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少年拍掌,聲音在庫裡迴盪,響亮如雷。
天造的一時旖旎漸散,如意不禁嗔地瞪他,難得稱讚,就不能正經一點,幹嘛鼓掌時候還要把頭偏過去……
「你也有跳好一支舞的時候,了不起,傻丫頭,蘇嬤嬤這個煞費苦心的教導者該喜極而泣了。」
不知是褒是貶的表揚,他似感歎似優哉游哉,盯看一下她的臉,移開視線。
「你,見了在外面的雪歌麼?」
如意她想了想,放下白袖,又不欲叫少年看見了那詭異的半面妝,微微側頭過去,就輕聲問道。
暴人庫裡沒有看到蘇嬤嬤硬朗的身影,他點頭。
「見了。」
想必雪歌的性子,也對他說不出什麼大膽真切的話,如意緘默片刻。
他接下話,把紙扇收到身後,深吸一口氣。「如果這就是你要在御前表演的舞藝,本公子無話可說。」
他與她這般靠近,咫尺距離,羽冠袍衣對白袖曳地裙,劍眉抵烏髻,卻看不得那張只描半邊玉顏,先破壞曖昧的遙對望的是他,不經意側過臉,他快被灌醉了那份冷靜。
細筆描畫勾勒。金藍色地淚珠垂懸於眼瞼下。過於眩目逼真。雖然他明白……這個傻丫頭。很少哭泣。
「你沒打算當皇太子側妃。」
懷瑞之只不過是陳述他看到地事實。
「出宮對你而言。真地這麼重要?」
他輕笑問道。笑得陶然。不過問一個早知道了答案地問題。
就像在問。你到底執著些什麼。留在皇宮裡當富貴無邊地皇太子側妃。不好麼。
何止不好,簡直是千萬次都要搖頭否定。「總需拚一拚,大人不知,奴婢……並不是願意安於天命。」她正色說道,「大人若有心,可以回去告訴皇太子殿下。」
他俄頃痛苦地蹙緊眉,卻太快重新撫平,快得如一個幻影叫人看不清,轉瞬間瞧,他依舊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太子伴讀懷大人。
「本公子在你眼中真是奸人。」
拉長尾音,臉色已經沉下去,忍不住伸手彈一下少女的白皙額頭,看見她捂著紅的腦門委屈怔的樣子,他才稍稍解氣。
「我今天見了什麼,聽了什麼,」他嗤笑一聲,說道,「不過是個傻丫頭練練舞唱唱歌,若是這種事情都要跟皇太子殿下報告,先不提皇太子怎麼想,我想那宮中那些愛八卦的老宮女,可比本公子稱職多了。」
「……奴婢不當皇太子側妃。」她扁嘴,悶悶地訴說。
「知道。」
「……奴婢覺得皇太子殿下太陰沉了。」
「……」
「最主要是……奴婢由頭到尾不樂意,不情願,不甘心。」
眼看如意越說越歡加放肆,懷瑞之有點瞠目結舌了,豎起紙扇嚴肅對待,一下子制止她說下去。
「等等,你且等等。」即使她是用這般方式表達她的信任,但也看他吃不吃得消啊,他揉去眉間疊起的褶子。「剛跳完一支舞,吐出一串話來中間還不換氣,丫頭你長進了。」
嘖嘖稱奇,他說道。
「本公子能間歇失憶,當什麼都沒聽到,你也無需這般拚命地壓搾吧?」他苦笑。
如意仍然一味認真的神情。見他稍露苦惱,她蠢動一下雙唇,抬眸。
「你腹中什麼心思,無需告知我,我現在無權無勢,最多算是皇太子殿下的跟屁蟲,而跟屁蟲騙那個,向來是無義務去做什麼的,他只需要沉默,旁觀之而已。」他頓一下,轉移話題,指著她臉上的妝一臉怪笑地說道:「當然,你要我把你這個古怪的妝容當成個茶餘飯後的笑話給皇太子殿下說一下,我倒是很樂意,想來皇太子殿下對於擁有一位品味怪異的側妃,是不太能想得開並接受的。」
她微微睜大眼。
他只是笑,壞心眼並故意地說道。
「怎麼,本公子就知道,定是我們皇太子殿下不要你這個傻丫頭,哪裡輪到你這丫頭拋棄我們殿下,」他把如意由上至下打量一番,目光毒辣,語氣幽然。「我想想,你要是跟我妹妹工侍一夫的話,沒準相處久了,我那妹妹會給你這傻丫頭氣死……」她再次鼓掌,這次的意味十分欠揍。「啊,你鐵心不當皇太子殿下的側妃要離宮,真在你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本公子索性支持你也罷,免得你禍害我們未來的南江國皇帝,以及我那可憐的妹妹。」
他今天的話真多了,「怎麼,特意找人說要見我,本公子現在來了,你有何打算儘管說,需要本公子幫你做什麼?」
旋即他又瞇起眼笑了。
「不會要我在皇上的賜婚諭旨下來之前,先把你帶出宮吧?實話說,除非是把你娶了,本公子可沒有帶你離開的辦法……」他哎呀哎呀地怪叫,瞇了瞇幽深的眸子。「傻丫頭,你會是打著這種主意吧?」
如意的臉色悄然由紅轉青,由青轉白。
她慢慢地,將視線穿過懷瑞之的身軀,遠遠瞥往庫外,看向孤零零站在那裡的雪歌。
雪歌可現
這個站在這裡的少年,這天生奸人的惡劣本性……
「跟皇帝搶媳婦?要是這種主意,傻丫頭,本公子的爹會一口氣沒上來就氣死。」
她聽著他在繼續胡說八道,有些無措,望著少年的臉,不知怎地,忽而腦海閃過一個念頭,以為這個輕佻少年……在苦苦掩飾著些什麼。
「……奴婢不懂,大人是個怎麼樣的人。」她陡然幽幽地說道,不過是心裡所想,這層迷茫卻不覺已經宣之於口。
他忽而靜下來。
你當然不知道,你只會用眼睛看,不會用心。
「你不在說我是天生奸人嗎,這個問題,還需討論?」他垂眸看她曳地的雪白長裙,語氣淡淡。
她嚴肅地看著他,稍微緊張。「奴婢不是這樣意思。」
「你上次逮住本公子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如意騰地臉一紅,這個這個……
沉默半晌,他遲疑一下,伸手再彈一次她的額頭,這次卻動作輕柔許多。
「傻丫頭。」放柔了的一聲歎息。
…………
…………
「本公子還想著要到宮外去尋你呢,等你給我撫琴,誰知你一朝被皇上相中,要當皇太子側妃了。」
見冷了場,心思一轉,他輕輕揭過話。
「世事變幻無常,倒像了你這半面妝,一半玄機一半寡淡。」
多少有些玄妙,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他淡淡地以手指撫過少女上妝粉的臉頰,觸到那滴栩栩如生的淚珠時候,他的手指微不可聞地頓了一下,這動作卻似親暱過頭了,往常他喜歡用紙扇挑起那些嬌羞宮女的臉,卻未嘗親手佔便宜,此刻指尖的暖意,已經透過手肘,滑落心脈。
如意只得愣地站著,也驚訝自己沒躲,抑或,躲不開。
最後他硬著頭皮收回手,當什麼都沒生。
「剛才那個小宮女雪歌跟我提了一些,你們倆可是遇上什麼難題?」
轉回正題,他淡定地問道。
「……有主子要為難雪歌,」拈著長袖撫胸,如意思索砌詞一下,「白妃娘娘要呈與皇太后的六旬萬壽賀禮裡,根本沒有什麼名貴的畫卷,那位娘娘不是另有陰謀,就是要把雪歌這個知情者一併處理。」
「雪歌是無辜的,她全是受了奴婢的連累,望大人看在雪歌性情至醇的份上,搭救一下雪歌。
懷瑞之一笑,「不是幫你?」
柔絲般的眉睫,蔭掩著她明澈的雙眸。
「大人幫雪歌,就是幫奴婢了。」
「哦,意思是本公子無需擔心你,那是你早另有準備,應付皇上的命令了。」
如意眨眨眼,以素淨的側臉對著他,垂下眼簾低聲說道:「大人可能知道……那位藍采班的愛鳳女伶?」
他眼瞇了一小會,「當然記得。」比較驚奇的是,他未與如意談過那次遇到藍采班愛鳳的夜宴,她怎麼一副儼然什麼都知道的口氣。
這事情好像越來越值得深究了,他心想。「傻丫頭,你與那位自傲的女伶有交情?」
「……見過一次,可幸愛鳳姐還記住了奴婢。」
緩慢的答話,狀似自然的表情,挪遠閃爍不定的目光,他稍感熟悉,心裡雪亮,頓時明白她在隱瞞一些實情。
「為愛鳳伴舞,皇上成全了奴婢這個奢侈的要求,奴婢把握住了且就好,暫時不能去想有多少成會成功,就是雪歌,那位娘娘是心狠手辣絕不放手,奴婢一時,卻是想不到辦法,只能期望大人,能替雪歌做主,其實雪歌她的母親,還在那位娘娘手中……」
「與那位民間戲班的女伶聯手,這就是你的計劃?」打斷如意的敘述,他不待如意回答,唰地一聲展開紙扇,「好吧,你希望我怎麼幫現在站在外面的那個小宮女,」他淡淡一笑,笑意卻抵達不了眼底。「既然她這般可憐,要把她帶離危險的皇宮,有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如何,我娶了她可好?」
暴人庫上空的前面是一層層極薄極淡的雲,像白色的絲帛一樣,或高或低在天間緩緩流淌。陽光彷彿特別的近,光芒從那些白雲裡穿透過去,煥著扭曲而美麗的色彩,漸漸將那些純白的雲變得更淡,淡到快要消失到空氣中,雲朵無聲息地飄過,迤邐留下一陣陰影,似帶著清愁,拂過她與他的側臉。
面對這個提問,如意竟覺得,比回答關於愛鳳姐的一切都難以啟齒。
對了,若懷瑞之站出來袒護雪歌,那位娘娘總會有些許顧及吧,正是保護雪歌以及雪歌母親的最好方法,她不就是這樣想的,才還想在宮中見一次懷瑞之嗎?
正如懷瑞之打算不再在皇宮中見「綣胭脂」一樣,如意也想著,要是下次見面,她已經不再身不由己地待在這個皇宮那多好。
口口聲聲自稱奴婢,拉開距離,她也不欲這般。
她聽見他說。
「你既信任我,我就幫你一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