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微偏了腦袋,問張仲微道:「聊啟程能聊到眉開眼笑?」
張仲微恩恩啊啊了幾句,到底招架不住林依的眼神攻勢,小聲道:「不過是哥哥嫌那洪小娘子不夠美貌罷了。」
林依道:「背後議論正經小娘子的樣貌,該打。」
張仲微笑道:「哥哥已然心虛,饒過他罷。」
林依想起適才張伯臨在李舒面前的謙卑模樣,忍不住笑了,叮囑張仲微道:「不許跟他學。」
張仲微連連點頭,道:「娘子再陪我逛會子,好幾日不曾見太陽了。」
林依本是想勸他回房,見他講得可憐,便將話收了回去,陪他到客店前走動。
待他們散完步回去時,全家人都聚在楊氏房中議事,流霞來請道:「東京不使交子,也不使鐵錢,因此大老爺與大夫人召齊大家議一議,看作如何打算。」
林依正督促張仲微洗手,側身回道:「去告訴大老爺與大夫人,我們馬上就到。」
流霞應著退下。
張仲微在巾子上馬馬虎虎蹭了兩下手,向林依道:「差點忘了,我們先前進京時,是將鐵錢換作了銅錢的。幸虧爹娘想了起來,不然到了京裡再換,可就麻煩了。」
他們目前尚在四川境內,鐵錢交子暢通無阻,林依並不知道大宋貨幣不統一,不禁暗自驚訝,問道:「那鐵錢和交子還能在哪裡使用?」
張仲微想了想,道:「北邊好像也有一兩處地方使鐵錢,但大多還是用銅錢。」
林依又問:「那交子呢。」
張仲微搖頭道:「據我所知,交子只在四川境內使用。」
沒有紙幣,怎能方便,林依腦中浮現出用車拉著銅錢去買菜的情形,不禁笑出聲來。張仲微見她莫名其妙就笑了,摸了摸腦袋,道:「別盡想著銅錢更值錢,兌換起來麻煩著呢,大嫂帶的家當不少,我估摸著得租幾輛車,才能把兌來的銅錢拉回船上去。」
林依本就在想這件事,聽他這一說,有些擔憂起來,忙拉了他朝楊氏房中去。楊氏房內,人到得很齊,左邊坐著張梁與方氏,右邊坐著張伯臨與李舒,林依夫妻二人上前見禮,在右邊空位上坐了,先致歉道:「逛得久了些,回來遲了。」
這裡無人介意此事,只方氏瞪了林依一眼,埋怨道:「仲微病未痊癒,你這做娘子的,怎能由著他到外面走動,萬一吹了風,病情加重,怎辦?」
林依還未答話,楊氏已開了口,道:「老悶在屋裡也不好,媳婦是該多陪二郎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眼看著兩位長輩要因件小事鬥起來,林依忙出聲問李舒,將話題引開:「大嫂,聽說咱們要拖一船銅錢去東京?」
李舒自然曉得她用意,忙答道:「正為此事操心呢,那許多銅錢,怎好攜帶,不如直接帶交子進京,東京乃大宋都城,想必兌房比四川還多。」
張棟見兩名小輩倒比長輩懂事,不禁暗自搖頭,又道:「東京倒是有兌房,只是往往要壓價,一貫的交子,只與你兌八百文省陌,而非一千文足陌。」
方氏聽說進京再兌要虧錢,自然不肯,忙道:「媳婦,咱們就在燮州兌了再上路。」
李舒為難道:「銅錢雖比鐵錢好些,但到底還是沉重,難不成咱們另雇一條船裝錢?」
張棟道:「僱船也得花不少錢,且單獨拖一船銅錢,好不招搖。」
李舒道:「可不是,若真那樣,還得另雇幾名鏢師跟著,花費的錢,倒比兌換的差價還多。」
林依頭一回出眉州,外面的世界,一概不懂,因此插不上話,只得旁聽,她撫弄墜裙帶的白玉環,突然想起昔日貧窮時,張八娘曾送過她的一小塊銀子,隱約聽說大宋在某些特殊場合,還是會使用金銀的,於是悄聲問身旁的張仲微:「東京使不使銀子?」
張仲微答道:「金銀平日無人使用,只有繳納租賦,放官員俸祿,還有與他國買賣時,才使用金銀。」
林依聽了有些失望,但楊氏卻高興起來,道:「咱們攜帶金銀進京,到了東京,於去金銀鋪賣掉,換作銅錢,如何?」
這樣行事,十分方便,先拿交子去金銀鋪買金銀,攜帶入京後,再去金銀鋪將金銀賣掉,只不過一買一賣,攜帶不顯眼,轉手不會虧,眾人聽了,都道這主意妙得很。
李舒錢最多,笑得最燦爛,謝楊氏道:「多虧大夫人想出如此妙招,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楊氏謙虛道:「哪裡是我的主意,乃是仲微媳婦想出來的。」
李舒道:「我看買金銀一事不要著急,那樣貴重的物事,先搬到船上去,誰都不放心,不如等咱們決定啟程時,再去金銀鋪。」
林依點頭道:「極是,不如這兩天就麻煩大嫂派幾名家丁,先暗中去打聽打聽,咱們選一家離碼頭近的,方便到時行事。」
李舒同意,眾人又商議了些小事,各自回房。
且說張仲微,又接著吃了兩三日湯藥,實在受不了,到了四天,便悄悄把藥倒了,不料三世界五天,病就好了。林依得知此事,大罵那老郎中黑心,要去砸了他家醫館,張仲微攔她道:「這事講不清楚的,誰曉得是不是因為吃了他這些天的藥,我的病才好。」
林依不信,仍派青苗去問,那老郎中果然稱:「就是吃了我的藥到昨日才有好轉,今日便就好了。你能斷定昨日那碗藥若是吃了,今日就必定好不了?」
楊氏與方氏都認為此事蹊蹺,很是氣憤,特特請了另一家醫館的郎中來瞧藥渣與方子,但三兩家的郎中看過,都稱沒問題,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張仲微病好,李舒害喜症狀也有所緩解,於是全家人商議,凌晨天未亮時去買金銀,買後裝船,即刻出。這樣安排,主要是因為李舒,林依的那點子錢在鄉下算富裕,到了城裡就只能叫「還過得去。」
錢少反而操的心也少,兩口子帶著青苗,再借了李舒一名家丁,就將金銀全買好了,兩口包了鐵皮的箱子擱進艙裡,隨身藏著。
他們換的是銀子,李舒換的卻是金子,因此後者雖然錢多,真搬上船來時,卻還比他們少一箱,叫林依很是後悔了一陣子,直呼自己還是沒經驗,早曉得也換成金子,小小的一匣,帶著多方便。
後悔完,又與張仲微感歎:「我還道帶著金銀上路,十分招搖,恐怕會遭人惦記,沒想到咱們全家人的家當加起來,也不過三隻箱子,看來還是窮了。」
張仲微聽她這一說,起愁來,道:「東京的物事,價貴著呢,咱們這一大家子人,去了可怎麼生活?」
林依好笑道:「你與爹,去了就能謀官,怕甚麼。」
張仲微是在為二房操心,張伯臨一人當官,要養活一大家子,不知能不能應付過來。林依安慰他道:「大嫂還有些壓箱底的錢呢,餓不著他們。」
雖說用娘子的嫁妝錢不光彩,可要真到了餓肚子的地步,少不得要將臉面先丟到一旁,只不知張伯臨自己樂意不樂意了。張仲微為他人歎了口氣,突感慨道:「家中人口,太多了也不好,難養活。」
這覺悟可真夠高的,林依驚奇看他一眼,正要誇獎兩句,流霞在門口道:「二少夫人,大夫人請你過去說話。」
林依忙對鏡瞧了瞧儀容,到楊氏艙中去,福身問道:「娘尋我何事?」
楊氏正在數一串佛珠,聞言睜眼,道:「那洪小娘子方才來尋我,說要把飯食錢,你看這錢,是收與不收?」
如今張棟與楊氏身無分文,一應開銷都是林依墊付,因此楊氏有此一問,林依聽後,有些為難,照說洪寒梅是客人,不該收這錢,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若全程負擔她的開銷,林依承受不了。
她得不出好方法,只得回問楊氏:「媳婦年輕,未遇見過這樣的事,還望娘親教我。」
楊氏見她誠懇,真就教她道:「洪員外與你爹並無甚麼交情,倒是與二老爺熟絡些,你不妨先去問問二老爺與二夫人的意見。」
林依奇道:「洪員外既是與叔叔更熟,為何沒將女兒托付與他,反倒送到咱們這裡來?」
楊氏面露不屑神色,道:「想必是瞧著咱們家官多。」說完補充道:「他家長女,嫁的是個京官。」
林依明白了,點頭道:「那我這就去問叔叔與嬸娘。」
張梁與方氏所住的船艙就在隔壁,她退出楊氏房間,朝右走了兩步便到。張梁不在,艙中僅有方氏,林依道明來意,方氏毫不猶豫符號道:「自然要收,又不是咱們家女兒,為何要白養活她。就是她住的那間船艙,也是該收錢的。」
林依道:「那間船艙,本是大嫂的,我可做不了主。」
方氏豪氣道:「你做不了主,我能做主,你現就去向那洪小娘子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