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一路跑到祥符縣,很快就把張梁請了來,但豐和酒店是娘子店,張梁不好進去,青苗只得請他在外稍候,獨自到店內尋方氏.
方氏坐在二樓最好的位置,極顯眼,青苗一上樓就看見了她,先與楊嬸交換了一個眼神,再上前喚方氏,道:「二夫人,二少爺買回兩匹綢緞,卻不知你喜歡不喜歡,不如你隨我回去看看?」
張仲微如今最是資金緊張的時候,哪來的錢買綢緞,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該想得到,但方氏一高興,就甚麼都忘了,馬上站起身來,要回去瞧兒子的孝心。不料,她才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了,膀大腰圓的女酒保跑步上前,向她要酒錢。
方氏沒在意,隨手把身後的楊嬸一指,示意酒保找她要錢。楊嬸拽住方氏,愁眉苦臉道:「二夫人,我一個下人,哪來的錢結酒錢?」
酒保一聽這話,越不讓方氏走,抬手又叫來一個,一前一後夾住她。方氏急著回去瞧綢緞,卻挪不了步子,大罵楊嬸道:「壞心腸的奴婢,既是請我來吃酒,怎麼連錢都不帶。」
奴婢請主人吃酒,那兩名酒保還是頭一回聽說,都認為方氏是在耍無賴,當即變了臉色,將掌櫃的請了來,稱要送方氏去見官。
方氏自然百般辯駁,但掌櫃的哪裡肯信,命酒保扭了她就走。這要是真上了堂,婦人家的臉面可就丟光了,方氏真著急起來,忙道:「幾多錢,我結,我結。」
掌櫃的示意酒保放開方氏,道:「一共是一百八十文。」
「甚麼?」方氏尖聲叫起來,「我才坐了不到兩個時辰,就要一百八十文?你這哪裡是賣酒,簡直是打劫。」
青苗在後暗笑,方氏來城裡,存的是打劫的心,不曾想卻反被劫了。
方氏的零嘴兒店,三天也賺不到一百文,這一百八十文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巨款了。她死活不肯朝懷裡掏錢,向那掌櫃的道:「我兒子是翰林院的編修,我兒媳的店就在隔壁街上,店名叫張家腳店,你把帳先記下,回頭我叫她來結。」
楊嬸早料到方氏有這一手,進店不久便藉著去催酒,同掌櫃的打過招呼了,稱方氏在店中的任何消費,都同張家腳店無關,因此豐和酒店掌櫃的任方氏怎麼說,就是不肯放她走。
方氏急得直跳腳,青苗還在旁邊添火:「掌櫃的,你可別聽她胡謅,我們東家的婆母姓楊,乃是位誥命,凡在朱雀門東壁住過的人,都是曉得的。」
方氏一聽,轉頭又去罵青苗,青苗躲閃開去,跑到門外,喚張梁來瞧。
張梁不敢離娘子店太近,伸著脖子望了望,一眼就看見方氏在門內跳腳,賢淑模樣全無。一時間,他血氣上湧,直覺得整個張家的臉面,都讓方氏給丟盡了,遂怒氣沖沖地吩咐青苗道:「快快把二夫人請出來。」
青苗一縮脖子,道:「這可請不出來,二夫人賴著酒錢不肯結帳,店家不讓她走,還道要送她去見官呢。」
見官?張梁的臉漲了個通紅,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羞的。他顫著胳膊指向方氏,斬釘截鐵地命青苗去翻方氏的荷包,先結了酒錢,再把人帶出來。
青苗嘴上說著:「這可是二老爺的主意,二夫人怪罪下來,你得替我扛著。」腳下卻一步不停,飛快跑到方氏面前,口稱「二夫人得罪了」,迅將她荷包翻了個底兒朝天,搜出二百文,一百八十文與了掌櫃的,剩下的二十文仍舊放回去。
此時方氏的兩條胳膊,全被酒保反扭著,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苗把錢遞了出去。
掌櫃的掂了掂錢,啐方氏道:「明明有錢卻不給,沒見過你這樣賴皮的人,怪不得張家不願理你。」
方氏欲哭無淚,想揍青苗兩下,卻又沒她靈活,抓不著她,正垂頭喪氣,突然想到張仲微還在家等她,就又來了精神,心道,青苗雖是林依的丫頭,但張仲微卻是家主,且回家叫他懲治去。
她重新振作起來,抬頭挺胸走出店門,便還沒高興三分鐘,就見張梁杵在面前,唬得她連退三步。張梁大步向前,先朝方氏的荷包探手,將剩下的二十文裝進自己的荷包裡,再才開口罵道:「前日我向你借錢,你怪我只知道吃酒,沒想到自己卻背著我跑到城裡來快活,一頓酒就吃掉了一百八十文。」
方氏委屈道:「怨不得我,是仲微媳婦耍心眼子,說好請我吃酒,吃完卻不見人來結賬。」
張梁氣道:「胡扯,哪有請人吃酒,自己卻不來的?分明是你要栽髒陷害。」
方氏見他信林依不信自己,心中十二萬分的委屈,竟當街抹起淚來。張梁才不是憐香惜玉之人,見她哭泣,更覺煩惱,道:「我們家,就是讓你這樣敗了的,如今仰仗兒子兒媳度日,你就該收斂些,花大價格吃酒也就罷了,還污蔑仲微媳婦,你可曉得,她現今是官宦夫人,不是你污蔑得起的。」
張梁越說,方氏越委屈,那淚珠子,掉個不停。惹來路人紛紛回頭,張梁嫌丟人,忙將方氏一扯,道:「跟我回去,以後無事不許到這來。」
方氏嗚咽道:「仲微買了綢緞,還等著我回去瞧呢。」
張梁不耐煩道:「他家正蓋著房子呢,哪來的錢買綢緞。」
方氏瞪大淚眼,反應過來,自己是上了青苗的當了。她惡狠狠地朝旁邊瞪去,卻現楊嬸與青苗早已不知所蹤,她心中那些恨哪,恨不得抓住青苗咬兩口,只可惜此刻虎視眈眈的人,是張梁。
張梁扯著方氏的袖子,到路邊攔了兩乘轎子,一面將方氏塞上轎,一面嘀咕二十文錢還不夠打轎夫,這趟出來,虧大了。
楊嬸與青苗到家時,店中客人不多,林依正趁空與張八娘閒聊,青苗滿心興奮,衝上去就要稟報好消息,楊嬸忙拉住她道:「怎還這般莽撞,你想當著八娘子的面,講她娘的笑話?」
青苗慌忙摀住嘴,唬道:「差點做錯事,幸虧你提醒。」她到底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便站到林依身後侍候,只等張八娘一走,就向林依稟報。
張八娘正向林依講述從隔壁打探來的消息,稱:「丁夫人真個兒好手段,用一盞白水就唬住了林娘子,不但讓她講出來私房錢的下落,還令她畢恭畢敬。」
青苗本是來回話的,此刻卻聽住了,忙問:「一盞白水怎能唬住人?丁夫人是如何行事的?八娘子你教教我,得閒我也試一試。」
林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曉得學個好的。」
張八娘道:「說起來也簡單,丁夫人嚇唬林娘子,騙她那盞白水是毒藥,問她是想要命,還是要錢,若是要命,就拿錢來換,若不想拿錢,就自個兒把毒藥喝了。」
果然是極簡單的招式,卻耐不住管用,這丁夫人,是個有心計的。林依見張八娘對丁夫人的行徑佩服不已,心中一動,道:「八娘子,你若有這些個手段,也不會在婆家受欺負了。」
張八娘一聽,垂下頭去,隱約可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林依猛地醒悟過來自己講錯了話,連連道歉,張八娘低低地講了一聲「沒事」,起身幹活兒去了。
青苗望著張八娘的背影,道:「二少夫人也沒講錯,若八娘子不學著點,將來尋了新婆家,還是受欺負的命。」
話雖不假,卻不是她一個下人能講的,林依板起臉看了她一眼,道:「這若讓有心人聽見,我可護不了你。」
青苗忙低頭認錯,再才將豐和酒店生的情景,講給林依聽。林依撫掌笑道:「這招果然好使,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怕二夫人鬧事了,只要她來鬧,我就去請二老爺。」
青苗也很高興,將張梁惱怒不已的模樣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才回後頭去準備中午要賣的蓋飯。
楊嬸招待過幾個客人,湊到林依跟前小聲道:「二夫人這次回去,挨打是逃不過了,只怕她由此把二少夫人和我們都恨上,我和青苗,都是下人,倒不怕甚麼,只擔心二夫人在二少爺面前嚼舌根子,讓二少爺埋怨二少夫人。」
林依先安慰她道:「你們哄了她這些時,她肯定是恨你們的,不過,我若連你們都護不周全,這主人算白當了。」說完又笑道:「至於二少爺,若他是個耳根軟的,我又何必在意他。」
楊嬸見林依笑得雲淡風輕,又自信滿滿,就放下心來,繼續去招待客人。林依從小沒少受方氏的欺負,這回大獲全勝,實在是高興得很,便在店裡也佔了個座兒,吃上兩杯。
張仲微記掛著林依還在生氣,晚上特意提前回家,還順路買了一樣林依從沒吃過的黃雀祚,他只顧著要討林依歡心,就忘了腳店還沒打烊,裡頭都是女客,他不好進門,只能在外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