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在昨兒個晚上還是月朗星稀的好天道。
今兒個一大早,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來,都說是春雨綿綿,夏雨陣陣。現在明明也到了夏天了,卻下起綿綿的小雨來。
無病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空,皺了皺眉頭,這什麼時候不下雨,為何偏偏是今天這個日子?
「姑娘,今兒個就別穿素的了,換件鮮亮一點的如何?」無憂拿了件白色底子,上面用桃紅色絲線繡著朵朵桃花的中長比子調皮地朝平常笑著。
平常有些羞澀地一笑,卻也默默點了點頭,由無憂為她穿了,又梳了髻,略微上了點妝,還在頭上簪上了一朵用紗做成的桃花,額上貼了桃花鈿,顯得分外嬌俏。無病、無災兩個看著這樣的姑娘,面上也滿是喜悅,像姑娘這樣好的女子,是應該獲得幸福的。
平常被無病、無災兩個看得有些無措,心裡又羞又喜又有些惶然:「我走了,府裡的事兒你們兩個看著點。昱兒那裡也去走動走動,省得那些丫頭們服侍得不夠盡心。」
「放心,有我們在呢!姑娘早去早回,不,反正下雨了,若是雨勢大,晚點兒回來也沒關係的。」無災笑得一臉揶揄。
無病的眼裡不知為何起了陣陣熱意,真是,怎麼就有種妹妹長大了要出嫁的感覺了呢?這麼不捨。就算姑娘真有一天能和元公子在一起,她們也會陪著姑娘的,不捨個什麼?話雖如此,那心裡頭那股子不捨之意,卻分毫沒有減過。
從此以後,又要多一個人來分享姑娘了,還是比她們要親密得多的人。、
平常「啐」了無災一口:「好你個小妮子,總有落到我手裡的一天,看我到時候怎麼取笑你。我走了。」
這時,無憂早就撐了傘等在一旁了。無愁卻沒有撐傘,而是穿起了蓑衣,戴起了斗笠,整個成了一釣魚翁了。
平常有些好笑,「無愁,看今兒個這雨勢,也未必下的大,無愁你怎麼把這幅架勢都穿上了呢?」
「姑娘別管我,我還是準備得充足一點的好,連姑娘和無憂姐姐的我也放馬車上了。這叫那個有什麼沒什麼?就是姑娘上次說的那個詞兒,我卻想不起來了。」無愁難得準備賣弄賣弄才學,說了一半卻又忘了個沒影了。
「那叫有備無患,呆子,只長力氣就不長記性。也不曉得那些武功招式你是怎麼記得的?」無災伸手戳了一下無愁的額頭,無愁呵呵地傻笑兩聲,口裡默念了幾聲「有備無患」「有備無患」,似乎想好好記住的樣子,不過,大家都對她這個記性沒有什麼期待了。
「有備無患是什麼意思?」無憂一臉好奇的道,她倒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一點也不以無知為恥,非常具有好學的精神。只是唸書的時候經常打瞌睡罷了。
「這有備無患啊,講的是……」
平常一邊說著,一邊和無憂、無愁兩個踏入了雨中。
無病、無災兩個目送平常幾人遠去,無病這才捂著胸口,有些擔憂地道:「無災,我怎麼老是有些不好的預感,覺得事情不會如此順利呢?」
「不會的,無病姐姐,你多想了。站麼收拾一下去正廳吧!管事們一會兒要來回話了。」無災拍了拍無病的手安慰道,心裡卻也不知為何突突跳個不停,她搖了搖頭,別想了,還有一堆事等著處理呢!
平常辭過了陳夫人和昱兒,這才出門而去,馬車的輪子「嘎吱」「嘎吱」地響著,在雨中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雨幕中,再也瞧不見了。
照常地上香祈福與誦經,完畢之後,平常正待出了庵堂與水月大師告辭。
無憂卻指著旁邊的一個籤筒道:「姑娘,何不求個簽?」
來這水月庵裡許多次,平常一向都沒有這個意思,今兒個不知為何,聽了無憂的話卻是心頭一動,遂拿起籤筒,搖了幾下,掉出一支籤來。
水月主持這時正好也走了進來,見此便含笑道:「小施主,給貧尼看看吧!」
無憂趕緊撿起簽來,遞給了水月主持。
「施主求的是什麼?」
平常頓了一頓,螓微低,臉也有些紅了:「姻緣。」
無憂在一旁聽而那,便忍不住地在一邊嘻嘻地笑,平常惱了,拍了她一下:「安靜,佛祖在上,豈能容你這般不尊重?」無憂這才止住了笑聲。
水月主持這時卻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萬法無相,小施主不可著相,順其自然便好。」
此言一出,無憂剛忍下的笑聲倒「撲」地一聲又爆了出來,還誇張地彎下了腰,平常嗔怪地看了水月主持一眼:「水月師傅。」
水月師傅的臉上也是笑意不絕,這個經常來的小施主來得多了也熟悉了,性子豁達,倒挺有慧根,只是天生多情,卻不是佛門中人,有些可惜了。
「來,讓貧尼看看施主的籤文,『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水月主持默念了幾遍,這才一臉莊重地道:「此簽於姻緣上雖不算上上籤,但也算很不錯的好簽了。依施主的性子,只要好好經營,雖然剛開始會有些波折,但最終會有一段好姻緣的。只要施主切記切記,千萬別為了外物迷失了自己的本性,性明則自可見月明。」
平常曉得水月主持是在提點自己,趕緊還禮答謝,「多謝水月師傅。」
庵中事畢,平常一出庵門,有看到那一身紅衣的囂張身影,正撐著把傘候在外頭,只是那滿臉不耐的表情,似乎別人欠了他多少債似的,平常輕笑不已,這個人啊。
元正琪正在無聊地左瞧瞧右看看,聽見俺們打開的聲音,回一瞧,便看見平常滿含溫柔及包容的小臉,身上的桃花翩翩飛舞,是那麼的嬌艷。
元正琪的臉上便也揚起了大大的笑容,趕緊走了過去:「過來,你那傘太電}}腦訪最}快小了,哪擋得住什麼雨。」
你那傘又大到哪裡去啦?平常在心底悄悄反駁道,卻沒有異議地踏入了他的傘下,就好似踏入了另一方天地,一種安全感讓平常極是安心。雖然這人的性子不好,但平常卻總覺得他是不會傷害自己的,在他的身邊卻是分外有安全感。雨下得更大了,元正琪將傘悄悄地往平常這邊移了又移,自個兒的衣衫濕了也不以為意。
侍書在後頭看得連連搖頭,爺這是咋回事啊?明明看著對人家姑娘挺有意的,偏又要丟下人家去遨遊天下,等再回來,人家姑娘八成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妹妹?他侍書可不會對自個兒的妹妹這樣風雨無阻。喏,爺自己是何等嬌貴的人兒,什麼時候會為了別人讓自己淋雨啦?這都不能說明問題什麼還能說明問題?遲鈍啊,爺平常也不是這麼蠢的人,怎麼對這男女之情就完全不開竅呢?
不過,他可不敢多話,純大爺可都給他警告過了,若是多嘴,絕對沒有好下場。也罷了,反正這天下何處無芳草,平常姑娘的出身是差了一些,雖然現在是良籍了,可陳夫人家也不過是個商戶,如果是陳家的正經小姐如那陳雪慧姑娘那樣的出身,配起爺來說雖仍低了些,但好歹書香世家,也說得過去。也難怪純大爺反對了。
「我……」平常、元正琪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了嘴。
半天,還是平常笑著道:「有什麼事兒?你先說吧!」
元正琪這才一臉興奮地道:「丫頭,我要離開揚州,遨遊天下去了。」
「遨遊天下?」平常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正琪點點頭,眼中充滿著嚮往:「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最大的嚮往就是能夠自由自在地到處去瞧瞧,看看這天地有多大?奇人異事有多多,看看除了這大兼那別的國家的人都是如何生活?看看那遙遠的海外的太陽,是不是和咱們大兼的一樣?丫頭,我終於能離開了,脫開了束縛,真正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元正琪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平常瞧著他比以往都更加光彩奪目的臉,一次覺得,這人真的是很美。原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是這樣的讓人開心,讓整個人的身上都散著不可逼視的光彩。這樣,真的很好。
原本打算從懷裡掏出來的鴛鴦香囊又縮了回去,看來,元公子是不需要他了。平常的心裡有些難過,有些失落,還有些為元正琪而高興,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原來是這麼艱難而又讓人嚮往的事,對貧賤如自己是一種奢望,對元公子這樣的貴公子來說也是如此難得的事。
自己這一輩子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又何必讓自己成為別人的阻礙呢?總算有人能夠這樣恣意的活著,就算不是自己,也是應該為之慶幸的事吧。平常的臉上露出了笑臉,只是這笑容中似乎又含著幾分失意,原以為可以和這個人一起生活一輩子呢!看來只能成為奢望了。也是,像元公子這樣有著遠大志向的人,終究不是如此平凡的自己可以匹配的吧!
沉浸在極度興奮之中的元正琪卻沒有覺平常眼中的失落,只一心以為平常也在為自己高興,過了好久,才從那興奮之中略微平靜下來,只是臉上有些紅暈,眼睛亮得如天上的星辰。
他神氣活現地道:「丫頭,別太羨慕爺。說吧!有什麼想要的東西,爺到時候可以給你帶回來,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爺說的話,絕對會實現。什麼天山雪蓮啊,什麼長白山何烏啦,絕對不在話下。爺親手給你摘回來。」
瞧見他那得意的樣子,雖然平常心底還有些難過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卻真的想起一事來:「那些東西就算了,我哪用得著那些好東西。不過,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瞧見平常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元正琪卻滿不在乎,有什麼事兒是他辦不到的?
「說吧!不管什麼事兒,爺都給你辦到。」
「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叫平壽,一個叫平碧,你也應該見過的。我們懷疑她們兩個可能被齊元國的人抓去了,抓她的人大概是個五十歲左右,留著兩撇鬍子十分瘦小,但穿著華麗的男人,他手下有幾個人都好像是齊元國的人。如果你能夠在哪裡見到壽兒和平碧兩位姐姐,或者類似抓她們的這人,能不能幫我查查她們的下落,看她們過得好不好?若是她們有什麼要求還請你一定幫幫她們。那也就是幫我了。」
想起失蹤的兩位姐姐,特別是壽兒姐姐,平常便有些黯然,官府最終沒有抓住那人,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可這件事卻是平常心中永遠不能放下的痛,只可恨自己身不由己,卻是不能去尋訪她們的下落。
瞧見平常眼中的傷痛,元正琪這才正經一些:「你放心,若是有朝一日我見到了她們,自然不會負你所托。」
剛說他正經一會,卻又馬上故態重萌了:「喂,丫頭,爺都要走了,你就沒有什麼東西好送我的?」
就知道這人,剛才感動一會了,又恢復那死樣子了。平常哭笑不得,拿出一個東西來:「瞧,這是什麼?」
元正琪瞟了一眼,故作不屑道:「不過是一根絡子,有啥好稀罕的?」
「既然你不要,那算了。」平常作勢欲收回,元正琪趕緊一把搶過,雖然只是一根絡子,不過攢心梅花的樣兒,打得卻極是精緻,顯然是用了心的,而且以平常的手藝,要打這麼複雜的花樣,還打得這樣好,所花的功夫恐怕更多,元正琪心裡歡喜,取下了身上掛著的一塊玉珮:「喏,給爺絡上。」
見他喜歡,平常也覺得自己沒有白費功夫,那鴛鴦香囊是送不出去了,好歹這絡子總算是沒有白費,便給他絡上了。
「你什麼時候走?到時候我去送你。」
「大後天一早就走。」
「這麼快?」平常覺得有些突然,都走了,慢慢地,一個個都走了,福兒姐姐走了,壽兒姐姐、平碧姐姐也不見了,這個人也要走了,什麼時候自己也要離開呢?平常的心裡滿是傷感,一時無語。
兩人默默地走著,一會兒,就到了馬車處,平常上了馬車,又拉開了馬車的簾子,朝元正琪揮了揮手。
「大後天我去送你。」
說這話時,平常的語氣有些哽咽了,眼裡也有熱氣在冒,她卻極力忍住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人生不就是這樣嗎?聚聚散散,宮嬤嬤不是帶自己看了許多,自己也演了許多嗎?可為什麼輪到自己的時候,卻仍是叫人這麼難捨。
平常久久地沒有合上車簾,這個這樣出色的紅衣少年,給過自己溫暖、歡笑,卻終是與己無緣了,再見,再見了。平常拿出懷裡揣得好好的鴛鴦香囊,想往外扔,手都揮出一半,終是不捨,又收了回來,看著卻有些心痛,她往無憂懷裡一扔。
「給我收好,別讓我看見了。」
看著平常扔給自己的東西,再瞧瞧平常雖然平靜卻掩飾不住絲絲失落和傷悲的容顏,無憂吶吶不能言語:「姑娘……」許多話想說,許多話想問,但即使好奇心大如無憂,大大咧咧如無憂,也能感覺到這個時候似乎還是什麼也不說的好。她只是默默地朝平常的身邊又靠了靠,下雨了,真冷,靠緊一點,姑娘或許就會暖和許多了。
而外面的雨,卻越下越大了,似乎要代替人們將所有藏在心裡不能表現出來的傷全部都化為雨水下了下來。
那從天上飄落下來的,不是——雨,而是老天爺也在哭泣!
待回到府裡,平常勉強撐著去陳夫人那裡請了個安,連昱兒也顧不得看,就回了自個的屋子,喝了碗熱茶,便上了床。只面帶倦容地說了句:「讓我休息一下,晚膳也別叫我了,好累。」
無病、無災兩個一頭霧水,但也曉得幾日的事定是不太順利,忙將無憂、無愁兩個揪出去問話不提。只可惜那兩個也不知其所以然,問也問不會出個名堂。只急得無災連叫「廢物」「廢物」,無憂、無愁兩個卻也無語,姑娘這樣子,實在太不正常了。
到了二日,平常便又恢復了正常,只是對那日生了何事,再不曾提起,無病、無災有心相問,但卻也怕觸及了姑娘的傷心事,於是,也不敢相問。
而又過了二日,平常只帶著無愁一個,悄悄地出去了一趟回來。
無病、無災偷偷地問了無愁,這才曉得那元正琪竟然拋下姑娘,一個人離去了,無愁說得一臉憤怒,無病、無災、無憂也暗地裡不知詛咒了那人多少遍,怨自己瞎了眼,若不是她們幾個瞎摻合,姑娘也不至於真對那人上了心,到了最後,反而受了傷害了。幾人又悔又痛,沒有男人又如何,她們幾個自是會好好照顧姑娘的,又不是非得別人照顧不可?
自此,幾人越用功在自己所專精的事情上。而對於男人,卻再也失去了信任感,連看著對姑娘這樣好的元公子也不可以信任,那這天底下又有什麼樣的男人能叫人相信呢?
從此,元正琪這三個字,主僕幾人都不曾再提起。
就這樣,這個在這段時間裡成為幾人話題重點的男子,終是淡出了幾個人的生活。
那個耀眼的紅衣男子,終究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了。
午夜夢迴,徒留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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