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到金夫人的身後,平常等人總算是鬆了口氣,雖說這老太太看似慈祥,可旁邊幾個夫人的眼光卻總教人有些不自在。到底都是些貧家女孩子,雖受過些訓練,但畢竟極少跟這些夫人們打交道,那種自然而然散出的上位者的氣息,讓她們心裡的弦不自覺地就繃緊了。
這時,環大娘又進來稟告道:「回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姑娘們都帶過來了,現在開始看嗎?」
「好,你們看著安排吧!飛鳳,你好好看看吧,到底是給浩小子挑妾,也得你這個做娘的看著好才行,我們這些人的話都做不得準。」
「哪兒的話,一切憑老祖宗做主就是。」話雖如此,二太太王氏的眼睛卻不自覺得朝門口投去,先浩那媳婦這都進門幾年了,連個消息也沒有,這回得挑個能生養的才行。這陳府就他們二房人丁興旺些,得早點有個重孫子輩得才好,老太太手裡可是有不少好東西,又偏疼大房的嫡長孫,不過,夢大侄子到現在連個媳婦都沒有,如果他們二房能趕在前頭生下個重孫子,想必老太太的心也得向他們二房偏一偏,老太太可是真正的公侯小姐,家裡世襲侯爵,她的哥哥可是文忠侯爺,深受帝寵。當年的陪嫁恐怕就抵上整個陳府的家產了,這些可一直都在老太太手裡。就算不擔這個,光老太太在侯爺面前說上句好話,自家的兒子以後不怕弄不到好差事,隨便外放個知府什麼的,也比那通過科舉從小小地知縣做起要強得多啊。陳家族人雖說當官的不少,但也只在前朝出過一個尚書罷了,這一代皇帝一代臣,現在陳家在官場上的風光也只能在這小地方算個人物,在京裡可一點話也說不上了。如果不是看這老太太侯爺府小姐的面子,恐怕在這揚州也難有如今的聲勢了。只是,都是老太太的兒子,這老太太也偏心地太過火了,對他們二房一直冷冷淡淡的,就是對那不爭氣的三房,也比對他們要熱絡地多。
看到二弟妹明明故作平靜,但卻掩不住急切的眼神,大太太喬氏心中暗暗冷笑,這弟妹打得什麼主意她又如何不知?想到這裡對自己那兒子也是一陣抱怨,這媳婦也已經死了十來年了,卻遲遲不肯續絃,你說這造得哪門子孽啊?天天只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瞎混,一提到續絃的事就左顧右轉地,偏老太太疼他,還不讓他們管的。說哪一天他看上哪家姑娘了自會求著娶。依她看這老太太也有點糊塗了,正經人家的姑娘誰會給他看啊?能看的還能有啥清白人家的女子?這些年眼看著二房媳婦一個接一個地娶進門,她也急啊,這真有了重孫子,這老人家一疼小的,一犯糊塗,到時候他們大房不完全被那二房壓過頭了嗎?不過,她只能在心裡急卻也毫無辦法,這總不能阻止別人納妾吧。
這時,已經有幾個姑娘被帶了進來,幾人忙集中了精神。
「喲,這穿粉衣的模樣跟先浩很配呢,二弟妹你看呢?」大太太喬氏指著一位模樣十分出佻的小姑娘道。
老太太也點點頭,這小姑娘長得確是還不錯。
「也太瘦了些,恐怕容易生病,這先浩媳婦身體本來就不好,再挑個病秧子,家裡非亂套了不可。」王氏皺著眉頭說。「再看看吧!」
就這樣一批批地姑娘三個人一組被帶了上來,王氏不是嫌這個瘦,就是嫌那個面色不好,再不就嫌頭一看就沒光澤,挑來挑去總看不順眼。後來總算看到一個白白嫩嫩,臉似圓月,面色紅潤,身材豐滿的姑娘,結果讓那女孩子轉一圈,又說這姑娘**有些小了,不利生養,又給打下去了。這王氏什麼心思大家也都明白了,就是想挑個好生養的嘛。不過,老太太倒是贊成,陳府本來人丁就不興旺,她也早就想抱重孫子了,因此倒是越看越仔細起來。
挑到後來,一群人也都眼花了,便乾脆五十個十個地上來,也有些模樣身段不錯的,可再仔細一看,總是各有各的問題,直到最後,陳夫人園子裡的一些姑娘也都出來了,卻一個合適地都沒有挑到。
老太太也乏了,面現睏倦:「算了,本來是好玩才出來了,沒想到挑個人也這麼麻煩。下次也放出風聲去,專帶些模樣周正些,家裡多子多孫的,身子也好養的過來選就是了。今兒個看來是不成了。」
二太太王氏雖有些不甘心,但到底老太太也放話出來了,條件列清楚了挑個好的想必總挑得出來了,而且看大嫂一臉面笑皮不笑的樣子她心裡也舒服了不少,倒是高高興興地應下了。
解決了這一端,老太太卻覺得有些不舒服了,就先坐車回去了。眾人要送,老太太只說讓她們在這裡好好玩玩再走就是了。
老太太一走,幾個夫人太太便吩咐莊裡上了酒菜,先用了午膳。幾個夫人太太一桌,暢春園裡兩桌,陳夫人的牡丹園裡三桌。正所謂食不言寢不語,眾人將這幾個字的境界揮到了最高境界,只幾個夫人桌上不時有隱含機鋒的話語你來我去,其餘幾桌完全不聞人聲。
待午膳用完,幾個夫人就說乏了,要留在這裡說會子話,打她們這些姑娘自去梅林裡逛就是了,只不要逛遠,只在附近林子裡逛會,到要回去時,自會鳴鑼叫人。
離開了那透明屋子,兩個園子的姑娘自然而然地分開了,雖然都對對方有些好奇,但也只是互相打量打量,卻並不上前搭話。
平常幾個就在梅林邊緣走著,卻都有些心情低落,明明這周圍的景色跟剛來時一個樣,卻都沒有了欣賞的心情。平康平素向來純真愛笑的臉上籠上了一陣愁雲,半天,才幽幽地開口道。
「福兒姐姐,我們以後也是這般嗎?我覺得好難受。」
平福看著平康臉上少有的愁顏,嘴角扯出一絲微笑,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張了張口,卻半天也說不出來,要說什麼呢?以後的她們不也如今天的那些女孩子一樣,毫無尊嚴地被人當著面評來判去,看到那些女孩子進來時隱隱還有些喜悅盼望地眼色,被一口否定退出去的那種黯神傷,平福感同身受。這,就是她們以後的寫照嗎?被像牲口一樣挑挑撿撿,不知到挑撿過多少遍,最後終於被一個主人選中。那種盼望中帶些羞恥的感覺就是她們以後要感受的嗎?而那些夫人們,就像老太太這樣看似非常慈祥的老夫人,在面對這些女孩兒時,似乎也沒有她們當成一個活生生,有感覺會受傷的人,而是就像買一件東西一樣地挑著她的瑕疵。這種理所當然的冷漠讓人有些心寒,如果連這麼慈祥的老夫人都是這樣看待,那其它人呢?平福想想都覺得可怕,光是看著就已經叫人有些受不了,她真不敢想像有一天自己處在這個位置時心裡會是怎麼樣的感覺?
平常的心裡也很是難受,但過了一會兒卻又釋然了,這回跟上回又有什麼不同呢?既然已經成了瘦馬,那就免不了要遭人輕賤,只要自己不看低自己就是了,他人的想法這麼弱小的自己是改變不了的,只要自己努力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就好。不也是因為自己當了瘦爹娘和弟弟才可以過上好日子的嗎?這樣就好了。只是,雖是這麼安慰自己,心裡卻一時還是有些低落。
平錦這時卻突然開口道:「不,我們不會這樣的。就算是做瘦馬,我也要做最出色的瘦馬之一。聽我姐姐說,以前的皎兒姐姐上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不僅皎兒姐姐,聽說還有一些其它有名的瘦馬也是如此。我平錦是絕對不會落到這麼一天的。」說起這話之時,平錦的臉色泛紅,神色堅定,顯然也是受了不少的刺激。
「如果真要這樣,那還不如死了算了。」這是平安的話,平安平時雖看似活潑,但其實性子極烈,只是有些事沒有觸及到她的底線,再加上頭腦聰明,知道進退,因為顯不出來罷了。只從她聽到嫂子的話便要自己賣身進來,雖一部分是心疼哥哥嫂子,但另一部分何嘗不是因為潛藏的這一份烈性不允許她成為別人的累贅嗎?
四人各自沉思,一時無話。
梅林裡的梅花被風一吹,灑落在她們的頭上,身上,她們也不去管它,只癡癡地想著自己的心事。林子散散落落著其它的一些女孩子,想必也和她們一樣。在這樣一次次地遭遇中,這些可憐可愛的女孩子們都在成長,只是,這成長的代價,是否,太過沉重了一些?
梅花恁是無情,只灑落一地落紅,似這些女孩子那想流也流不出來的血淚,一滴一滴,一點一點,又被那綿綿的白雪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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