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傅是什麼人,這一句話,蘇嬤嬤算來已經不是問第一遍了。
剛剛在冷冷嘲笑一番當年的皇后娘娘時候,蘇嬤嬤談及菊初南欺騙皇后,雖然語氣甚淡,如意就是捕捉到淡淡的不滿。加上她輕描淡寫說了原諒如意之前的試探,怕是蘇嬤嬤跟皇后性格裡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剛強的嬤嬤對多次的欺瞞很是反感厭惡。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蘇嬤嬤要的是一個怎樣的答案絕不是讓你隨便敷衍了事。消化著蘇嬤嬤剛剛從口中漏出來的驚人內幕,稍稍思索斷定嬤嬤是個乾脆的人,不會喜歡一再的欺瞞試探,如意眼珠子一溜轉,緩慢點點頭,力度好似要把腦袋擰下來。
然後她說了一句話。
蘇嬤嬤眉頭徒然就緊緊一皺,淡淡地嗯一聲,也不見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低頭利索地拔掉插在地上的幾枝燭,拈走凝固的燭淚,把留下的黑灰埋掉,一句話沒說。沒想到得一個沉默漠然的背影,如意卻急了,難道嬤嬤不相信她的話?
這倘大的皇宮之中,倘若真要選擇,叫如意試著去相信的人,除了麗景軒的薇玲姑姑,就剩下蘇嬤嬤一人。雖然冷漠的蘇嬤嬤從未給過如意什麼好臉色,也讓如意吃過很多苦頭,但如意還是很感激,沒有蘇嬤嬤的當頭棒喝,沒有那次齋宮經歷,她也不能這麼快就尋到自己在後宮中生存的方法與目標,可能還在為皇后娘娘的怨恨這塊湮沒頭頂的陰影而自怨自艾,鑽牛角尖走不出死胡同。暴人庫裡所有吃下的苦,如意權衡當磨練,不是嗎,過去的五年。如意不也是在兩位貴篁師傅手中接受艱苦地磨練麼,不過是換個地方而已,她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辛苦難受。
若是沒有皇后娘娘這個時刻在隱隱威脅著如意性命的存在,在這宮中,在這人人避之如蛇蠍的暴人庫裡。可能如意過得比在麗景軒的樂子們還逍遙自在。暴人庫就只有蘇嬤嬤與她兩人,她不用時刻對著三個麗質天生,但蛇蠍心腸的「好姐妹」,蘇嬤嬤認識千疊樓前代樓主菊初南,也不會對她種種旁人看覺得大膽放肆地地方顯得不能接受,如意甚至在蘇嬤嬤身上找到了些許前世屬於考古教授的那份藹然寬容。此時見蘇嬤嬤此等漠然反應,又怎麼能不懊喪焦急。
「之前不信任嬤嬤,多次試探。懇請嬤嬤原諒!嬤嬤莫惱。此次真的……!」
「你急著解釋什麼,蠢丫頭。」
有四個貴篁細心教導,卻還是這樣窩囊沒用,你不光丟光菊初南的臉,還丟光了嬤嬤我的臉面。
冷笑幾下,小阮易主,經蘇嬤嬤的手中化為了神奇。那熟悉地指法。比自己更流暢完美老辣的控琴手勢,叫如意看得呆呆站在原地。
「丫頭你曾求過我。教你如何在這宮中生存。當時我不應承。現今……也不會應承。但我告訴你。我要教你地是其他東西。其他在現在地麗景軒已經學不到地東西。」數數假若。瑞寧宮那個皇后娘娘真地吃齋念佛十幾年念傻了腦子泯滅了殺心。如意平平安安地。蘇嬤嬤還有一個月地時間能教導。「丫頭你是官妓。學自然要學官妓該學地。你地師傅若不是要讓你去死。送你進宮。也該是衝著宮中比外面教坊更系統更精湛地才藝來。」老臉上猙獰地疤痕微微抖動。蘇嬤嬤不說時間不夠。只是冷冷問道。「你穿上我給你地那雙特製鞋子已經有多少個月了?」
「兩個月了。已經。」
「以後一個月。你穿著它睡覺。」
蘇嬤嬤說道。
「瑞寧宮那一位信佛多年徒然自欺欺人。留下我這個當年地知情者。也不過是她為求安心。要以我當成她掩飾惡行地遮羞布而已。哼。我也樂得睜大這雙老眼。等著看她得到報應地那一日。」
望著枯萎地樹。嬤嬤冷哼。露出譏笑。「蠢丫頭你總嚷嚷說暴人庫荒蕪。你哪裡懂得真正地荒蕪。現在在瑞寧宮地那一位每日苦嘗煎熬著地。才是真正可稱為荒蕪地滋味。」
當年之事,通過蘇嬤嬤的口,終於揭開冰山一角。
如意不貪心。
突然知曉菊初南真的已經不在人世的信息,嬤嬤心裡不免有些黯然,當年牽手同行的三人離開了兩,原本不過希冀總創造奇跡的菊初南,古靈精怪的菊初南,那個十幾年前傳來的略顯悲哀的死訊只是謠言或是幌子,如今一朝證實,蘇嬤嬤面上不說,依舊陰冷的調子,但就能叫旁人看出她心中藏得極深的苦楚勝似全世間,在意的,溫暖的,牽掛於心頭的,都消逝若融化的春冰,不留半點痕跡。為了擺脫這陌生的情緒,要急急在為自己尋事情做,所以她第一時間選擇抓住眼前的如意,「你以後每日有半天要到暴人庫來,不管你是用什麼理由得到留你的那殿主子的同意。」
在如意為殿主子獻上一隻她製作的象牙雕花扇後,任何問題都顯得不再成為問題。
心想這丫頭就是逃跑,還能跑到哪兒去呢,再聽到如意說正精心製作中,準備呈上的福如東海白玉鎖牌,老妃子很快就答應如意每日回暴人庫一次的請求。
落花簌簌舞昇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東風再繼無力,已是春盡時分,春裳換夏帕。
聽到某個有點熟悉的名字的時候,如往常一樣,如意正被旁人取笑譏諷。
「你在想什麼呢?」
一群女人肆無忌憚聊天的時候,誰會喜歡一個非常討厭礙眼的傢伙在旁邊,而如意不會看別人臉色更不會迴避,拿著她那糟糕的刺繡半成品。繼續下針苦折騰,她就不知道折磨地是這可憐的絲帛,還是自己。
「每天無所事事地跑出去,就當我們殿是免費的客棧,可惡得很。主子給你哄得暈頭了,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暴人庫,下次見你這死丫頭,我估計都要在亂葬崗了。」
在殿裡,看著頑固地坐於一旁的「綣胭脂」,有人尖利刻薄地說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殿裡地宮女們就認定了「綣胭脂」是個懦弱木訥的人,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或許是因為這大典在即的春末容易令人產生過於主觀色彩的想像。也或許是一路來習慣了每次沉默的結局。
一個宮女面有豫色。靠到尖利說話宮女的耳邊。「好歹她也做過些有用事,跟這種人我們不好計較,別說了罷。」
牙雕地那次所有宮女們心裡清楚,她們的眼睛可雪亮的,再見近日「綣胭脂」為主子獻上地那些東西,她們更是確定,但施恩者實在討人厭。何況後宮中永遠不會有無緣無故地恩惠。在等就好長時間,就等某人開口要求回報。哪知道某人整日踏出去,累得半死回來。根本就沒有要跟她們提條件的意思。殿裡的宮女們不自在,當然有人覺得自己被耍了,也有人神情複雜搖搖頭,倒少說了幾句冷嘲熱諷的話。
可能覺得「綣胭脂」多少有點疏狂孤僻,但總比以前無用之輩的印象好。
也就這個時候所有人才記起來,好像眼前這個頑石般的丫頭,是從京都教坊千挑萬選出來的,似乎很出眾地未來官妓。
可這死丫頭不是被南江國最尊貴地女人視為心頭刺了麼?
宮中女子不知何時開始流行在腰間繫多一塊輕薄面紗,有人說被安排在皇宮某處的,欲在大典時候於殿前獻藝地民間戲班中,有一位美貌與才藝雙絕的女伶,琴藝了得,她每日練習時候,聽到她歌吟,近處四方翔於天際地小鳥都會忍不住下來,停在枝頭安靜地傾聽。以京都府尹等為的朝廷官員,對這位女伶是讚不絕口,誇其為落於民間的明珠。
而面系輕紗,正是這位女伶的獨有妝扮。
聽理由是,她的容顏為千秋萬福的皇太后,為皇上皇后而備,殿前獻藝當日,才是她真面目展示之時。
越神秘越吸引,朦朧的美好總是最好的,能叫人如此瘋狂,趨之若鶩,除了偶爾被請進宮來記譜的,那些絕代風華的最高官妓貴篁外,這藍采班的神秘女伶,很多人欲要千方百計,一睹其芳容。
女伶芳名愛鳳,似鳳凰絕世之姿。
連皇太子也對這位女子起了好奇之心,就等在御前獻藝當日,好像十分期待。
能引起皇太子的注意,宮中之人都羨慕不已,嚮往之紛紛模仿這位女伶。
在繡面上確認了位置,遲遲不能下針,因拿針的手在一直不斷地顫抖。
精緻的窗外,皎月如霜,像誰家不甘寂寞的丹青從畫中踏雲而出,夜色在一個個或幽暗或跋扈的屋脊背上流動,波瀾不驚的寂靜。
小聲抱怨一下,在老嬤嬤的督促之下,資質平庸的少女在昏暗宮燈照耀中舞起長袖,束於身後的烏輕盈滑動,纖細的手指擦過鬢邊的汗水,貼著耳尖,伸展舉向高高天穹。
蘇嬤嬤忽而橫眉射過去兩道冷冷的視線,「你的繡工也是樓裡的人教的?」
「哪個糟糕透頂的師傅!」
低低抽幾口冷氣,背上手臂上雙腿上,疼得把眉絞在一起,「嬤嬤下手真重……」
前幾章出現的董貴人打錯為了董美人,特此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