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妃。」
懷瑞之從未想過,自己有頓時慌張的一日。
他不等思索,掛起往常無異的稀薄淺笑,笑得不知深淺,拘身對皇太子說道。
「原來殿下還要同時冊立一位側妃,那微臣豈不是要恭喜殿下了。」
青宮嘔啞奏樂,坐不住的芸公主打過招呼,被皇太子打去跟宮女玩了,只見那只圓滾滾的小皮球偶爾閃過院子一邊。
便服而坐,面前長几上一列瓜果美點,皇太子示意宮人給懷伴讀一席之位。「聞得瑞之這聲恭喜,本王應道甚悅。」
翠綠玉碟上盤著成串的草龍珠,也是就俗稱的蒲桃,一串褐紫色一串白青,粒粒飽滿晶瑩可人,除了以用做水果食用,這蒲桃可以入酺釀酒,成品甘醇,飲人則陶然而醉。拿一串無籽白青蒲桃,啟唇咬下一粒,細細品嚐,皇太子手捧著那串蒲桃,見了悠然坐下來的懷瑞之,頷微笑,這副樣子。跟那輕輕一句本王甚悅,相映成趣。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在坐下的一霎那,懷瑞之才聽清了那幫樂工到底在奏著什麼。
《維鵲》,鳩佔鵲巢的寓意,好曲子。
「蒲桃,葡萄也。古詩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他默不作聲地笑,沒心沒肺地念完詩,坦然對皇太子,稍稍轉了脖子,就哈地一聲笑著拍扇於膝上。「皇太子殿下可是人逢喜事近,精神爽利?」
「瑞之。」
慢慢品味那酸澀甘甜地味道。皇太子搖頭。放下手中地果實串兒。喉間溢出清朗地笑聲。抬手衣袖颯然一揮。才喚人停了嘈雜地樂聲。
「你妹妹大婚之日要添加一個無關人物進來。你這個做哥哥地。該當去安慰妹妹及親倫。抑或不滿責備本王幾句。到時本王豈能不體諒。」
「那要多謝殿下體恤微臣了。此番可好。若某日微臣不小心得罪了殿下。總算可找到說得過去地理由。殿下這一句堪比免死金牌。」
懷瑞之握扇大笑。
「瑞之你來日在朝為官。莫再言談輕佻。否則本王惟恐你難以服眾。」
皇太子再搖頭。
嚥下暗示未來可能會予以懷瑞之重權高位,皇太子透露的夠多,懷瑞之似感動又似惻惻然地抬起臉,笑意漸變式微,神情約見是閒定。
「未成家難以承業,瑞之也是適婚之年了,可府中有準備,本王可為你向父王一說,請父王賜婚成全。
今日的試探諸多頻繁,有意無意,懷瑞之嘴角的笑越加輕疏狂朗,大有不以為然的樣子。
「殿下,流連花叢是美,但要摘下一朵來放家裡就未免多此一舉了,微臣還想要有多些好日子過,萬望請殿下多體諒,微臣就感激不盡。」
似乎給他表現出來的態度給真的逗樂了,對這位臣子多有好感,皇太子也存著此子可大用的念頭,旋即溫和說道。
「內閣大學士年時已老,怕欲早日抱上孫子,怎麼瑞之不體諒此點?」
挑眉為皇太子居然把話題直直引向這方向,暗地裡驚訝,懷瑞之心頭乍起萬緒,仍猶搖頭。
「微臣的爹……唉,反正微臣在他面前已經是十足的不肖之子,何妨再加一項罪條。」他話畢感歎,開扇輕敲頭,無奈何地苦著臉。「殿下可曾聽說過,有哪位為人父的,痛斥自己兒郎可以由早到晚,一直罵至氣喘吁吁,頻咳不止的嗎?」
腦中浮起內閣大學士那迂腐剛直的為人,皇太子忍笑,實在心情朗然起來。
「或許,內閣大學士期望中的是,一個像卿鴻一樣的好孩兒。」
打趣著說自己的臣子,皇太子不覺談及了另一位太子伴讀。不過是輕輕一筆提起,但聽者卻不得不凜然,全神貫注。
「……」
等候片刻,沒有下文。皇太子今日似乎不欲提前瞭解,某些事情暫且存放在懷瑞之心中,可能靜候著瞧清楚懷瑞之的辦事能力。
「本王那個側妃,本王不期待,卻傳聞,這個十五歲的樂子九死一生,是個妙人。」
「你聽說了嗎,瑞之,」皇太(盡在子敞開懷,讓自外面玩累了跑回來的公主能一下子撲進來,他一邊揉著芸公主的,讓她扔掉手邊的小皮球,給她送進嘴裡幾顆美味蒲桃,一邊對著懷瑞之這位臣子側頸輕笑,柔聲說道。
「那個千疊樓裡的樂子麼,她去求本王的父王,給她在御前一舞的機會。」
…………
…………
皇太子可能不瞭解「綣胭脂」,懷瑞之多少懂些,卻也說不得上敢斷言,一定
個丫頭所思所想。
自那日看著她將他送的翠鳥放飛之後,可能是潛意識本能,他就再不願將她與那些一般女子平等看待。
「御前一舞,那傻丫頭,到底在想什麼。」
知道如意要見他一面,他遲疑了一陣子,還是往暴人庫走去。
玄燕斜徊,東風滌蕩,宮牆邊的楊柳裊娜生煙,好似哪位仙子攜起素筆,輕蘸水墨,往富麗堂皇的皇宮這張上佳白絲帛上幽點一蕊綠墨,潑墨揮灑,輕輕點出了屬於南方的婉約寫意。他自青宮步至暴人庫,無需多少時間,但他一步一步,悠然慢行,花去的時間比往常多了很多。「大人……」有一個嬌小玲瓏的小宮女呆呆站在暴人庫外,一見他,就眼前一亮,幽幽上前來行宮禮,含淚一喚,暗生憂愁。
「我記得,你叫雪歌。」
對於這位經常出現在那傻丫頭身邊的宮女,懷瑞之記得,於是含笑說道。「諸福殿的小宮女,你送過傘與香囊,上次還給我送茶,我猶記得。」
語音剛落,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小宮女反應這般大。
雪歌低頭垂淚,頓時幽咽不止。
「你這是……」他微感詫異,滿臉不解,雖然這個小宮女向他表露過一次心跡,但所遇女子比起雪歌大膽敢作敢為的更多,他早拒絕過,就當雪歌也一併忘記了那種事情,看在那傻丫頭份上才將雪歌當成可交往之人,斷未料雪歌如此想不開,隱約是癡心長情的人兒。
「胭脂在庫裡,等著大人。」拾珠止啼,雪歌不敢再前,退幾步,瑟縮地低喃。「大人,幫幫胭脂……和奴婢。」抿唇,幽怨哀求,心裡已把自己放落到最後末位了。
察覺多少雪歌的細微變化,他茫然,攜帶重重心事,稍拱手就步入了暴人庫。
一如最初的荒涼。
「踏歌起舞與月弄影,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御風。
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與月弄影……」
他聽到斷斷續續的歌聲,沒想到如意此刻正在練舞。
「人間緣何聚散,
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
一扇門之內,是誰舞動水袖,看不清容顏。有人且歌且舞,似彩蝶翩躚,瞬間天上有微雲輕卷,波中存碎影搖蕩,腳步交錯隨這翩翩翠袖,前後蹉步一拂,爾來爾往,意浮山外,韻在天邊,飛花弄露,不勝嫵媚。雖然無數次見過那個傻丫頭練舞,看她練得汗水淋漓,疲倦不已,雖以為不會再有什麼驚艷的感覺,但他站了須臾,心弦微動,又再走近些許,似乎要去看清。
少女婀娜起舞,未能察覺來人,她綵帶翻飛,舞至此曲《踏歌》的一組起承轉合較為複雜動作小節時候,擰小腰向左,拋袖投足,筆直的袖鋒有離弦箭之勢,歸巢燕之急,口動櫻桃破,鬟低翡翠垂。
「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唱盡新詞看不見,紅霞影樹,鳴。桃蹊柳陌好經過,燈下妝成月下歌,為是襄王故宮地,至今猶自細腰多,粉腮香。新詞宛轉遞相傳,振袖傾鬟風露前,月落烏啼**散,游童陌上拾花鈿,日暮江頭聞竹枝,自從雪裡唱新曲,直至三春花盡時。」
春末一曲踏歌行,幾分惆悵,幾絲惋惜,長長地呼氣,好像又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一樣,她翻折水袖,穿輕羅霧毅般的潔白舞衣,腰繫翠帶,袖如飛瀑流水,驚回引雪枝顫,宛有百靈清啼。迴旋啟唇,半長水袖沿著鼻樑掩面,眼波流轉,那日在麗景軒台上未能一展的舞藝,今日盡情揮灑。
綺靡半面妝掩飾了她臉上的傷,金粉妖艷入鬢,給水暈開的蜜桃香脂點點灑在眉角雙頰,蜿蜒纖細,凋零花瓣的淒美,硃砂於唇,最美眼瞼下一滴粉淚,煥幽藍光澤,如一泓清水的自憐。
一半恬靜一半媚,曉鏡揚眉,問君愛否。
你知道女子何容為佳?
蘇嬤嬤曾經問過如意。那嬤嬤,你先告訴我,女子為何而容?
練舞中的她這般笑著,夾著汗水天真地答道,除去玉琢粉妝,還有何人會願意悅我,既然無人,我又何必點染曲眉,傅粉施朱,不為悅己容,只為悅己而容,又何嘗不可呢,嬤嬤。
「唉。」
拋飛的綵帶懸在半空,斂肩含,掩臂擺背,松膝轉身之間,妖嬈的半面妝終於暴露在少年視線中,她現在呆站在身後的少年,不由低低喊一聲。
彩紗紛紛墜落,如夢似幻,到她覺的時候,她已經以尾指輕輕勾著長長白袖,自下而上,輕掩半邊面。
遙遙對望,無疾而終。
那個少年卻慢慢勾起唇角,神色不變,看著她露出淺淺的笑來。
「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