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桑成裹緊被子,怎麼這麼冷?風呼呼地吹在臉上,雖然平時也冷,可是今天冷得也太過份了,跟露宿街頭一樣。
桑成把腦袋也縮到被子裡,模模糊糊地想,一直最怕冷的韋帥望不知道會不會凍得跑到師父那兒去,想到韋帥望三個字,桑成忽然腦子裡白光一閃,他猛地坐起來,向帥望的床上望去,只見「床上明月光,疑是上的霜,舉頭見明月,沒有韋帥望」!桑成慘叫一聲,韋帥望呢?這小子跑哪去了?怎麼跑出去的?上窮碧落下黃泉,沒用多大功夫,桑成就知道韋帥望是怎麼跑出去的,因為他一抬頭,就看到了明月光,他能透過天花板看到明月光的原因,自然是因為房頂上有個洞。
桑成愁得要哭出來了,這種事韋帥望也幹得出來!嗚嗚嗚,他不幸辱命了。
當桑成向韓青誠肯道歉時,韓青看著房上的那個洞,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不關你是事,桑成,這不是你的錯!」這全是韓青的錯,他怎麼能想得出來,桑成能看住韋帥望?把韋帥望拿鏈子鎖起來桑成都會被騙得親手送上鑰匙。他二話不說,一躍也上房頂,房上幾片綠瓦自房枯滾下,桑成往後躲躲,心想,這房子是住不得了。
韓青在房頂四望,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可惜這雪下了有時候了,地上,該留下腳印的地方,已經印滿了腳印,硬是踩出一條條雪路來,這種雪路,硬似冰殼,光潔如玉,想在這樣的路上看出腳印來,比在石頭路上還不可能,韓青希望頑皮的韋帥望會跑到沒人踩過的雪地上走去,不過,他也知道可能性很小,韋帥望雖然搗蛋,但絕不是白癡,他精得泥鰍一般,哪會做出這種事來。
韓青也不遲疑,不管韋帥望去了哪裡,只要沒去冷秋那兒就可以。所以,韓青直奔冷秋的住處而去。
韋帥望呢,此時正悠然坐在冷顏的密室裡,微笑著打開上寫自己大名的嶄新本子。靠,上面居然還有圖,韋帥望挺直身子欣賞一下自己的俊美容貌,他覺得自己的相貌應該比這幅畫上的更好看一點,但是也承認這畫還是畫得很傳神的。
第二頁,上寫:韋帥望,男,生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辰。韋帥望喃喃道:「連時辰都知道,真他媽神。」下面是:母,冷秋的歌伎,藝名施施。
帥望一愣,咦,原來媽媽是冷秋的奴婢!原來她不是姓施,而是藝名叫施施,這——,那麼,真名字呢?這上面不希罕記載一個歌伎的身份吧?
然後:父,冷家第六代傳人冷#,#的意思是這個字被劃掉了,不是一般的用筆劃掉的,是用劍劃掉的,劃了個大洞,在那冷冷地透明地露著下一頁的半個冷字,帥望呆了一會兒,看到邊上一行小字:詳情請咨詢冷秋。
小字下面又一行小字:師爺在聽雪軒等著你。帥望吐血倒地!
韋帥望跳起來,嘴裡喃喃地把冷秋十八代祖宗統統罵了一遍,想秧及子孫時想起來韓青韋行是他弟子,自己與桑成是他徒孫,除此之外冷秋並無後人。
韋帥望在斗室裡轉了兩轉,最後決定去面見冷秋,有什麼了不起的,冷秋既然想從他嘴裡打探消息,在他沒說出來之前總不能殺他。
帥望把那本檔案遠投入外姓——主支——韋——二代的欄格子,出了密室,手按樞紐,剛要關門,一隻大手,把他按住!
帥望一驚,以為師父這麼快就趕過來擾他的好事,哪知抬眼一看,竟是冷良。他鬆口氣,抱怨:「你的消息不靈通,裡面根本沒寫我父親!」
冷良伸手在帥望肩上一推,帥望身不由主向後飛去,直落回到密室裡,他還瞪著眼睛想問:「幹什麼?」一張嘴,一個字也沒出來,倒是一口鮮血湧了出來。
低下頭,地上一大灘血。那紅色讓帥望清醒。呵,帥望抬起頭,看到一手按劍,站在大門口的冷良,笑了:「呵,知人陰私者不詳!」冷良沒有表情,沒有回答。
帥望與他沉默對視一會兒,奇怪的是,冷良的手放在劍上,也並沒有動。帥望終於再次悲哀地開口:「我沒說。」冷良點點頭:「我知道。」如果帥望說了,他現在已經死了。
帥望嘴角的血,慢慢淌下來,在嘴角,下頜,而後,在衣襟上化開銅錢大的一塊,白衣上鮮紅的一小塊,帥望慢慢露出一個帶點顫抖的慘笑,他的漂亮的鮮紅的唇,微微抽搐著緩緩地向上彎起,掛著一點點淚光的眼角微微下彎:「那麼——」
冷良輕聲:「只有死人,永不洩密。」韋帥望依舊是那個悲哀的笑,他說:「當然,」一張嘴,血就淌下來:「當然。那麼,良四爺,一向多蒙關照,只得來生圖報了。」
冷良輕輕點點頭:「如果真有來生,倒也好,如果沒有來生,帥望,我不得不選擇自己的生命。」韋帥望緩緩垂下眼睛:「我明白。」在冷家,這也是合理抉擇吧?
小小年紀,已經學會接受現實,可是,還不能就這樣倒下來,帥望忽然抓起桌上的本子向冷良扔過來,冷良微微閃身,一笑:「無謂掙扎,不過,這樣倒比較像小孩子。」韋帥望剛才的冷靜太嚇人了。
可是帥望站住,輕聲提醒:「門要關了,良四爺。」冷良這才現大門開始滑動,他必得選擇是退出去,還是同韋帥望一起關在裡面。帥望一躍而起,退到一排排架子深處。「
冷良一閃念間,覺得韋帥望的功夫好似比他想像的更加高明,至少韋帥望逃跑的度出乎他的意料,他完全沒有可能一擊而中,如果不能一擊而中,他必然會被關在門裡,不該進入的密室的人出現在密室中,輕則挖出雙眼,重則失去性命。冷良閃身,大門擦著他身體關上。
大門無聲關閉,不知為什麼,韋帥望在重重架子後垂下了頭,他沒有勇氣抬頭看冷良一眼。
沒有勇氣,好像做下醜事的是韋帥望自己,當你曾經把一個人當成親密的長輩時,他的恥辱會讓你感受到羞恥。
內心好似被捅了一刀,雖然沒有傷口也不痛,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沒有力氣。帥望同自己說:「振作點,找找出路。或者,留下血書,為自己報仇。」
帥望走出來,但他仍然知道在內心深處,有另外一個小小的脆弱的聲音,用韋帥望聽不到的哭泣輕輕地輕輕地重複:「我不想振作,我不想聽不想看不想動,我希望我就這樣死掉!」
石門出輕輕的「卡」的一聲,代表著密碼保護重又啟動,除非有人從外面打開大門,韋帥望是不可能出去的。
如果別人打開大門,現裡面是渴死的韋帥望,唯一的想法是,韋帥望又一次淘氣淘過頭,被人不小心關在裡面活活困死。帥望慘笑,還是太天真了,太天真。
帥望擦擦臉上的血,喃喃道:「思考要思考,不要放棄。」
如果韋帥望留下書信寫明原因呢?至少他可以留血書啊,帥望笑,四處望望,其實根本不用留血書那麼慘烈,這裡面有桌椅,都是木頭的,弄出點炭來當然很容易,不過,現在好像還沒到留遺書的地步,也許冷顏很快就會來整理他的人力資源檔案。
帥望自問,這會不會是大陰謀的一部份呢?他搖搖頭,不,冷良只是偶爾遇到這個好機會,冷良只是想救他或者想殺冷秋,這不是一個有計劃有步驟的謀殺,整件事不是一件可以預計到的事件。
帥望有一點悲哀,也許最初冷良真的是要救自己的,就算是他想殺冷秋,是不是也有一點要救自己的心思呢?可是當自己暗示自己知道是他下的手裡,冷良選擇殺人滅口。事情,到底是由自己淘氣引起的,如果不是機會太好,冷良也不至於忍不住出手。
密室四壁都有巨石砌成,絕無出路。
帥望手扶石壁苦笑,呵,想不到冷顏色的預言這麼快就實現了。他果然太歲當頭,大限已至。韋帥望的悲哀從現冷良要殺死冷秋時,已經開始,他的美好的,什麼也不懂什麼也看不到的完美童年即將結束,因著他的明敏,那美好的童年過早地結束了,帥望希望自己看不到聽不到沒有任何思想,如果是個白癡會覺得幸福吧?如果能做個蠢人,多麼好。
帥望輕輕掩住自己的耳朵,閉上眼睛,縮起身子把頭抵到膝蓋上,如果能做個蠢人,多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