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全都等著看本宮的笑話。」
聽到這句在空曠宮殿內幽幽然迴盪的話,當時的康嬤嬤,正厲聲吩咐著戰戰兢兢的宮女們打掃大殿。
她甚至不用問,這個你們是誰。
殘破的帷幔,邊角不規則的碎片,從優美花瓶與茶杯中傾瀉出來的水,漫撒一地的污跡,昭示被主人狂怒的風暴深深肆虐過的慘狀。
又是一日清晨,康嬤嬤,皇后娘娘的心腹,如今照顧關心皇后娘娘的一人,但即使她一步不離開過,她畢竟老了,精力不比從前,不過半夜累極了靠著茶几小憩一會兒,驚醒來就看到匍匐趴地面的眾宮人,恍如被最狂暴的颶風席捲一回的大殿,以及癱在軟榻上,神情迷亂近似瘋子的主子。
「本宮從來都是贏者,你們休想……」
不知道此時的皇后娘娘,到底能否分清現實與夢境,她只是一直絮絮呶呶重複著低喃,好像這樣就能驅趕她心中的畏忌,迷離的雙目注視空中虛幻的一點,彷彿看著每個夜裡出現在她噩夢中的宿敵。
遙遠渺然的地方,皇宮正宮門前的鐘樓第一聲晨鐘敲響,被多事的春風帶著通過長長的宮中甬道,傳到深深後宮院牆內。
又是一日到來,南江的皇帝該上朝的時間。
宮人奴才們要為各自的主子準備洗臉溫水,把主子交代說今天要穿的衣裳通通熨燙平整,細緻地熏上花香。同時雙手捧上一日早點地時候。
「你們先下去。」康嬤嬤第一動作,是遣散殿前的宮人。
她剛剛命其他人等退下出殿。就隱約聽見皇后又低低重複一次同樣地話。望著自己跟隨幾十年了地主子。這位老內命婦心中不禁一戚。
「娘娘。」
輕柔一聲喚。觸動了軟榻上那位女子。讓其終於慢慢地停止那種喋喋不休無意義地舉動。
哭訴。抖。求饒。都是失敗者地獨有權力。而踏著他人性命握著鳳印地女人。不需要垂涎這種東西。也不被允許。
康嬤嬤跪在冰冷地地面。把頭顱深深地垂下。緩慢且莊重地行禮。好似全身心乞求著一位神靈。
「娘娘。當年是皇上對不起您。您何苦折磨自己金貴地身子。請息怒。娘娘。」康嬤嬤似哭似哀地勸道。
那日樂子篩選點卯後,先是在後宮妃嬪聚宴上,給安插在麗景軒的奴才通報了裡面生的事件,得尚樂宮貼身的人前來交代更詳細精確地細節。皇后娘娘按桌沉默半晌,只做了兩個決定先是解散這才開始不到一半的妃嬪聚宴。二則再一次放手,放過了千疊樓那個樂子。
與初次內心動搖。而自動放棄碾碎這只螞蟻不同,沒想到不到半年。皇后娘娘就在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的後宮,被逼著。強迫著再一次放過同一個人。
「皇上?」
短短幾日來,間滋生的如雪華比過往十年都多,長夜驚起,僅著中衣自寢室後殿的珠簾走出來,然後在陰寒空寂地大殿前枯立了一夜,迷狂了一夜,憔悴的皇后聽到康嬤嬤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只為那最敏感的兩字微微動了容,珍之,重之,痛之,恨之。
「他是個只懂糟蹋別人的心,狼心狗肺的男人。」
切齒的恨,鏤心地愛,慘然詭異一笑,皇后娘娘頃刻變得無比地冷靜,如同躁動尖叫的靈魂驀然得到了神秘悚然地鎮壓。
瑞寧宮幽冷寂然的香焚燃著,青煙冉冉裊娜,這位養尊處優地貴婦人優雅地走下軟榻,揉撫一下順貼在耳邊那花白得刺目的千絲。「去準備,本宮需沐浴更衣。」已經遺忘了剛才還思維狂亂地軟弱女人,此刻舉手投足之間無比端莊從容,散雍容氣質的華貴婦人,她是權冠三宮六院,掌督鳳印地……南江皇后。
平靜地下命令,平靜地享受猶戰慄不止的宮人的精心服侍,無比平靜地坐下來,重羅緯衣,鳳釵銜珠,她抬眸看著擺在面前的……金鳳印。
皇后娘娘那串白玉佛珠,比原先那串血瑪瑙持珠,壽命還短,甚至伴不過這短暫的春末,此時皇后雙手中除了尾指那長長的琺琅鏨花鏤雕指套,再不持一物。
鏤雕指套在那細膩柔滑的真絲絹料上摩挲,斷斷續續出繾綣聲響。
當年的事情,不願重複細說,按皇后曾說過的一句話,就若一切可再重來,她還是會做下同樣的選擇。
「姓菊的賤人,這就是本宮的鳳印,本宮牢牢握了二十幾年的鳳印,是你到死那日,也沒能看瞧上一眼的東西。」皇后盯著代表母儀天下的金鳳印,觸摸上面凹凸不平的雕刻痕跡,收緊掌心,片刻後就對著身旁的空氣無聲無息地笑道,「很想得到?」
「你來奪!」她忽而尖聲叫起來。
「若你還有本事,儘管從九幽黃泉下面爬上來拿。本宮從來不怕!所謂怪神亂力,鬼怪詛咒,從來只有愚昧婦孺才會上當。」
陰森森地嚷著喊著,皇后彷彿已經忘記了,是誰一心一意,相信口中的那些怪神亂力十幾年,每日拿著持珠吃齋念佛,風雨無改。
似乎又回到的當年情景,那個姓菊的,還是卑微秀女的孤傲少女,竟敢輕視身為貴妃的她,把她當成無藥可治的蠢材一般看待,那一種傲慢,輕蔑的眼神,善於嫉恨的皇后永遠忘不了。
時隔二十多年,沒想到從那個逃出皇宮的賤人的樓裡,走出來地一個小丫頭。然後進宮,像多年前一樣,也把她耍一遍……
「本宮不信,你生前就鬥不過本宮,賠上所有,難道死後就有了天大本領?」
在見過皇后娘娘癲狂時候的樣子,董嬪華嬪終於不敢來瑞寧宮以身試毒了當年癲狂起來的皇后,可以一把大火燒燬半個皇宮。而今日,皇后同樣可以做出更瘋狂激烈的事情。
倏然又從對著金鳳印如癡如狂的狀態中抽離出來,皇后屏息蹙眉,她像失去心愛物品的孩子。
「我的好皇兒。他最近在幹什麼?」
木然看一眼康嬤嬤,皇后噥噥低啞問道。
「娘娘,皇太子殿下他近來都安分地守在青宮,不過時而去陪伴一下芸公主,娘娘要相信皇太子殿下。」康嬤嬤埋頭跪在地面就沒起來。
「皓兒是本宮的骨肉。是本宮十月懷胎誕下地孩兒,本宮不信他,還能信誰?」皇后這般說著,口氣越古怪,眼神越詭譎森然。「烏蘭國的那個清禪大師毫無破綻,本宮和皇太后她老人家都看不出問題。你說,那個早早死去的賤人。有怎麼樣大的能耐,能跟神秘地那個烏蘭國扯上關係?還有。如若不是,豈要承認道說。我們南江國所有足夠聰明的人,已經都跑到那個賤人的樓裡去了?」
不期待康嬤嬤回答上什麼有用的話。皇后再次淒然一笑。
「本宮從來不信,本宮鬥不過一個死人。」
「那個十幾歲的樂子丫頭。做出一支垂菊簪呢,威脅本宮嗎?」
「老奴你說,一個死人,怎麼能有這般大地力量和魅力,讓這麼多人前仆後繼地為她賣命?」
「難道……這個死人,其實還活著……麼?」
問話的尾音稍稍上揚,淒厲震枝驚蟬,如純粹脆弱朝露,慢慢分解蒸於空中。
或許如意都沒能想到,她小小的舉動,無心插柳柳成蔭,居然給瑞寧宮的皇后娘娘最終推衍出這種猜想。
是的,若不是猜想著當年那個該死的女子是否仍然活在這世上,皇后不會幾日如此失態,連素來膽大的董嬪華嬪都受夠了。
最初就是整個皇宮裡,可稱為最瞭解菊初南地蘇嬤嬤,不也是一直以為,菊初南這個女人不會輕易離去,相信著,這個總製造奇跡的女子,是盲目地相信著。既然連蘇嬤嬤都持著這種想法,那皇后又憑什麼,完全確認這個姓菊地賤人,真正死亡?
即使有一百一千個人信誓旦旦地在耳邊反覆宣告,那個女子,那個全南江最該死的女子,以最卑微地方式結束了生命,可悲得連墳墓都找不到,但皇后總留一絲絲懷疑,一絲絲不甘心,與一絲絲恐悚,不接受那個賤人如此意外的結局。
到樂子「綣胭脂」地出現,到那支垂菊簪出現,好似暗暗驗證了皇后保留在心底最陰暗處的那份不安。
如意到底還是承前人後蔭。
如果菊初南真地沒有死,那她就完美地欺騙的天下所有人,最重要的是,她就是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欺騙了心高氣傲的樂正氏皇后。
好像想像到菊初南那雙眸子,無數次躲在她的背後,閃現射出傲慢,輕蔑眼神,而她這個南江皇后,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可以俯視後宮,操控自如,笑看董嬪華嬪之類的後宮妃嬪爭得頭破血流,高高在上;可以在對自己親生孩兒皇太子產生了絲毫懷疑怨怒之意時候,還不動聲色,忍得住被背叛的感覺;甚至可以,被愛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男人,自己的夫君冷落十幾年,也不吭聲認輸,但這樣的皇后,她獨獨不能忍受,那個姓菊的女人,一絲一毫不尊敬的目光!
「活著……活著……那,也可以。」皇后深呼吸,微闔雙眼一字一字地自口中吐出。尖銳的指套頭陷入掌心肉不自知,「本宮要好好看,那個姓菊的賤人,會有多少條命?」
「來人啊!給本宮帶一個人來!」
此刻皇后眼角的神情,與二十多年前那個不眠夜裡的,是多麼地相似。
「本宮能逼死那個賤人一次,能同樣逼死她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