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杏林上苑真不愧是皇家的別苑,還專門修建了專門的練武場。
在那極為寬闊的練武場內,宮人們早就已經擺放好了許多弓、箭和靶子,只等眾位大人物們的來臨了。
莆蘇姑麻不曉得什麼叫客氣,早就一氣兒衝上前去選稱手的弓箭了,她決定了,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打敗這個對手,讓他們見識見識草原兒女本領的厲害。
暖兒卻先對皇上施了一禮,得到允許後,這才向場內走去。一眾人等自在旁邊備好的席位上坐下了,準備欣賞這一出似乎沒有任何懸念的無趣的比賽。一個是草原上弓馬嫻熟的刁蠻郡主,一個是大兼朝的弱質千金,這還用得著比嗎?不過,這過場總是要走走的。
暖兒的心裡卻是慶幸不已,還好嬤嬤們那時對姑娘們可是全方位式的恐怖訓練,這弓箭自然也沒有落下。雖然不是自己的強項,及不上康兒姐姐她們,但到底也曾經認真學習過,起碼還能射上幾箭,絕不至於太丟臉。只要贏了最後一局也就是了。平手最好了。
而就在暖兒進場之前,袖兒卻上前來,遞給了她一杯酒,只說是皇貴妃娘娘賞的,然後又小小聲地趁大家不注意說了句什麼,讓暖兒的神色卻是一下子凝重起來了。這樣的話,先前的打算卻是行不通了。而這一切,卻並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畢竟皇貴妃娘娘是四皇子的親娘,這時候常田良人一杯酒也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
皇上這時的心裡卻是有些沒底了,趁莆蘇刺丹王爺在跟一個相熟的大臣打招呼,似乎說得正熱鬧,一時半會兒完不了工時,趕緊讓人將田夢嵐招了過來,低聲問道。
「四皇子妃,這田良人究竟會不會射箭啊?」
這雖說真的輸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大家也都有了心理準備。原本大兼女子就不擅騎馬射箭這些事。可若是輸得實在太難看了,那可就太沒面子了,難免給那莆蘇族小瞧了。
皇上卻是有些不甘心起來。
「回父皇,我卻也不曉得。」田夢嵐也有些焦急。
這不管怎麼說,這田良人也是她帶出來的,若真出了什麼事,回去她也不好對爺交待。原本她是準備將暖兒帶在自己身邊的,可後來元烈瑛卻突然開口將暖兒留下了,這倒也是個方法,便也放心了許多,再說,她自己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出來,也想趁著這機會跟幾位妹妹聚聚。便也就順勢答應了。
這莆蘇姑麻就是再刁蠻,還能在母妃面前放肆不成?
誰曉得她卻會突然來了這一招呢?叫人完全是措手不及。對田良人,雖然她也有所調查瞭解,這琴棋書畫,應該是都有點底子的,就是不精通也應該過得去,畢竟是那種出身。可說到射箭,她卻是不敢肯定了。
皇上聞言,只是揮了揮手,示意田夢嵐退下,這倒也不怪她,就像他自己,除了皇后和皇貴妃幾個得寵的,有些後宮妃子的名字他還不記得呢!
莆蘇姑麻和暖兒以十箭為基準,誰射中靶多,誰就贏;若是十箭平手,那繼續再射,直到最後分出勝負為止。
大家都以為這聲較量很快便會結束,說不定手裡的茶都還沒有喝完,便要換場地了。
可是,暖兒的箭技實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雖然設置場地的人為了暖兒考量,行了不少方便,這安排的射程也不是太遠,因此難度倒也不是很大,但對不怎麼會射箭,甚至可能連射箭的姿勢都不怎麼會的女兒家來說,仍然是個不可跨越的大鴻溝。
不過暖兒射箭的姿勢竟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標準,雖然力度不夠,但準頭卻掌握得很好。一箭一箭都射中了靶心,讓周圍的一眾少年男女激動得一個勁兒地鼓掌叫好。倒是莆蘇姑麻,雖然說一箭一箭幾乎射穿了靶心,得到的掌聲卻是少了許多,除了因為暖兒佔了人和之便,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對於她的箭技大夥兒早有估量,若是連這種程度都沒有,倒是叫人吃驚了。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地過去。
暖兒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抬起胳膊,一箭一箭地射著,她卻已經忘記了周圍所有的一切,眼中只有那在最前方的靶子。
宮嬤嬤的教導,即使是輸,也要盡了自己的全力去拼,這樣,到了最後,就是敵人,也不能小瞧於你。
暖兒的嘴角甚至還揚起了一抹笑容,好久沒有這麼盡情地射箭了,真開心啊!
還記得最開始開箭時,她們在院子裡布下了一排靶子,一排姐妹們挨個兒排著,一聲令下,數箭齊。
剛開始,自己射得並不好,還是康兒姐姐手把手的教,說得自己的心得體會。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射箭的那一剎那,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想著前方的靶子那就是了。只是,不管自己怎麼努力,倒底還是不及康兒姐姐。康兒姐姐甚至可以坐到隔著百步的距離,還能將後一箭射到前一箭的箭尾上。而自己,最多不過射中靶心罷了。
差得很遠啊。
一箭又一箭,暖兒不曉得,周圍的掌聲已經停了,有不少人,甚至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湧到了場邊,包括皇上、皇后及皇妃娘娘。
而這其中,更有暖兒一直未曾現的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緊張地注視著暖兒,擔心的神情一露無疑。
眾人就這樣呆呆地看著,雖然這距離很近,可這已經多少箭了?竟然一箭也沒有偏離靶心,這是什麼樣的準度啊?
而更為重要的是,那側身站得筆直的田良人,她的額上,臉上,汗水已經在不停地往下掉了,她的手似乎都有些顫抖了,女人們或許不是很清楚,可大兼男子生性好武,就是文人,多半騎馬射箭還是會的。
這樣的距離,也許一箭兩箭,甚至十箭八箭也算不了什麼,可若是這麼幾十箭下來,就連他們,也很難說自己會一箭看書∼就來}}ap。2}}5~8oo,不失,可面前的這個年紀似乎還是頗小的田良人做到了。
明明她的臉上已經滿是疲色,汗水似乎已經印濕了她的衣衫,她的手只要一放下來,就在那裡不停地顫抖,粗重的呼吸聲,全場的人都能聽得到,她已經累壞了。
可是,只要她一抬起手,一舉箭。
她的神情是那麼堅決,她的手又恢復了平穩,臉上的汗水擋住了她的視線,她胡亂地用衣袖擦了擦,她不像莆蘇姑麻那麼隨手一箭,便輕輕鬆鬆地命中了靶心,她的每一箭,都經過了良久的等待,有一侍衛喃喃地道:「她是在調整自己的呼吸,及姿勢,使整個身體達到一個諧調狀態,她用自己的心在瞄準,直到確認自己可以一射中靶,這才出手。可這樣的調整,卻是需要多大的力氣啊,若是身體狀態好的話,還有可能,可她已經這麼累了,這樣的調整,恐怕負擔更大吧。
在場的男人又有哪個不明白他的話呢?射箭的人若是調整好了狀態,那一箭出手的時候,能不能射中,卻是已經不必看靶心了。就像莆蘇姑麻,箭一離弦,她從來都不去瞧箭靶,因為她知道,她一定射得中。
已經一百箭了,暖兒仍然在堅持著,許多次,大家都以為她堅持不下去了,可她又一次次地創造了奇跡。
是的,奇跡,除了這個詞,沒有任何詞可以來形容。只是這個奇跡,卻讓所有的人的心,都深深地被觸動了。
她,是為了什麼在這麼執著?
這一場比賽,就是輸了,也沒有誰會怪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呢?
「我不該派人告訴她,郡主的才學可以跟京城一才女蘇曼青媲美的。」皇貴妃娘娘元烈瑛有些後悔地道,若不是如此,恐怕田良人也不會這麼拚命了吧!可作為母親的心,她卻又感動非常,田良人,的確是真心喜歡著允璉吧!若不是真心,怎麼可以堅持到現在呢?
元烈瑛的話被傳了開來,大伙這才曉得這田良人如此堅持的原因。可是,若換了自己,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嗎?明明曉得會輸的,這樣的倔強又是為了什麼呢?
是的,田良人會輸的,沒有人懷疑,雖然莆蘇姑麻也神情並不像剛開始那麼輕佻得似乎在玩一般,她也顯得極其認真。但她的手是那麼地穩,臉上的渾然不見汗意,顯然這樣的強度對於她來說並不算什麼。不要說是一百箭,恐怕兩百箭,三百箭,她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田良人能持續多久呢?
這樣的奇跡能維持多久呢?
所有的人都在想這個問題,但奇怪的是,他們卻並不願意知道答案了。這樣,就已經夠了。
那個女子仍然在機械地重複著她的動作,只是,每一箭需要的時間也越來越久,而一放下箭,她的呼吸聲也是越來越重。本來隱藏在眾官家小姐中的平福,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她衝到了場中。
「田良人,算了,這樣已經夠了。」
暖兒眨了眨眼,似乎是福兒姐姐呢!她怎麼跑出來呢?剛才沒有瞧見她啊?暖兒的眼前有些模糊,原來是汗水滴了下來。她拿起衣袖擦了擦,手帕早已經濕透了。
「多謝姑娘,我還要繼續。」雖然已經有些精神不濟了,但暖兒還是記得這是公眾場合,福兒姐姐已經是尚書府的千金了,若是在這裡表現得太熟,恐怕會給她添麻煩的。
而這場只屬於自己的戰鬥,暖兒卻不想就這樣放棄,她告訴自己還可以的,還沒有拼到最後一刻,還行的。王妃當初讓她進府便是為了這一幕,那麼,她便也應該要盡到自己的責任,不是嗎?若是就這樣什麼也不努力地將一堆爛攤子留給別人,她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而從小,娘也不是這樣教導她的。
暖兒的聲音雖然輕微,但卻極為堅定,擲地有聲。
所有的人的心都被這一句輕輕地話給震動了。
「突不魯。」
「突不魯。」
「突不魯。」
突然,那些隨著莆蘇刺丹父女前來的武士們都大聲地叫了起來,就連莆蘇刺丹也不例外,他們整齊地鼓著掌。
這是什麼意思?
京城的諸位一頭霧水。
還是精通莆蘇族語言的一位禮部大臣說道「突不魯」在莆蘇族語言裡是獅子的意思,他們認為獅子是勇敢的象徵,只有他們部族的勇士也能被這麼稱呼,一般的人是沒有這個資格的。他們似乎是認為以田良人的表現,卻是配得起這個稱呼的。在他們的部落,這個稱呼不論男女,只要能得到人們的承認,便都會被這麼稱呼。
原來如此,眾人明白地點了點頭。
莆蘇刺丹聽了此話,也連連點頭:「這位姑娘,雖然箭技差了點,但以她的這股子精神,絕對配得起這個稱呼,我們草原上,服的就是英雄,就是勇士。京城真是人才濟濟啊,連一個小姑娘也有如此本事和毅力。何愁咱大兼不興盛。皇上,我們莆蘇族,永遠效忠擁有如此英勇的子民的皇上。
聽了這話,皇上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這莆蘇族雖說臣服大兼,這些年並未作亂,但像如此信誓旦旦的誓言他卻還是一次聽到。
「好,好,王爺放心,莆蘇族與我們大兼皇族必將世世代代永為異姓兄弟,此誓永不改變。
一位皇上,一位王爺伸出了雙掌重重地一拍,相視而笑。他們的關係卻是又更近一步了。
聽到暖兒的話,平福只覺得有一股流淚的衝動,有多少年沒有這麼想哭過了呢?還是那一年在鋪子裡被人辱罵的那一次?還是爹去了寺廟的那一次?
看暖兒又要拿起衣袖擦汗,平福,抓住了她的手。
「我來吧!」
她先是用手帕給暖兒細細地擦了臉,看手帕濕了,便也舉起了自己的衣袖,也不管這件裙子是不是用最昂貴的綢緞織成的,只恨這華貴的衣裳卻反而不如棉布能吸水,老是擦不乾淨。
「用我的吧!」一個怯怯的聲音說道,接著,遞過來一塊帕子。
平福並不認識,卻只是點點頭,道了一聲謝,接了過來,繼續地擦著,她要她為擦乾淨,這樣,暖兒才能維持最好的狀態。
「還有我的。」
一塊一塊帕子被遞了過來,有皇后妃子的,有宮女太監侍衛的,有大臣及夫人的,有少年貴族男女的,甚至還有皇上的……
暖兒卻並不曉得這麼多,她只是又拉起了弓,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康兒姐姐的話:「凝神、靜氣、射出去,這便是箭。」沒有什麼複雜的,箭就只是箭而已。
一箭又一箭,一箭又一箭
到了最後,眾人已經沒有人去數到底是多少箭了,這已經沒有了意義。
贏也罷,輸也罷,這也沒有了意義。
莆蘇姑麻覺得自己的手都有酸得厲害了,那個看著每回就要倒下的姑娘,卻仍然在堅持著,明明幾回都略偏了一些,但還是穩穩地停在了靶心圈內的位置。
從小由父親、兄長嬌養著長大的她,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明明身體弱得很,比不上自己的一根指頭,卻比她見過的許多男人都堅強。
「突不魯」這個稱呼她的確配得上。
突然,她把弓往地上一扔:「不玩了不玩了。那個男人你喜歡就留給你吧!反正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說完,她跑到了莆蘇刺丹的身邊,愛嬌地舉起了手。
「索多哈,我手都痛了。不比了啦!」
「好,好,索多哈呼呼,不痛不痛啊。」說完,就有些尷尬地朝皇上笑了笑:「這,我這女兒就是任性,要不,就不比了吧!」
眾人又是好笑又是鬆了一口氣,別比了,再比了他們的心臟也有些受不了了。不過,這草原郡主似乎也有那麼點可愛嘛!瞧見莆蘇姑麻撒嬌的樣子,卻是有幾個貴族少年暗暗地竟然心多跳了幾拍。
「來人,還不快將田良人扶下去休息,叫太醫過去瞧瞧。」元烈瑛卻趕緊吩咐道。
立刻有人上來,扶了暖兒下去了,平福有些不放心,上前跟了幾步,卻見暖兒回頭朝她笑了笑:「這位姑娘留步。剛才多謝了。」
看見暖兒清明的眼神,平福再也放下了心,也悄悄地退了回去。
卻不知她剛才這番舉動早被元烈瑛收到了眼裡,暗地裡好感大生,這個姑娘不錯,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婚配沒有?要不跟正純那小子倒是挺配的。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接下來,眾人自是進行此次的主題,賞杏花了,順便讓這些少年男女們也都表現表現,說不定又成就了好幾對,作詩填詞,聽曲賞戲,自有一番風流盛事。不過,這些卻是與暖兒無關了。
原來太醫診斷,她的手都有些拉傷了,太久沒有拉弓的手,也被磨破了許多皮,流了不少血,看起來實在是有些淒慘。胳膊、腿、背也是極為酸痛難忍。
於是,偉大的皇貴妃娘娘一聲下令,暖兒便被強制在床上休息,半步不得離開。
於是,這些風花雪月,便只能偶爾爾聽聽身邊的宮女說起了。
哪位公子又做了一什麼好詩,得到了皇上的嘉獎……
哪位小姐彈的一曲子真是動聽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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