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事情不會像我們想像中的那樣結束。
陰暗死寂的宮殿中,回音不斷。
「安安分分,本宮背後的那位委屈不了你。」
「娘娘……」
瑞寧宮的蓮羹會散不多久,疲憊的老妃子回殿,叫宮女們來換下了一身盛裝,「怎麼今日的殿裡這樣陰暗?」她望著比往常幽冷寂然許多的殿內,微怒地問道。一個宮女連忙恭敬道說,近處的那個念樨殿後院木樨花到了花期,順風飄著全是這花香,進了殿,知道老妃子不喜這種花香味,殿裡的宮女們又沒有好辦法,只好把入春以來一直敞著的窗戶合上。「原來這樣,念樨殿那兒……」老妃子沉吟一會兒,腦中出現念樨殿曾經那位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如玉女子,「皇太后的大典,有奴才去念樨殿動了土木麼?」
宮女答曰有。
「奉的是誰的令?」
宮女皺眉苦思片刻,「皇太后的令。」「你們把窗戶都重新敞開。」老妃子捏了捏眉心,揉揉眼角微漲痛的穴位,淡淡吩咐道,「簾子揭升起來,爐子裡的紫熏香也掐了。」宮女應聲,殿裡忽而明亮許多,悶熱之氣一散而光,白潔的暖光斜斜射入,空氣中漂浮的是若有似無的幽香,幾朵淺黃色的小花順著春末的微風輕旋蕩進了雕花的窗欞,恍若飛雪柳絮,勝卻曠野中的回音歎惋。老妃子都記不得曾經的自己負氣道最不喜這種花香的,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只有這些卑怯的奴才還小心牢記著。這不是氣話麼,如今念樨殿的人都去了多年,自己也老了,還爭什麼……
「皇上,還常常到那兒,是麼?」
「回娘娘。奴婢常看到皇上的御駕與帶刀侍衛御臨念樨殿,都在清晨時分,傍晚就離開。」
老妃子忽然幽幽然說道:「皇上,似乎是很久沒擺駕到過皇后娘娘地瑞寧宮了。」這種事情瞞不住,整個後宮都知道。老妃子莫名地感到一絲悲哀,替過於雷橫執著,掙脫不出的那一位而悲哀。
佛經有。能如實一切法相而不執著故。不生惡業。復名摩訶薩。又如《菩提心經》曰之言道:凡夫執著名聞利養資生之具。務以安身。眾生虛妄執著為多。「我執」和「法執」橫行。固執常一不變地主宰之我。從而產生種種我見。法執就是固執外境實有。從而產生虛妄分別地法見。
念樨殿也是一個禁忌魔障。此次乃皇太后親自下地令。看來是皇后娘娘……還放不下啊。
歲月催人老。人心更比寂。
想至此慨歎。老妃子搖頭轉身入內殿。
「雪歌。別走神。」
宮衣蝶釵地小宮女經人提醒一驚。才急急撤了手。剛剛她呆。幾乎要錯手把小針刺進食指裡。
蝠鼠紋葡萄籐百子圖繡出半幅,靛青,絳紫,鎏金,黛螺和寶藍各色絲線整齊擺放一旁,熟練運用了戧針、蹙金、平金、盤金、釘金箔而繡製成的此巨幅繡品。只要待收針後。稍加加畫繢填彩,一幅富麗堂皇寓意吉祥的珍品就誕生。
「主子回殿來了。不一會兒定要向你討繡品,你還有時間呆。」一旁的宮女擔心道。小聲催促雪歌。「雖說主子脾氣似乎是比幾年前好很多很多,但我們這些奴才也不能怠慢啊,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才嚴厲懲罰了幾個不識本分的宮人,在這種時候,誰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頂著十二分精神好好做事,雪歌你可不能自矜才能,大膽怠慢了主子啊。」
「這幅繡壞了,雪歌重新繡一個就是。」掐著線抽,雪歌利落地剪掉連著繡花針地絲線,絲絲地用力一拉,好好的黃絹錦帛成為了碎布。她又從繡盒裡拿出完好的素色絲帛,選好的絲線的顏色,把頂針指套挪到手指上比較舒服地位置,斟酌一下,刺下第一針。
「你啊,半天的心血說毀就毀了,也不珍惜。」一旁的宮女看著那轉眼變廢的繡品,覺得惋惜極了,沒好氣地說道,「也只有我們娘娘疼愛你,才容得你這樣放肆。」
雪歌抬頭,微微一笑了事。
「剛剛為何出神了?」
那個宮女好奇問道。見雪歌淺笑不語,又追問,「有什麼不能說的,是想誰了?」
「不是,」雪歌原不欲回答地,但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微微紅著臉,就說道:「姐姐你是玲瓏人兒,宮中認識的人不少,不知雪歌能否問一事?」
看在雪歌為人乖巧,平時也送上不少精美繡品的份上,這個宮女給個好臉色。「有什麼事的你問吧,姐姐知道的能告訴你,要是不能告訴你的,姐姐會明說,你也不追問。」雪歌臉色變幻,好一會兒,訥訥說道:「聽聞芸公主正是天真無暇,年少好玩,最近迷上放紙鳶,總愛叫服侍她的宮女們一人一隻紙鳶放在天上,常常能看到芸公主的鸞宮裡同時飛出這樣十幾隻彩色紙鳶,連著在我們殿裡仰頭張望都能看到。這個,卻不知為何,近些時候都看不到了……」
宮女微微一怔,沒想到雪歌問起那個尊貴小公主地事,怎麼也想不通芸公主又跟雪歌有什麼關係,既然雪歌問了,這個宮女只有說道:「看不到,正常啊,小孩子心思,今天晴來明日雨,說不定芸公主喜歡上別地東西了呢。」
「其實,雪歌認識一個服侍芸公主的宮女,那個宮女姐姐小心透露過說,芸公主似乎迷上了一些宮外地小玩意兒……」
雪歌帶著羞羞的笑,狀似輕鬆口氣,恬淡鎮靜地樣子。
那個宮女倏然摀住雪歌的嘴,因了雪歌一句話,臉色已經變得白了。
「你從哪兒知道的……天啊。」
惴惴不安地望四周張望,瞧著實在沒什麼人注意到她們的談話,宮女才微微鬆一口氣,用眼神責怪雪歌。「你想知道這個幹嘛?」
「那傳聞就是真的,皇太子殿下真的帶著芸公主出宮了一趟,還讓芸公主帶回來了很多東西……」
「什麼真的假的,你快把它忘記!」那個宮女急急道,「皇太子殿下和芸公主的出行安排嚴格保密,哪裡輪到我們這些宮人談論的,要洩露出去,是要殺頭的!」
雪歌估計也微微害怕了,眨眨眼,嗚嗚兩聲。
「你怎麼突然想要問這種事呢?」見雪歌點點頭,宮女鬆了神經放下心來,轉念一想不對,就問道。
這個問題似乎不好答,雪歌放下繡花針,雙手絞著鑲邊的秋色袖子,朱唇開了又閉,半晌才弱弱答道:「皇太子殿下出宮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不帶著伴讀大人……」
那個宮女大大啊一聲,「原來雪歌你拐彎抹角著,就為了探聽你的懷大人?」
頭都快埋到胸口上了,雪歌嚶嚀應一下。
「那討人厭的丫頭回殿來了。」
「這模樣真淒慘,被教訓一頓?」
「教訓得好,這種人……」
推開殿門的一霎那狂風,帶起翩翩然的木樨花香,有人踉踉蹌蹌,踏著破碎月色歸來。
見眾人都散了,雪歌才急急披上外衣,偷偷摸摸提著燭燈來看望如意。
「我原以為你能給皇后娘娘原諒,留回在麗景軒了,胭脂你……你怎麼了?」房間裡沒有點燈,冷寂夜色沉浮,呼出來的氣讓昏暗的燭火明滅幻變,隱隱照出眼前人兒的一點輪廓:今天出去時的衣裳,木屐凌亂堆一邊,赤腳,髻不知何時已經鬆了,乾脆被主人解開,此時滿頭水銀般傾瀉的烏絲好像黑暗中的一張大網,罩住誰的幽寂詭譎,連面目神色都捉摸不透,模糊朦朧似紗隔雲端,是黯然的,陰冷壓抑的。
「胭脂?」
雪歌突然怕了,手抖了一下,燭火跟著顫動。
「……雪歌,」好像為了證明趴坐在裡面的是人,而不是從何處陰暗地獄返回紅塵的幽靈鬼魂,幽幽一聲,雪歌被喚了名字。
才壯大了點膽子,雪歌走上前。
「呀!」她忍不住掩嘴高呼,半晌放下燭燈,眸子中閃現淚花。「誰這樣對你……」
燭光之中,隱隱約約,青絲覆臉的如意臉色慘白,有半邊臉頰紅腫,五指掌印清晰可見!
「問君何落拓,蓑衣沾露,雲僕生草萊。常游江淮間,自稱野客,落托有大志。」
蓑衣斗笠,腰間掛一壺清酒,於千疊樓外,賞一枝出牆嬌艷的翠色枝椏,一男子喃喃淺吟,不亦樂乎。「世人皆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所以傷離別,不忍相送,柳怡宴倒好,直接踢人出樓,我赫連翔幾生修到,才交到這種朋友。」男子嘴角帶笑,如春日裡一抹最明媚的陽光,他悠然戴起了斗笠。
「弄舟去,他朝身在何處?」
男子身後忽而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來,一邊跑還一邊高聲疾呼。「赫連先生,請,請等等!」男子失笑回,還是繼續邁步。
「書獃子,找你的小辣椒去,別來煩我……」
清朗笑聲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