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皇宮像個酣睡不醒的嬌懶美人,絢麗多彩的各色繁花有的過了花期,在慢慢凋謝,顯出種消逝中的美感,殿裡陰涼怡人,幾個宮人圍在一起,新採購的花茶堆放在一角,袋子裡的茶香花香味緩緩滲了出來,將外面滿院的花香都比了下去,托著茶盤,嬉笑著把各種新摘的花芽子泡進溫和的茶水中,嗅著緩緩變化的茶香,年輕的宮女們容比花嬌美,窗外幾隻黃粉蝴蝶上下翻舞,樹之上,偶爾傳來幾聲雛鳥初鳴之聲,十分清脆。
換季新制了宮衣,幾個宮女正細心討論著,如何在這新衣上添針填花,小巧香帕遮著小嘴,**笑意。
突兀旁邊走過來一個邋遢的傢伙,烏亂披在肩上,小臉有污跡,身上的宮裝早被蹂躪得失去原來的模樣,看著分外扎眼,就像花朵旁邊爬著一隻大臭蟲,白白壞了旁人一天的好心情。
這個大煞風景的人,當然就是如意。
拖著充滿鈍感的身體回來,如意回到房間就埋頭大睡。
嬤嬤……我跳不好……
抽了抽微紅的鼻子,某人在夢中可憐兮兮地嘟噥。
同樣的樂子身份,麗景軒那些少女倒絕沒如意這般狼狽,卻也一樣辛苦。
半年修煉眼見滿期,最後篩選在眼前,以前麗景軒的姑娘苦在練習上,現在一樣,但心底,也朦朦朧朧,迷迷糊糊蕩起幾絲別樣心思罷。
她們沒如意這般不好命,沒招誰惹誰,沒糟糕的出身,不會有個大人物在宮中盯著她們的小命,也懂得遠離可怕的倪素素三人幫。眼見捱過了最初的排除異己期,能留下來的,都懂得什麼是根本,拼了命不過為增進技藝,爭得宮中薄微的一席。這些樂子來自南江國全國各地,地方的教坊規模哪裡比得宮中,不似如意所在的千疊樓,穿著最名貴地衣裳。吃著最美味的佳餚,所用所見都是頂級,少女們都紅了眼,鐵心不回原來那寒酸的教坊去。
換下原來的淡黃色宮裝,樂子們穿上暗綠仿緞上襦和青花緞二十一褶小裙,小手拈著嫩白色小手帕,腕間一隻代表樂子身份的藍白琉璃珠鑲嵌金腕輪,腳著躡絲木屐。秀出誘人腳趾,額間小朵嬌媚的金色虞美人印記,聽環珮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雖不至於千嬌百媚,傾國傾城。但乍眼望去人似月,入室自成芳,滿目芳華,誰不能為這群聘聘裊裊十三余的少女而動容,欲捧在心頭小心愛惜之。
瞄眉畫腮。對鏡配釵。笑窗外枝頭花伶仃。
舞罷。歌罷。笑罷。似大片魏紫地牡丹高貴而憂鬱。勝一片鵝黃地月季嬌弱而明艷。若一畦朱紅地芍葯熱烈而優雅。
「我贏了。」
白子落下。清脆響亮一聲。挽袖地少女得意地大喊。
對弈地對手白她一眼。沒好氣說道:「你偷換棋。耍賴。」
「偏就我有能耐耍賴。」少女陰森森地笑道。口氣是囂張地你耐我何。
啪一下把手中的黑子的扔回棋盒裡面,「你自己玩。」給氣著了的青容止水冷冷地起身,走到一旁去看書。
「止水生氣了,呵呵。」桑熙把玩幾顆白子,懶洋洋地倚著椅背。
青容止水哪裡樂意理睬她。
挑一下眉,桑熙開始怪模怪樣地吟詩。「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怎麼,桑熙你掛念家鄉了?」瞧著桑熙沒體統地樣子,一旁的倪素素嗔怪一句,依然笑得親切,順手放下繡到一半的繡品,銀白色的白蘭花在素色的絲帛上,安靜地綻放。
聽出詩裡地寂寞索然味道,倪素素奇怪了,往常怎麼就沒看出來,桑熙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怎麼可能,素素姐你說笑了。我這不是替那些永遠哪兒也去不了地可憐人念的嘛。」
「哪來的興致?」
釋然了,倪素素淡然一笑問道。
「不是前幾天女官們說了,一個月後開始選人,選不上的話,自然,人得灰溜溜回去,若選上了成為宮娥,就可修書一封回去通報,是道別的道別,炫耀的炫耀。」桑熙托腮,笑得甜美。
「女官們原話不是這般吧。」倪素素失笑。
「意思不一樣麼。」桑熙滿不在乎,無聊把手中的棋子一顆顆扔出窗外,圖個好玩,還一邊說道:「我都想好了,到時候我什麼都不寫,就在信紙上畫個大大地烏龜!讓皖教坊地老傢伙們拿我去炫耀,嘿嘿。」興奮的口氣。
一個月未到,桑熙都考慮好這種事情了,未免有點狂妄自大,但這房裡三人,誰沒有狂妄地資本呢。
青容止水冷聲說一句沒規矩。
桑熙就當沒聽到,繼續扔棋子,扔完黑子扔白子。
晚課修煉完畢,麗景軒女官們宣佈,半年的培訓試煉結束,剩下地時間讓樂子們各自準備,以最好狀態迎接接下來的篩選。
「皖教坊,桑熙。」被點到名字,桑熙吐吐舌頭,對著女官甜甜一笑。
「湘教坊,倪素素。」
「蘇教坊,青容止水。」「桂教坊……」
點畢人名,一一對上名冊,全部核實完後,女官很滿意地點點頭。「女官姐姐,怎麼不是薇玲姑姑來?」束手謹立階前,倪素素柔聲問道,臉上裝出關心的神色。薇玲是麗景軒的姑姑,平日管理一幫樂子的都是她,像這種場景,不可能見不到薇玲姑姑的身影。
也早有預感,這些聰明絕頂的丫頭怎麼會不現,還真是被問到了這個問題,那位女官有點尷尬,頓一下,答道:「薇玲姑姑她前些日子,被調帶別宮去了。」
「哎呀,真突然。」倪素素訝然掩嘴。「調到哪宮去了?薇玲姑姑是不喜歡對著我們了麼?」
「調哪兒與你們沒關係,你們就別多問。」女官微惱,見著問話的是嘴甜懂做事的倪素素,才沒冷聲斥,只是要她別多事了。「以後別在人前說薇玲姑姑,懂麼?」還叮囑一句。
當然懂,說到這份上,薇玲姑姑怕出事了。退了半步,以極輕柔地動作整理了一下衣裾,正色襝衽一禮,「素素懂得了,謝姐姐提點。」
「女官姐姐,桑熙有疑問。」桑熙眼珠子一溜,提著脆生生的嬌音開口,跑上前來拉拉女官的袖子,歪著腦袋,那羞澀可愛模樣,好似遇上難題急求大人指點的孩子。當然,包括倪素素在內的少數人是指點桑熙的真性情的,但這不妨礙桑熙表演,因為這少數人,顯然不包括眼前的女官。「還有什麼事?」女官看桑熙那模樣就心軟了,也不急著走。倪素素與青容止水對視一眼,等著貪玩的桑熙又要突奇想玩什麼花樣。
「桑熙替一個人求個情,請女官姐姐莫再惱她,她好可憐的。」
「這什麼話?」女官一頭霧水,疑惑地問。
「難道姐姐你不是惱她?」桑熙也不太明悟的樣子,「好歹一起成為了樂子,實屬有緣,桑熙看她滿心期待的,要落得如斯下場,實在於心不忍,她的卻魯莽,哪裡得罪女官姐姐您了,桑熙就替她向姐姐您陪個不是,姐姐您消消氣吧,還是別再為難她了。」撅嘴,桑熙替某人可憐。「難得進宮一趟,姐姐你還不讓她參加最後篩選,那她豈不白來,歸去的話,教坊裡的人該怎麼看她,姐姐你行行好,哪怕僅僅讓她走個過場,也頂好!」
左一個她右一個她,女官都給桑熙弄糊塗了。
「停,你說說,說說怎麼一回事,我哪裡有為難人,剛剛不是完完整整對了一次名冊麼,按著名冊,有名字的都給參與最後篩選,這規矩誰也不能亂。姐姐我身為女官盡職盡責,怎麼惱誰又害誰了,桑熙你說清楚。」此事不可大意,女官面色一凜,忍不住翻開名冊再看,惟恐自己剛剛疏忽點漏了。
倪素素與青容止水臉色就不對了,她們在桑熙說完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大半。
果不其然,心懷鬼胎的桑熙嘿嘿一笑,扒著那本名冊,一個一個地數,最後停在其中一個最特別的名字上。
「姐姐,那你為什麼沒有點她?」聽起來有點咬牙切齒。
「難道她就不是樂子了?」
桑熙手指點到之處,名冊上清清楚楚寫著:京都教坊,綣胭脂。
「這,這……」沒想到桑熙提起了這個人,女官閃爍其辭,這了半天沒下句。
「雖然她因犯錯被弄去了暴人庫,但皇后娘娘不也說了,半年後照舊放她走的麼?那就是依舊承認她樂子身份了啦,女官姐姐你怎麼不安排她一起來進行篩選?」
問題是沒人想過她能熬過這完整的半年啊!女官艱澀說道:「這個京都教坊的綣胭脂,她不是一直沒待在麗景軒跟你們一起修煉嗎,所持才藝跟你們比是落下一大截,怎麼也不大可能行的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