地金色虞美人花印已經被擦去了。為了配合此次地一舞《霓裳》。她們整個額頭延伸下鼻樑中央。都密密以金線輔助桃紅大色畫上如火燎地紋案。望之如戴上掩蓋半邊臉地面具。又似一層魅惑覆額紗羅。
接受尚樂宮大人長時間日夜不停的特殊修煉後,新晉宮娥們才藝是大大長進,頂替前段時間暴斃死去的人是應當沒有問題了,謹慎起見尚樂宮大人還和儲繡房的人緊急商榷一番,趕製新一批更華麗輕盈的舞裝,負責替少女們上妝的宮女們也被要求做到盡善盡美,現這個覆額的妖魅妝容,已是多次勞心修改最後定下來的大成之品。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剛才給攙扶著進內裡的兩個人,你說哪一個是傳聞中琴藝一絕的愛鳳啊?」
或許為了舒緩緊張心情,有人轉移話題,幽幽然提起此事,揪著身邊人興奮地嚷嚷。
原以為今日她們所穿所佩已經是極致,哪知看到踏著碎步被一眾嬤嬤女官候著而進來的兩位戴帷帽美人,她們才道說是癡心自大了。
是游雲重錦啊,因其美麗多姿,絢爛如天上雲霞而得名,至善至臻的珍貴游雲重錦啊,聽聞
天上彩雲般的瑰麗華美之錦,南江國每年才得自全國)t僅數匹的,後宮中妃嬪們為了這每年的區區數匹而爭破頭在所不惜,在外面已經是一匹賣上天價也有價無市的珍品錦緞中的珍品,富麗典雅、質地堅實、花紋渾厚優美、色彩濃艷莊重,那兩位穿著一整套游雲重錦衣裳的美人而行走之間,彷彿有流光移轉,羨煞了這群宮娥們她們恨不得上前去摸一摸,瞅著眼都紅了。
至於為什麼愛鳳身邊只出現了一位伴舞,而且衣著規模等制不分主次,跟愛鳳是同一樣的……她們心中詫異不已。
難不成是獨舞。
絢麗剎那一現,空中煙花如夢,大正嘉明殿前殿後的宮柳依依窮盡,井然有序、有條不紊的宮人臉色給這霎時一亮的璀璨光芒照耀得通紅通紅,捧酒的紫衣女官出來了,身後兩列青黃宮裝宮女,又有著輕甲帶刀侍衛候殿,幾位總管少監腳下起風,出入拭汗,筵席準備妥當,正主子們要先出來了。
啪一下關掉小殿大門不叫這幫宮娥們看得出神,一襲隆重深色雲龍紋宮裝的尚樂宮大人沉下臉,讓所有少女們悻悻然端坐回去,保持儀態。
又是古怪的聲音,如泣如訴,入耳不似煙花半空炸開的響聲,有人望出唯一沒有關上的窗戶,見宮柳盡頭,一個老嬤嬤與一個小宮女。
…………
…………
瑞寧宮中,皇后娘娘站著,微微往兩旁攤開手,讓幾個宮女服侍上裝修飾。
「娘娘,選加哪款指套,」皇后一身雲地寶相大孔雀重錦紅上縹下,為戴龍鳳珠翠冠、穿大袖衣,衣上加霞帔,服拋家高髻上加龍鳳飾,垂南海珍珠數串,衣繡有織金龍鳳紋,康嬤嬤身後的宮女恭敬地呈上一錦盒,盒裡陳列數樣指套,鑲嵌紅瑪瑙寶石玉珠的,鏤雕琅的,墊著純黛色緞子越加光影流動閃爍,光彩耀眼。隨意挑了一副指套,給宮女們小心翼翼地往保養良好的雙手尾指上套,皇后娘娘晃眼看到自己放到几上抄寫至一半墨跡未乾的《南華經》。
第四節人間世: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
那個」殺者逆也「四字,皇后娘娘下筆頓時用力,墨汁肆意四濺,筆力幾乎透紙,最後一筆劃出長長,說不盡的詭異肅殺之氣。
康嬤嬤頓一拜,上前柔聲稟報。「娘娘,鑾儀衛帶輦架已經在殿外。」
皇后娘娘她搓動尾指的指套,抬起來揉揉眼角,面容上細小的皺紋被上等脂粉輕輕掩過了,只留下平整紅潤的肌膚,這位在皇后鳳座上坐了數十年的婦人目光穿過重重的彩色紗幕,不知道投向了哪裡,沉默少許後,忽然展露出一絲憤怒森然神色。「筵席一切準備,備好了?」
是的,娘娘,康嬤嬤面有憂色,還是徐徐回答道。
知道實情的,只有康嬤嬤一個老奴。
「當日本宮召見蘇筱頤,老奴你極力勸說,怎麼聽過全程本宮與那個暴人庫故人的言談以後,」皇后娘娘蓬鬆高髻上的鳳冠垂珠互相擊撞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冷冷看著康嬤嬤,半晌之後忽然變臉說道:「你也覺得本宮是心腸陰毒之人?」
「奴婢絕無此想。」
「那老奴你是覺得,」皇后娘娘頓一下,眉間越加添上陰鬱之色,拂走一眾宮女太監,緩緩走出寬敞的前殿,一路宮燈熠熠,走出去馬上就看到了空中稍縱即逝的美景。「本宮有多麼地恨當年人,偏執得全無道理,本宮就是個癡癲瘋婦嗎?」
皓兒,我的兒,他總說我這個母后剛烈急躁,藏不住半分心思,那孩兒你可否幫母后一把,剷除母后心中刺?
康嬤嬤心頭隱約感受到了些什麼,卻是顫慄不敢多言,只是欲言又止,低頭垂看皇后娘娘的腳下,頹然好先瞬間又老了幾歲,目光漸漸滲出點夷猶悲切味道來。
「誰最可憐,誰是最可憐,」
蘇筱頤,你才是這南江皇宮中最可悲的存在,你這個被菊初南那個賤人騙了半輩子的可憐蟲。
宮人伏地頓在四圍,皇后娘娘凜然登上鳳輦倚軨而坐,輿上繡著金線的網緩緩放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