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成在冷家鎮看慣清理得乾淨整潔的門庭,就算是農戶,也乾淨得出奇,忽然間,看到一大片荒地,不禁奇怪:「這是誰家的房子?」
韋帥望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誰的房子,可他還是側頭凝注,過了一會兒才答:「我家。」曾經是冷家最可愛的庭院,一串串紫色繁花,香而燦爛。
桑成一呆,看帥望的表情也知道問了不該問的話,立刻不敢出聲,帥望回頭見桑成一臉愕然,微笑了:「我媽媽死後,就變成這個樣子。」
桑成看著比自己還小二歲的小孩子,微笑著談到自己母親的死,忽然間眼睛一熱,他轉開頭,去看別的地方。
他的母親剛剛去世,可是這些天,驚恐掙扎昏迷,他還沒有機會落淚,忽然間,被韋帥望的微笑擊傷,他扭開頭,強嚥下喉頭那股酸楚,眼睛鼻子頓時全部潮紅。
韋帥望冷冷地瞪著那荒蕪的院落,對桑成的哀慟好像沒看到。
桑成的沉默與變得奇怪的呼吸聲,還是讓韋帥望悲哀了,雖然韋帥望覺得同病相憐是一種低級的感情,因此而產生友誼是一件好笑的事情,雖然韋帥望已打定主意不喜歡桑成,可是,在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桑成是他的同伴,不是敵人,他不需要喜歡他,即使他不是他喜歡的那種人,有一個人陪著他悲哀,還是讓他有一種淡淡的溫暖的感覺,好像冬天裡有個人可以相偎取暖的感覺。
有相同的經歷,不必說明,對方就會知道,靈魂裡有一道裂痕的感覺,即使人還是完整的一個人,即使看起來了無痕跡,在靈魂深處,有著蠶翼一樣的薄薄的淺淺的裂痕,看不出來,但那個地方比別的地方脆弱,不能碰觸,即使什麼事也沒有,即使不痛,即使你已流不出淚也不會再哭喊,你也不敢讓別人觸及到那個地方,你總是懷疑,那個傷過一次的地方,會是致命傷,被人碰了,會整個人碎掉。
兩隻握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點。桑成在一刻也明白,這個驕縱的孩子,同他一樣,不過是個孤兒,他的假裝一切如常的淘氣,不過是一種偽裝。假裝自己還有嬌縱的權利。
玩,在桑成的生命中並不是一件經常生的事,不是每個母親都像施施一樣嬌寵孩子,對於桑成的母親來說,孩子出人投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比快樂幸福要重要得多。
所以桑成幾乎不知道什麼叫玩。等到了河邊,桑成才知道韋帥望的玩是如此的宏偉壯麗。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河面凍得能走馬車,帥望與桑成來到河中央,桑成提心吊膽地看著腳底下的冰,這個東東,就是由水疑固成的?不必上帝顯靈就可於河面行走?
帥望扒開河面上的積雪,半透明的冰塊下,隱隱可見一團團游動的黑影。桑成俯下身子,驚駭地看著冰天雪地裡的異景,他也不是沒見過雪與冰,可是,真的沒有仔細看過雪下的冰,冰下的河,這一剎那,驚異與喜悅完全佔居他的心,悲哀遠離。
帥望見桑成目瞪口呆的一副傻相,再一次來了調皮勁,輕輕一按桑成的頭:「喂,小心腳滑。」桑成身子反射性地一抬,帥望鬆手,桑成頓覺腳下一滑,一**坐到地上。
帥望大笑,跑開,這淘氣孩子滑出老遠,才回頭看,結果現桑成站起來,站在原地微笑,根本沒有追上來的意思,韋帥望雙眼望天,真吃癟,捉弄人的目地就是讓對方跳,對方不跳,就沒什麼味道了,韋帥望過來,手指捅捅桑成的胸膛:「喂,你什麼意思?」
桑成微笑,忽然伸手抓住韋帥望:「騙你回來打!」韋帥望目瞪口呆,咦,無論什麼時候,以為別人是白癡都是一種愚蠢行為。
可是桑成並沒有伸手打人,只是看著韋帥望吃了一驚的表情大笑起來。結果被韋帥望一伸腳,再一次仰倒在地。這回韋帥望沒逃,他撲到桑成身上,上下其手,捅他的肋條:「讓你笑,讓你笑個夠。」
桑成在冰上狂笑不已,似條泥鰍般。兩個小孩子沒等捉魚,先把自己弄得雪人一般。
桑成開始還不還手,後來很快現自己可能打不過韋帥望,桑成對這一點非常震驚,他比帥望高半個頭,大兩歲,又一向自以為勤勉刻苦,怎麼會打不過韋帥望這個頑童呢?想雖這樣想,他也沒敢放開手腳同韋帥望對決一樣。只得把這個疑惑放在心裡。
兩個孩子鬧得一頭熱汗,累得坐在地上喘息,終於想起來釣魚。
韋帥望跳起來,伸手拂拂地面上的雪,半透明的冰塊下面有梭來梭去的影子。就是這裡了。韋帥望拿個鑿子,讓桑成把著,然後他掄錘子砸。桑成很疑惑:「這樣,在冰上鑽個洞可以釣魚嗎?」
冰層鑿穿,剎那一條一尺長的魚跳了上來,桑成嚇了一跳,後退一步,坐倒在冰上,韋帥望手急已伸出網子把魚撈住。然後手一甩,向桑成扔過去,桑成坐在冰上,眼見一條**滑溜溜的活魚向他飛來,不知該跑開還是伸手抓住,結果是一把抱到懷裡,那魚溜滑無比,又全身不住扭動,順著桑成手臂就滑下去,桑成一邊慘叫一邊用力摟住,結果被那條魚一尾巴拍在臉上,桑成大叫,鬆手,半邊臉頰通紅。那魚落在地上,三蹦兩蹦,一頭紮到水裡,桑成跟在魚後,亦步亦趨,每次都落後一步,就差沒同魚一起跳到水裡。
眼睜睜看著魚跑了,韋帥望笑得在地上打滾:「笨蛋笨蛋。」
桑成一身魚鱗,狼狽萬狀,可是看到韋帥望在雪地上滾來滾去,他覺得這輩子也沒見過更好玩的事更好玩的人了,也禁不住大笑起來。
在河裡悶了多日的魚,忽然見到光亮,感受到更多更多的氧氣,一下都聚到冰洞口來,根本不用釣,直接用網撈就行。魚太多,來不得裝到袋子裡,帥望乾脆把魚直接倒在冰上,一時間哀鴻遍地,河面上到處都是不住蹦蹦跳跳的魚。
桑成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河面亂蹦的魚,半晌才道:「韋帥望韋帥望,你平常都是這麼玩的嗎?」
韋帥望百忙中抬起頭:「那當然,更好玩的還有呢,我養的……」韋帥望忽然住了口,後面的話變成了「嗯嗯嗯。」然後韋帥望咧嘴而笑。
桑成笑,這個淘氣鬼,倒底養了什麼不能說的東西啊?然後,兩個孩子開始在冰面上抓魚,那可真是一場搏鬥,連滾帶爬,尖叫歡呼,如果有大人在旁邊看著,當場就會得偏頭痛。
中午,兩個小孩兒拖著大袋的魚往回走。韓青慘叫一聲:「我的天,這是怎麼了?」
這大冷的天,**的兩個孩子,額頭冒著熱氣滴著汗,身上掛著霜結著冰,韓青怒道:「桑成,你的手還沒好!」轉過頭:「韋帥望,又是你的主意!」不等韋帥望抵賴,腦袋上已經挨了狠狠一個暴栗,韋帥望慘叫:「啊喲,不公平,光打我,也給他一下子!」
韓青怒視桑成:「你比他大兩歲,不管著他,也同他一起淘氣!」桑成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韓青對這種效果,微微有點詫異,咦,原來不是所有男孩兒都臉皮奇厚,被罵一句會對他怒目而視或撲上來耍賴。
韋帥望看看桑成看看韓青,揚揚眉毛,恍然大悟:「今兒年三十!」帥望也跪下,伸手:「韓叔叔,我也要壓歲錢。」
韓青本想安慰桑成兩句,被韋帥望說得一愕,然後忍俊不禁,顧不得桑成尷尬,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