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有風無日,天氣陰沉沉的。
城外的官道驛站邊,行人不多,只有那麼小貓三兩隻稀稀落落地經過。
幾輛馬車不疾不徐地伴著冷風遠去了,只有葉子在天上打著飄兒。
陳夢就立在路旁,看著馬車漸漸地遠去,嘴邊一絲苦笑,這老狐狸,到底是被他算計進去了,不過,他的眼裡也閃過一抹狡黠之色。好吧,考進士就考進士,做官就做官,不過,老狐狸,你可不要以為一切就會如你所願,到時候就看咱們誰更棋高一著了。
「姑娘,看來爺真的很喜歡姑娘呢!為了姑娘,竟然都答應老爺要做官了。」梅香幾個俱是一臉喜氣,前些日子看著姑娘和爺連面都見不著,她們可都急死了,偏姑娘卻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樣子,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還好現在一切都好了,只要爺考上進士,封了官,便可以正式迎娶姑娘了。
「那也得他先考上進士才行。」平福仍是一副四平八穩的語氣,但哪瞞得過服待了她這麼多年的梅香。那眉眼中的喜意,不經意輕輕微翹的嘴角,無不表示了她的好心情。
「姑娘,爺剛才和姑娘單獨說了什麼?」看平福心情好,梅白不由問起剛才就好奇許久的問題。
剛才啊?平福陷入了甜蜜的回憶之中。
那個呆子,還真以為她那天是真的傷心了,一個勁兒地在那兒解釋呢!真是,如果是剛進府的時候,這種話她還可能當真,可現在好歹也相處了這麼久,他是什麼樣的人自己還不是清楚嗎?若他真是對那姑娘喜歡到了那種程度,他一定會堂堂正正地把她帶了回來,斷然不會委屈她的。
既然沒有帶進府來,那麼,他肯定就不打算納那個朝雲姑娘的。當日那樣,不過是配合父親演戲罷了,父親堅持非要考驗考驗他,說如果不通過他的考驗,他是斷不會把自己的女兒隨便交給一個不能相信的人的,尤其,他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一定要讓她幸福才是。
雖然平福並不太贊成父親的做法,不過,她也看得出來父親是為了她好,再說娘也說想親眼看她披著嫁衣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平福自己也不是沒有遺憾的。這麼考慮下來,平福便答應了陪父親演這一場戲了。
只是那叫朝雲的女子,還是有些叫人心裡添堵,竟然還真的找到自家門上來了。故作可憐兮兮地說了一番以退為進的話,但這個時候,這個狀況下跳出來,懷的是什麼心思可想而知了。而且,顯然是陳府中有人在與她通聲氣,見不得她和陳文橋好。
而即使明知道是有人的奸計,明知道文橋對那朝雲姑娘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也解釋得十分明白了,但平福仍然是有些不舒服,有一種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卻被別人不懷好意地瞧著的不悅感。
這種大家族真是事事不簡單,原來自己只是一個妾室,沒有觸犯到別人的利益,還好說;現在一下情勢轉變,就有人蠢蠢不安了起來。
然而,又如何呢?她平福可不會怕這些,就讓她見識見識這些人有何手段吧!
梅香幾個瞧著梅白一句就將姑娘引入到了沉思之中,一個喜一會兒怒地,她們幾個互視一眼,這爺的魅力可真大啊,只一句話,就讓姑娘這麼入神。幾人默契地一笑,便將針線盒子拿了出來,打些絡子什麼的打時間,這一路回京也很要些時間,少說也要半個月的,時間還長著呢!總要自個兒找些樂子。
苗光祖與官芸娘此時也在馬車裡說著話兒,這兩老雖說娃也生了,可這麼多年沒見還是有那點生疏的,這位置坐得也不是那麼近,一個左,一個右,隔著一段距離,你一句,我一句的,還好這馬車不算太大,要不豈不得用喊的呢?
苗光祖也暗恨自己沒用,也都一大把年紀,三四十來歲的人了,又不是那年青毛頭小子,為什麼一看見芸娘這就心兒也直顫悠,彷彿又回到了那青春年少,那還十分生澀的少年,而對方也還是那雖然美麗卻有幾分傲氣的姑娘。
「祖哥,我看琳兒對那陳夢似乎情意已深,你非要他去考那進士,這萬一他這一次不中,難道還要琳兒再等幾年不成?」官芸娘有些不贊同地看著苗光祖,這個女兒因為自己的原因吃了不少苦,這陳夢她也見過了,除了曾經娶過妻之外,沒有什麼別的毛病,是個不錯的對象。而且,琳兒到底已經給這人納為妾了,雖說把賣身契拿了回來,可知道此事的不在少數,難道還真的隱瞞過往讓她嫁給別人才好?既然反正要成全他們,這時候整這些事幹什麼?平白無故給別人心裡添堵。
「芸娘,這事兒你別管,我自有道理,我苗某人的女兒,哪是那麼好娶的。連個進士都考不中,哪裡配娶我的女兒?」苗光祖的心裡卻是另一番打算,這好不容易認回來的女兒,若不設這麼個檻,豈不馬上又要給別人?這進士開科還有一年,就算那小子考中了,這行六禮也還要一段時間,起碼還能把女兒留個兩年,要不然,就這麼把女兒嫁過去了,再想見可就難了。
而且,只要那小子中了進士,就可以想辦法讓他在京城謀個差事,如此一來,女兒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的話,自己也可以替她出頭,如此豈不美哉?苗光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不錯,在那裡撫著鬍子,一個人樂呵得意著。
官芸娘看著這樣的苗光祖,眼裡盛滿著情意,這個人,原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緣份了,曾經還把他恨到了骨子裡,為了他說也不說地另娶他人。
可是這世上哪有沒有愛的恨?這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而直到這回見面,她才曉得當初這人也是被強迫的。他娘把他綁了起來,說是生病了,讓他的弟弟替他拜了堂,造成了既成事實。而等他被放了出來,到處尋找她的時候,她卻已經消失得不成影子了。最∼快
得知真相後,官芸娘深深地後悔起來,只是因為自身的驕傲,就讓他們錯失了這許多年,父女失散,這未免也太不值得了些。而且,還連累到了另外一個人,為自己誤了這一生,想到此,官芸娘便有些心裡不安,充滿愧疚,說到底,雖然是石頭自個兒願意的,可如果不是自己給了他這個被利用的機會,說不定他早就與別的姑娘成前、兒女滿堂了。
苗光祖一瞧見官芸娘的這個神情,就曉得她又想起了那官石頭了。想到這裡,他就心裡堵得慌,自己的妻子、女兒反而被另一個男人照顧了這麼多年,尤其這男人還對自己的妻子心存愛慕,自己的女兒也因為他到現在還不肯叫一聲「爹」,只願以「父親」相稱,這心裡能舒服到哪裡去呢?
不過,不舒服的同時,心裡又有些感激,如果不是這個人,芸娘這個沒有出過什麼門的閨閣小姐,不知道會遭遇到多少艱辛?甚至還能不能活下來也是個問題,這個世道,對一個沒有男人、沒有錢的女人是多麼難的事,就是不去想也能知道。
苗光祖猶豫了一下,抬起手來,拍了拍芸娘的手:「芸娘,我們以後找機會好好報答他就是了。」
這手放了上去,卻就沒有移開了,官芸娘的手顫抖了一下,卻沒有移開。他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了,這剩下的時間,她想好好地珍惜。
見官芸娘沒有躲開,苗光祖的臉皮也越地厚了起來,他雙眼直視前方,似乎並沒有瞧芸娘,這身子卻越移越近,越移越近,終於,靠在一起了。官芸娘低垂了頭,雖是默許了,可臉卻已經是一片通紅,這雖說是孩子的娘了,可這麼多年,都沒有跟別的男子如此的接近過,甚是不習慣。
此時,馬車顛簸了一下,官芸娘不妨,身子便向旁邊歪去,正好落到了苗光祖的懷裡,苗光祖哪裡會浪費這個大好機會,忙伸出胳膊抱住了官芸娘,嘴裡還不斷地說道:「這車實在是太不穩了,實在是太不穩了。」嘴裡這麼說著,明明車已經又平衡了,這胳膊卻再也沒有收回來過。
官芸娘瞧見他這有些孩子似的德性有些好笑,這到底年紀大了,比起當年還是老練多了,想當初一次牽手時,他的手心裡、額頭上都在出汗呢!如今不過是面部表情有些僵硬而已,的確是好得多了。
車子裡一對中年男女竟像是那剛陷入愛河裡的青年男女一樣,在那裡默默無言,此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起來,只是空氣裡似乎讓人聞到了奏來臨的氣息,這冬天已經來了,這春天還會遠嗎?
而平常此時披著件外衣,正怔怔地瞧著窗外。
看那風兒正捲起落葉,在空中飛舞著,越飛越高,最終不見了人影。
前些日子福兒姐姐就遣人給她送信了,告知了她今兒個就將離去,並讓她不必前來相送了,說只喜歡相聚時的歡喜,卻不喜歡送人的時傷感,不如就這樣默默地走了倒也乾淨。既是如此,平常便今日個也就沒有前去相送,只是到了這個時刻,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便爬起床來坐坐。
福兒姐姐在平常的心目中是極有地位的,年紀還小的時候,沉穩、聰慧的福兒姐姐便是大家所有人心目中的支柱和前進的目標,學習的榜樣,如果沒有福兒姐姐的悉心教導,恐怕她們幾個都不可能成長到如今的樣子,說不定都只是二、三等的瘦馬,早就被賣出去了,更不可能懂得如此許多東西。
到大一些了,雖然平常自己也有了些主意,也學會自個兒處理一些事情了,不必再事事向福兒姐姐求教了。但福兒姐姐就像是一塊定心石,只要有她在,做什麼事兒都特有底氣,因為知道,就是做錯了什麼,福兒姐姐也總是能想出解決辦法的。
而如今,對自己如同長姐一般的福兒姐姐終於離開了。平常一方面為福兒姐姐能夠過上好日子而高興,另一方面卻又說不出的失落。一年一年,大家都大了,福兒姐姐走了,琳琅姐姐也走了,在不久的將來,壽兒姐姐、錦兒姐姐她們也會各有各的去處吧!平常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覺到了世事的無常,人事變遷的無奈,她真不想長大,想就停留在小時候,大夥兒都在一起的日子。意興闌珊的平常深歎一口氣,又窩回了被子裡,好好睡一個覺吧!再醒來的時候,就又是一個好日子了。
而此時的陳夢,卻正帶著弄蕭前往那個給朝雲買的小院子。
自從朝雲搬進這裡後,陳夢從來沒有來過,他以為他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為什麼朝雲還是要在中間插上一腳呢?他自認為,對待朝雲他已是仁至義盡了,有些話,是到該說清楚的時候了。
「姑娘,姑娘。」
紫衣一臉興奮地跑過來時,朝雲正無聊地逗著一隻五彩斑斕的鳥兒。
「跑什麼跑?沒個女孩子的樣子。」
心情不怎麼樣的朝雲張口便斥責了一句,前些天跟那平福見了面之後,她一直便是這樣,心情也不怎麼好。那個女子如今有這樣的家世作為依靠,叫她的心裡有些沒底了起來,而且,將自己扔在這裡以後,陳公子便再也沒有出現了,就是傻瓜也曉得他以前說的話是真的了。他是真的沒有將自己納入府中的打算,甚至就留在府外做個外室的打算也沒有。
朝雲極不甘心,那平福又有什麼好?容貌也沒有自己出色,不過是運氣好當了瘦馬,比自己多了個清白之身而已,憑什麼她就能這麼好運道地成為陳公子的妾室?如今更是可能會成為陳公子的妻子了。而自己卻什麼也沒有,朝雲極不甘心,她也想要得到幸福,為什麼老天爺就從來不站在她這一邊?
「姑娘,陳,陳公子來了。」紫衣興奮的表情一點兒也沒有消減,大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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