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嬸暗道,須得想個法子,先把方氏絆住,好挪出時間去向李舒報信,於是道:「流霞就算成了通房,也還是個下人,哪裡做得了主,二夫人還是去向大夫人講。」
方氏認為有理,便朝前面的上等房去,任嬸將楊嬸推了一把,叫她跟去,道:「大夫人想必是不願意的,能耽誤一陣子,你且跟去見機行事,我去知會大少夫人。」
楊嬸亦明白方氏此舉是多管閒事,忙幾步追上方氏,同她一起到楊氏房中。楊氏老大遠就聽見方氏的笑聲,迎了出來,寒暄道:「弟妹今日得閒?」
方氏掩不住滿臉的笑意,道:「我聽說大嫂這裡缺房屋,特特叫任嬸與楊嬸搬了出來,把她們的屋子挪與流霞住,不過只是下等房一間,還望大嫂莫要嫌棄。」
楊氏一時間沒明白方氏的路數,弟媳要借屋與大伯的通房,這是哪門子道理?
方氏好心,主動答疑解惑:「其實我家房屋也緊,但你們大房延續子嗣乃是大事,耽誤不得。」
楊氏沉了臉道:「我已有了兒子,還消甚麼延續子嗣?」
方氏瞥見裡間有人,忙提高了聲量道:「過繼的哪有親生的好,叫大哥趕緊生個親兒,好將仲微還我。」
此話深得張棟的心,止不住地感歎,原來知音是方氏,他也快步走出來,向楊氏道:「莫要辜負弟妹一片好心。」
楊氏只恨沒先把張棟趕出去,當下被兩邊激著,再不願意,也只能點頭。張棟見房子有了著落,立時神清氣爽,又見楊氏有不悅神色,忙撫慰她道:「不過一個通房丫頭怎麼也越不過你去,就算生了兒子,也是管你叫娘。」
方氏走到門邊,聽見這話,直覺得耳熟,暗道,果真同張梁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兩個,哄人的話都一樣。她出了楊氏的門,先繞到林依家灶台住,告訴流霞道:「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騰了一間房出來,你可要爭口氣,早些生個兒子。」
流霞費勁想了想,才明白這話的意思,問道:「二夫人要借房與我一個人住?」
方氏點頭道:「這事兒大老爺已知曉,你趕緊搬過去,等著晚上圓房罷。」
流霞臉上染了紅暈,福身道:「多謝二夫人成全。」她心裡美滋滋,有些忘乎所以,待送走方氏,才想起,這事兒楊氏可知曉,是甚麼態度?她這一想,渾身一個激靈,趕忙先到楊氏房中探過動靜,再才回來搬家。
方氏回房,仍在得意,連聲喚楊嬸煮一壺好茶來。
且說李舒,得了任嬸報信,趕著要去楊氏處阻攔方氏,但她挺著肚子走得慢,才到半路,就聽說方氏已回來了,驚訝道:「二夫人好快的手腳。」
任嬸也奇怪,道:「大夫人怎這樣爽快就答應了?」
李舒問了隨行的幾人,都是不解,於是折返到方氏房中,想問個究竟。方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見了李舒也是笑瞇瞇的,不待她行禮便叫她坐下,又叫楊嬸倒茶與她吃。
李舒何曾受過此行禮遇,真個兒是受寵若驚,故意問道:「二夫人紅光滿面,可是有喜事?」
方氏歡快笑道:「媳婦聰穎,還真是有喜事一樁,你伯父新收了流霞,想來不久便要抱兒子,到時仲微重歸二房,豈不是大喜事?」
李舒問道:「這事兒大夫人願意?」
方氏道:「流霞是大夫人的人,有甚麼不願意的?」
李舒還是不信,又問:「大老爺可知曉?」
方氏道:「我去時,他們兩口子都在呢,自然是知道的。」
一屋子的人全恍然大悟,原來張棟在場,怪不得不等李舒去攔,方氏就已將事兒辦成了。
李舒很是惱火,這可真是沒事找事,故意要得罪楊氏,她努力讓自己口氣平靜,問方氏道:「二夫人說要借房與大老爺,大夫人可曾推辭?」
方氏嗤道:「她那賢惠都是裝出來的,哪有不推辭的。」
李舒急道:「大夫人明著推辭,你還要借,不怕得罪了她?」
方氏莫名其妙:「得罪了又怎地?」
李舒更急,還要理講,方氏已不耐煩起來,皺眉道:「到底誰是你婆母?你連我都不怕得罪,卻怕得罪伯母?」
李舒將椅子拍了一拍,懶得與她多話,站起身,敷衍福了一福,告辭離去,氣得方氏徹底惱起來,了通脾氣。
李舒心裡更氣,只當沒聽見身後的叫罵聲,逕直朝大房那邊走。甄嬸在旁扶她,問道:「大少夫人這是要去向大夫人講明?」
李舒道:「咱們家的長輩,也就剩這位大夫人還講道理,若連她也恨起我來,這日子可怎麼過。」
錦:「大少夫人多慮,那屋子是二夫人借的,與大少夫人何干?」
她一言,青蓮照例要作對的,立刻駁道:「大少夫人白教導你了,你就不曉得這世上還有『遷怒』一詞?」
李舒如今很懂得制衡之道,微笑著聽她們吵嘴。甄嬸道:「事情是二夫人做出來的,再不像樣子,也是大少夫人的婆母,你這一去,可就是打她的臉了。」
李舒歎道:「我又何嘗不知,但有甚麼辦法?」
甄嬸朝前努了努嘴,道:「二少夫人與大少夫人是平輩,何不去向她講,讓她委婉向大夫人轉告大少夫人的意思,豈不更好?」
李舒直呼「妙哉」,笑讚她是人老成精,於是一行人繼續前行,越過楊氏的屋子,逕直去拜訪林依。
林依正與張仲微在廳裡下五子棋作戲,見李舒帶著眾僕從進來,連忙起身讓座。李舒湊到棋盤前瞅了瞅,奇道:「明明是圍棋,為何雜亂無章?」待得林依講過五子棋的要領,她更為不解:「又不是棋子不夠,為何只行五顆成線?」
林依尷尬笑了笑,張仲微接過話來:「娘子遲鈍,圍棋總也教不會,這才出了昏招。」
林依慘遭中招,暗自磨牙,趕他道:「你無事半日了,且去陪爹出門逛逛,中午吃飯再回來。」
張仲微聽話,向李舒施了一禮,出門去了。李舒笑了一時,向林依道:「大老爺只怕是沒空與二少爺出門閒逛了。」
青苗還在睡覺,林依親自捧上茶來,問道:「怎麼?」
李舒道:「二夫人才騰出一間下等房出來,借與了大老爺,只怕現下正在搬家,晚上就要圓房。」
林依聽說,走到後窗瞧了瞧,果見流霞一人抱著厚厚的被褥,正吃力地朝大房的下人房那邊搬。她回身向李舒道:「二夫人真是好心腸。」
李舒聽出這話中的味道,笑了,又道:「咱們二房,算是把大夫人得罪了。」
林依安慰她道:「流霞做通房,是大夫人肯的,想必不會怪二夫人。」
李舒卻搖頭,道:「都是女人,遇上這等事,嘴上再願意,心裡也是難受的,哪經得住二夫人這樣添火加柴的。」
林依見她埋怨方氏,不好接口,只好低頭喫茶。李舒曉得林依不愛理他人是非,便直接了當道:「我想攔二夫人,卻遲了一步,不然絕不會讓她這樣做。弟妹到了大夫人跟前,一定替我美言幾句,嫂子感激不盡。」
李舒往常求林依辦事,總是厚禮先行,今兒卻空手而至,且一口一個「弟妹」,還自稱了「嫂子」,反倒讓林依倍感親切,便滿口答應下來,道:「本來就不干大嫂的事,我一講,大夫人就能明白的。」
李舒謝過她,起身辭去,走到兩所屋子間的夾道處,見張仲微干站在那裡,不禁莞爾:「我走了,二少爺趕緊回去罷。」
張仲微忙行了個禮,一溜煙跑回屋內,又是跺腳,又是搓手,道:「爹稱他沒空,我不好多待,在夾道裡吹了這些時冷風,凍死我了。」
林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連忙上前與他脫鞋子、解袍子,將他塞進被窩裡暖著,嗔道:「既是外面冷,你就在爹娘屋裡坐會子,又能怎地?」
張仲微小聲道:「娘滿臉不高興呢,爹正哄她呢,我怎好多待。」
林依想起李舒的話,告訴他道:「嬸娘借了一間房與流霞,大概是爹晚上要與她同房,娘才不高興了。」
張仲微不解道:「娘怎麼同大嫂一樣,不愛通房,還要主動收人,還不是自尋煩惱?」
林依撇了撇嘴,道:「娘與大嫂不同,她才不想收通房,都是爹鬧的,想給你生個小兄弟呢。」
張仲微驚喜問道:「當真?」
林依見他表情不似作偽,驚訝道:「你願意爹生個親兒?」
張仲微激動道:「待爹有了親兒,我就能重回二房了。」
林依瞭然,張棟認定過繼的不如親生的好,在張仲微心中,亦是一樣。
張仲微見林依不作聲,自被子裡伸出手來,碰了碰她,問道:「娘子不願意回去?」
林依勉強笑了笑,道:「都是一家人,甚麼回去不回去的。」
這話太過冠冕堂皇,張仲微辯駁不得,將手縮了回去,裹了裹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