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家了!
看到白老人洪升的笑容,這孩子便已是忘記了大半天的勞累,似乎很快的又來了精神。
坎兒其實已經因過度的勞累,和不久前在田間的驚嚇。雙腳雖在特意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邁著步子,可是兩條腿已在不自覺的、痙攣般的微微顫抖著。
她弱小的身體,正背著那個竹簍,步伐踉踉蹌蹌的勉強走到院子牆邊的一塊空地。幾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那個一直壓在她背的竹簍卸了下來。
「呀,窗紙裱糊好了野!」洪坎兒一眼就現了家中的變化!
她一邊氣息不均的微微喘著粗氣,一邊抬手用袖口擦拭著額頭和臉頰的汗水。
大黃狗旺財見到小主人回來了,身還背著那麼大的一個竹簍子,裡面盛放著一大下子的東西。
可把它樂壞了!
旺財搖頭晃腦的跑了來,嘴裡出『嗚嗚』的,般的輕吼聲。那樣子,彷彿見到了這個世,最最美麗和可愛的女神!
「旺財,你急什麼呀!等會就有好吃的啦……呵呵」坎兒欣喜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呵呵輕笑著。
「坎兒回來啦!你這是在幹什麼吶,氣不接下氣的……」
洪升聽到坎兒的聲音,彷彿壓在心頭的諸多煩悶,也已是減輕了很多。他呵呵的笑著,微微測了下頭,凝神的聽著從洪坎兒所站著的小院牆邊,挪動那竹簍時所傳來的聲音。
此刻坎兒轉回頭,視線從新裱糊好的窗口挪回到竹簍裡。她欣慰的望著身前的菜簍子,目光中顯出了絲絲的憧憬,彷彿已經看到了熱氣騰騰的燉茄子,還有干炒的土豆絲……
「嘿嘿,爺爺呀,我在放竹簍子吶,好重啊!」
「竹簍子?裡面裝的是什麼呀?!」洪升也感到有些納悶,輕聲的問道。
小坎兒低著頭,興奮地看著那些菜,顯得頗有成就感。她似有些得意的輕輕來回的晃了下小腦袋,挑了下眉毛呵呵的笑道:「菜!」
說完,坎兒很快的跑到了窗口下的一個大水缸跟前。
「渴死我啦,嗓子都快冒煙了!」她一邊用一隻葫蘆瓢,從水缸裡舀出半瓢生水,仰頭『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就喝了進去。
「慢著點,別嗆到了!」洪升關心的叮嚀著。
「爺爺,我背了半竹簍的菜回來,是我和柒采郎還有柳燕楠從田間的地裡挖出來的!」坎兒嚥下了最後一口水,彷彿很是爽快。
「柒采郎、柳燕楠,他們都是誰呀?」洪昇平靜的問道。
「哦,忘了和您說了。爺爺,他們倆是好孩子,是我剛剛認識的朋勒!」
洪坎兒一邊喝著水,一邊樂呵呵的回答著洪升的問話,她用手來回四捋順般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可累死我啦,這一大天的……」
洪升卻感到更納悶了,隨即,低聲的又問道:「坎兒啊,你說、菜?什麼菜呀?哪來的菜呀坎兒?!」
「呃」洪坎兒猶豫了一下,她放下了葫蘆瓢,返回身又跑到牆角的竹簍旁,開始從竹簍裡面,把比較小一些的白薯和茄子往外面挑揀出來。
「這是半簍子土豆和小茄子,爺爺啊,今天我們做醬拌小土豆,干炒茄子絲怎麼樣?咱爺倆今天改善一下生活好不!呵呵」洪坎兒很是興奮。
可洪升此時卻沒有說話,他在想著什麼事情的樣子,面色漸漸地灰暗下來。
洪坎兒低著頭從竹簍中挑揀著白薯,也突然想起來,自己說漏了嘴!
她緩緩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大眼睛眨呀眨的,似乎想轉移話題的輕聲說道:「爺爺,怎麼不等我回來,咱們一起糊窗呀!你可真行呀,一個人摸索著竟然把窗紙都裱糊好了,簡直文武全才!哈哈、哈」
她『哈』了一半,就不『哈』了……
因為這孩子已看到白漁者洪升,此刻面沉似水。可溫文的洪升,並沒有說話。
「爺爺」坎兒彷彿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微微的低下頭,偷眼再望向洪升,低低的拖長了聲音,乞求、撒嬌似地低低的聲音說道:「爺爺,累死我了,坎兒的手指,都被田地裡的乾草枝刮破啦……」
如果是以往,洪升聽到坎兒的手背刮破了,他一定會很關心的問問她的手還疼不,替她包紮一下傷口。可此時的洪升,卻彷彿毫無反應。
「爺爺您也餓了,我先去廚房做飯了……」洪坎兒低聲的喃喃道:「飯好了,我就叫您!」
她輕輕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一隻小手在不經意的擰著自己的衣角。隨即她緩緩地轉回身,悄悄地、謹慎的,彷彿像在準備逃跑似地向草房門口走去。
「坎兒,你先等等,我有事要問你!」洪升終於開口說話了。
聽到洪升在叫她,洪坎兒很是『失敗』的樣子停下了腳步。她很是洩氣的輕輕地偷偷吐出了一口氣,向頭的天空翻了個小白眼……
「白漁者洪升此刻仍安靜的坐在,樹架下方xom的木墩子。沉吟了片刻,低聲的問道:」坎兒啊,怎麼今天你沒有去學嗎?!」
洪坎兒低下眼眸,看著竹簍子裡的土豆和茄子,默不作聲。
「爺爺在問你話吶,坎兒為什麼不回答我?」洪升仍緩緩的語聲,沉凝的問道。
「沒、沒有……」小坎兒的聲音低得像只小蚊子,她低著頭,不住的用手捏著自己的衣角,默默地站在那裡。
沉默良久,洪升終於又開口說道:「坎兒啊,自從爺爺帶著你過生活,爺爺好像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情責怪過你,對……」
坎兒的聲音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沒有……」
「可你為什麼不去學!」
洪升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是淒厲般的在輕吼,他的嗓音已有些沙啞:「連字都不識的人,長大了還能會有什麼作為?!」
洪坎兒黯然的望著牆角竹簍裡面的菜,神情低落、慘淡的看著收穫回來的一點點對食物的期望……
「爺爺」坎兒的聲音竟有些悲傷:「坎兒知道您攢錢供我去學堂讀不容易!可、可是我不想去學了……」
「你、你說什麼?!」
此刻的洪升竟然一反常態的,忽的一下站起了身子。他的肩膀在微微的顫抖著,神情已是控制不住的激動:「坎兒,你怎麼學的這麼不聽話了!就是剛剛認識的那兩個什麼小朋教你的嗎?」
「不是……」坎兒弟弟的聲音喃喃道。
「不是?那是怎麼回事?還有,現如今這城池裡,老百姓賺錢這麼難,房產、物價又是幾乎每天都在漲!什麼東西都那麼貴,誰家會肯把自家種的蔬菜,平白無故的讓你們去挖?!告訴我,這些土豆和茄子是不是你們偷回來的?!」
白漁者洪升此刻已是情緒很不穩定,彷彿難以控制的低聲嘶吼著。
洪坎兒忽然轉回頭,委屈的目光望向洪升。她的眼中,已有盈盈的淚光縈繞。但這倔強的孩子,竟然彷彿和洪升一樣的性格,居然一言不!
她覺得委屈……
洪坎兒此刻看著爺爺憤懣的樣子,想到學堂教的孫先生對她愛理不理的神情;一些家境也不是很好,卻彷彿『找平衡』一般,瞧不起她的同學的嘲笑;想到她和柳燕楠與柒采郎,辛辛苦苦在田間挖著人家已經不稀罕要了的土豆,卻被那個無賴劉小兒欺負!
他們都欺負人,憑什麼他們都欺負人?!!
現在,竟然連爺爺也在責怪自己!我就做錯了什麼?!
這小丫頭仍舊一聲不響的站在原地,可是道道傷心的淚水,此刻已是唰唰地流了出來……
小孩子越是不說話,洪升越是感到生氣!他忽然轉身快的摸索著走到牆角下的竹簍旁,抬手拎起那支盛著大半下土豆的簍子,幾步間便已走到了小院門口,劈手推開院門。
一邊走過去,他的嘴裡還很是憤懣、傷感的叨念著:「想不到我的坎兒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爺爺就連去買一批黃紙,都要和人家一文錢、一文錢的討價還價。省出錢來過生活,供你去讀。可你不但不想去學堂,還跟人家一起學著偷東西!」
洪升猛然將手中的竹簍,連同那些白薯和小茄子,忽的一下一併的丟出門外!
「我就扔掉這些髒東西!我們就是再窮,也不應該去偷別人家的東西!」洪升憤然的低吼著。
『咕嚕嚕』一陣聲響,那些白薯和茄子在地亂滾。被洪升揚落到門外,滾落到路邊街角、溝渠,遍地都是。
一直默默無聲,呆呆的站在小院子中的小坎兒。她背對著院子門口,聽到洪升將他們辛辛苦苦從田地裡挖回來的白薯被頃刻間倒掉了!
此時已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爺爺不要扔啊!」
這孩子此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坎兒竟然像瘋了一樣的從門裡跑了出去!
她閃過洪升身側的小木門裡,跑到院子外面。
坎兒一邊哭泣著,一邊撲身跪爬在地。纖弱的小手,不停地接近瘋狂的撿著,那些仍在不斷滾動著、散落得遍地都是的白薯和茄子!
哀傷的小孩子,正一邊快的撿起那些白薯,把沒有滾進路邊陰溝的白薯抱在懷裡,又接著轉向一旁,揀起其他的。
她的樣子,好像是正在用她弱小的臂膀挽救著這個秋天裡,僅有的一點點希望……
「爺爺不要扔啊!這些菜不是偷來的,是坎兒好不容易才從田里挖出來的,真的是人家都已經不要了的!」
洪坎兒的的膝蓋跪在地,她已完全不顧及地面的凹凸與不平,牴觸著她膝蓋的疼痛;不在乎泥土路面的污穢和陰溝邊的骯髒!
她快的挪動著位置,向四周快的跪爬著,去追趕那些被洪升瞬間丟掉了的收穫的果實……
這可憐的孩子一邊不停地撿起那些白薯,一邊哭泣著、抽噎著,語聲已是難以聽清的,前言不搭後語的哭訴著:「嗚嗚為了這些菜,柒采郎他們挨了打!坎兒的手都刮破啦!還差一點被那個無賴劉小兒給侮辱了!嗚嗚,學堂裡的小孩子們也都嫌棄我,說我的身有魚腥味,小路的身有雞糞味,我都沒說過別人吶!嗚嗚教的孫先生不理睬我,他嫌我這個學生太窮了,沒有錢給他送禮物!我們已經交過學費啦,憑什麼還非要給他送禮物?!嗚嗚他們都欺負我!他們憑什麼這麼欺負人呢?!嗚嗚現在、現在就連爺爺也不心疼我了!我不去學啦,嗚嗚我再也不去學啦!」
坎兒放聲的哭泣著!
她的話語,令人痛徹心底!這小孩的樣子,使人辛酸。
那無奈憤懣的哭訴,那童真的哭聲,叫人聽了,會難以控制的產生一種感覺!
那就是心碎…………
大黃狗旺財,見到小坎兒不知為了什麼,正傷心地哭泣著,拚命地跪趴在門前的土路撿起那些滾落的白薯。而老主人卻獨自的、愣愣的站在門口。
於是乎,這條活潑的黃狗,也彷彿通人性般的緊跟著跑了過去。
它用自己的鼻子和前爪,在地拱著、撥弄著那些滾動著的白薯和茄子。跑前跑後的,彷彿在胡亂的也跟著忙活著。
「你走開啦!」坎兒突然抬了旺財的鼻樑,因為旺財的身體擋住了她撿起一個白薯的方向。
大黃狗通的『嗷嗷』叫了兩聲,隨即夾起尾巴,灰溜溜的跑進了自家的小院子裡面。
這麼多年了,這是小坎兒第一次打旺財!
本是除了爺爺洪升之外,在這個世間、在這孩子目前的生命中。畢竟這只忠實的大黃狗,是她的一個最親密的夥伴……
白漁者洪升,早已盲掉了的眼中,此刻已是佈滿了血絲!
他呆愣愣、木訥僵滯的站在小院子門口,這個已是年過半百、飽經風雨的老人,此刻竟已是渾身癱軟的,依著院門的木框,緩緩、無力地癱坐在低矮、破舊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