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景軒住下了從各地教坊送來的樂子,如意入住這間廂房有一個對著碧湖的窗戶,撐開就有一陣陣春風拂進來。】作為宮中樂子,每日的訓練也不重,沒有如意當初猜想的那般,這些十幾歲的少女是各地上從小培育好苗子,自然根骨上佳基礎好,不煩女官們多操心,一套舞步簡單演示一遍,領悟力強的少女們心領神會,馬上就舉一反三,步下早翻出各式花樣。
「一天分早課,午練和晚課,休息時間你們可在這麗景軒中隨意行走,馬上就是皇太后六旬萬壽大典,宮中事務繁忙,女官也百事纏身,可能沒多機會教導你們這些女娃們宮中禮儀,你們注意,切莫步出這麗景軒半步,有事喚嬤嬤,修煉不能斷,等一個月後忙過了大典,我和眾女官就來檢收你們的成果,明白了嗎?」
這個負責管理樂子,叫薇玲的年輕女官面容端秀,說話語氣也輕柔溫文,是難得好說話的一個人。
「京都教坊的綣胭脂……你好像很囂張呢!」
又一日午練結束,在房裡歇息,如意閒著也是閒著,求了一下,向嬤嬤要來了棋盤棋子,正欲自己一人玩棋,卻給一句驚住,半天反應過來說的正是自己,才有點侷促地放下手中白子,怔地回看。
來自皖教坊的桑熙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突兀來了這麼一句,見如意尷尬,也沒下一句,半句解釋不來,讓人摸透她是什麼心思。
春日裡春光無限好,同一個廂房裡,除了如意以外,另外的少女一個安靜地在看書,一個不在房間,桑熙就坐在旁邊,捧著一碟宮裡的糕點,睜圓鼓鼓的眼眸好奇地望過來,覆額的下弦月劉海巧巧地掩飾她過寬的額頭,那虞美人金色印記真似了一個羞澀內向的姑娘,躲在烏黑的間,美麗的丰姿若隱若現。
桑熙甜美地一笑,順著就去改頭騷擾另一個少女。「止水,你的樣子看起來好無聊,在看什麼書?」
幾日所見,先不討論年紀資歷,桑熙就是名副其實的一流詩妓,她談詞爽雅,下筆成章,詩心了得,前日女官見春日明媚,高興之下要眾人以春字記詩,桑熙執筆狂掃,不過半刻就作好一詩,朗之道: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此詩一出,眾人皆驚,她一下子就得到女官們一致讚賞,稱其為難得的才女。
才女才女,我看是瘋女吧?桑熙在私下裡表現出的性格古怪刁鑽一些,說話也不按牌理。
「別來煩我。」
不喜被打斷,看書中的青容止水冷冷說道。
「你說別煩你,我就不來煩你,那我桑熙豈不很窩囊?」桑熙嘿嘿地笑,某種閃過一束精光,一把奪了止水的書。「你總須理我才是。」
如意在旁邊看著,端詳兩位少女,神色變幻,心中有數。
比所有人都晚來,足足遲了半個月,很多事情已經不是如意她能瞭解掌握的了。聽說這各省送進宮來的樂子,除去路上出了意外而無法到京的五人,實際進了練瑕門,到達麗景軒的為四十八人。
然後,很精彩的事情生。
「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有本事你對付外面的,她們會樂得有個對手。」止水脆脆的聲音並無波瀾。
桑熙撅嘴,委屈萬分的模樣。「沒得玩了,好玩的那幾個都給送走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做法過火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輕聲爭辯了一會兒,不帶煙火之氣的。「……噯,綣胭脂,你有在聽嗎?是在偷聽嗎?」坐在茶几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兩條**,原本跟止水談話的桑熙回頭,問一句如意,表情居然是好奇。
如意有點不解,「是聽,但不是偷聽,你們若是聊私密話,我出去走走就是。」
「不,我愛讓你在這裡偷聽。」
這是什麼話?沒對桑熙尖刻又刁鑽的話多氣惱,如意索性繼續下起棋。先下白子,如意的五指嫩若青蔥,剛剛進宮那天,她手上的厚厚老繭就給女官用珍貴的無暇膏抹去了,現在再瞧,她倒多類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了。輕輕綰著袖子,左手為黑子,右手執白子,卻不是正規下法,玩的是簡單的五子棋。
「你不好奇嗎?」耳邊有聲音。「好奇什麼?」黑子。
「好木訥哦,你。」「謝謝稱讚。」面不改色,白子。
「待在原來的樓裡不好嗎?」奇問道。
……你說話時的邏輯思維是這樣神奇地跳躍的嗎?「師傅讓我進來,我就來了。」黑子。
「你師傅好狠心,還是她對你很有信心,覺得你一定能在宮裡如魚得水?」桑熙看著如意新奇古怪的前所未見的下棋法,好像來了點興致,好奇地小跑過來趴在桌角,食指點放朱唇邊,一副嬌憨不怕人猜的氣韻。「不過你這些天也裝過頭了,不想被選中留下,你大可跟女官薇玲說說,她反正是很好說話的,也免得你裝得辛苦,我這看著的都替你難受了。」
「裝?」拿白子的手一頓,狐疑地。「裝什麼?」
「裝笨啊,一個舞步也要學半天,還敢說自己是舞妓,女官們很生氣呢,背後都說你們千疊樓幾年不送人進宮,這一送倒送個愚鈍的來。」桑熙朗聲說完,盯住那古怪的棋面,越看越好奇,見如意沒有繼續下子,按耐不住地指使著。「別停啊,你繼續下。」
對不起啊樓主,我在宮裡給你丟人了……心中湧上了一種羞憤感,想找棵樹一頭撞死,從失神中清醒來,如意汗顏,哦一聲,急急下了黑子,哪知道就下錯了,一下子滿盤皆輸。
桑熙瞇著眼睛看棋盤,那眼神接近於狂熱,「……你是第四十一個。」
如意心頭一震。
一瞬間已經推測清楚了這五子棋的玩法,桑熙伸出手指,凜冽地執起如意剛剛下錯的那黑子,嗒一聲放到了個正確且精妙的位置,狠辣地扭轉了整個棋局。
「……你也是我們換下的第三個房友了。」
那話裡的我們,當然就是桑熙,青容止水和倪素素三人了。說實話,如意跟這三個性格各異的少女相處得不算好,總被她們用審視的目光盯看,人就完全被排斥在外,雖說被排斥的滋味如意當初進樓時候也嘗過不少,但就納悶了,她自認相貌又是最差的,沒有桑熙的甜美,止水的冷傲和素素的嫻雅,才藝就更是……汗顏,她有點自知之明,也清楚自己沒搶眼到人人都來嫉妒的份上,又到底是哪兒做不好?
京都教坊的綣胭脂,你好像很囂張。
是囂張……嗎?
憶起剛剛桑熙最初的那一句,如意不解,冤枉啊,幾日謹言慎行,裝得木訥溫良的,她又哪兒表現得囂張了?
她是第四十一個,到達麗景軒的是四十八人,半個月卻去了八人,算上後來才來的她,才剩四十一。少了的人是怎麼一回事,宮裡的女官沒道理跟這些樂子少女過不去,所以緣由就可能只有一個----半個月,聽說最慘的,就是有樂子莫名其妙地失足,從閣樓上摔了下來,後來女官們去看,現兇手就是少女的那雙木屐。樂子天天要練舞,自然不穿高得嚇人的宮鞋,那雙木屐不知道是碰著了哪些帶刺植物,瞧著就被勾壞了木屐面的帶子。
如意聽說的還有一個,有個樂子夜裡睡覺,給突然自樑上跳下的猙獰蜘蛛?了毒汁進眼睛裡,慘叫了一夜,最後治不好,給無可奈何的女官們遣送出了宮。
「前兩個不夠格,看著就討厭,結果都走了,你倒瞧著有點意思,我很喜歡。」
桑熙說這句時候,一邊看書的青容止水似乎微微一怔,抬起頭,卻是望向房門方向。
「素素姐。」
進門來的美人眉目如畫,既含睇兮又宜笑,素淡雅致的一襲白衣,領口幾枝對稱的長枝玉蘭,點綴得人比花靜雅。
「啊啦,」湘女多情,倪素素一開口就是繾綣的情分,動人的親暱,輕柔得好似天邊的雲朵,她一拍手,笑道。「桑熙,止水,女官們在念樨殿忙不過來了,我主動請命去幫忙,你們也跟姐姐我來吧。」
桑熙笑著扔了把玩的棋子,止水也靜靜地放下的手上的書。
「還有,」倪素素好像才想起在這廂房裡還有如意這個人。「啊啦,綣兒,你也來吧?」她眼眉兒溫潤的笑意,第一時間對如意出邀請,站在那兒,儼然一個親切可人的好姐姐姿態。如意愣愣地站起來,走向她。「到底是我們中的一員啊,你以後有什麼煩心事可以找我素素談,桑熙,止水,我們四人有緣住在一起,當然要互相扶持的,綣兒你不嫌棄,就跟她們一樣,叫我素素姐就行了。」
在如意進宮的第十日,在如意住進來第十日,也是足足被觀察試探了的第十日,倪素素這樣輕柔地對她說,你也來吧,叫我姐姐,以後我們就是互相扶持的好姐妹了,面帶淺笑嫣然兮。
在倪素素髻上有連排的雙股銀釵,特別的樣式,瞧清了那犀利尖銳的流彩光澤,如意卻沒由來一陣心悸。
難道,她……進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