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靜了……
安靜得使人心裡會感到慌。
沉靜得使人忘記了這個世間還有日出日落,甚至幾乎已經令人忘記了生命的存在。
好溫暖……
溫暖得,迷惘中彷彿回到了自己孩童的時候,正甜甜的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裡。
真輕鬆呀,太舒適了……
象此時這樣安逸、舒服,幾乎毫無任何一點壓力的感覺,已經奢侈到,幾乎是快要消失在,很久很久以前記憶裡的事情了……
鳳城衝鋒隊的教頭王陷,此時正像個蠟像一般,一動不動的躺在一張窄木床。
他的臉色,像個死人一般的鐵青、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幽暗的屋子裡,他平躺在那裡的樣子,甚至都看不到這漢子喘氣時,胸口有一點起伏……
這間屋子很窄、很靜、很幽暗。
王陷已經被鄧艾等人帶了回來,他沒有死在潘府!沒有被苗凌等幾個鷹王折磨致死。
在他快要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在他眼睜睜看著青龍幫的那六名刺客,被象牛馬一樣宰殺。
那情形凶殘詭異到,幾個英勇無畏、經受過嚴格得接近於殘酷訓練過的殺手刺客,竟被當場活生生的,頃刻間變成了焦炭黑灰、冰凍的碎塊、瞬間枯萎、乾癟變小……
那個情形、那種手段,是『人』可以辦得到的事情嗎??
王陷在還很年輕的時候,在他剛開始吃公門這碗飯的時候,他是從一名鳳城中,最底層管片兒的小捕快做起的。
在這個故事裡,屠國的那個年代。類似象王陷這樣腳踏實地的,在自己那片小小的天地裡做起自己的一番事業,闖出一片小天地中的名頭;從一名底層的小捕快,逐漸升至整個城池中的尖刀部隊的頭目的人,是相當少見、極為難得的。
因為那時代所流行的風氣是:即便你再有才幹,沒有掌權的『老爹』或是什麼親做後盾、沒有權貴沒有『得力的靠山』、沒有『充足到絕對夠用』錢財去『交朋』的人,那你這一生裡,基本就是注定了『默默無聞』,注定了只配給人家做副手、跟班和跑腿的嘍囉……
可想而知,他本人曾經為此付出過多麼巨大和艱辛的努力與奮鬥!而且是多麼『幸運』外加『難得』的一件事情……
殺人越貨的山匪、馬賊;放火、搶劫的流竄強盜;飛簷走壁、扒房躍脊的盜賊和兇案,他已不知見識過了多少。
可是,當他見到在潘振府衙宴會,行刺者一個個被活活離奇詭異的斬殺之後;當他被滄海鷹王葛念,所使出的幻境,折磨得他本已奄奄一息的時候;痛苦和半昏迷中,在他被苗凌探手塞進場中的大酒鼎,淹沒入酒水中的瞬間……
當時奄奄一息的他,腦海裡,其實還隱約存在些許意識!
王陷眼睜睜的看著那具漂浮在自己眼前,被瞬間變得如同死貓般大小的那名刺客的屍體,那張似樹皮般枯萎了的臉,還有那雙仍舊睜著的眼睛!那雙眼睛還在看著他吶,直愣愣的望著他……
在人世間活了這麼多年,連在最最恐怖的噩夢裡,都未曾夢到過的情形,出現在他近在咫尺的眼前!
那一刻,王陷終於精神迷亂、幾乎頃刻間崩潰了!甚至在他的腦海深處,當時僅存的一點意識中,也已放棄了最後求生的念頭……
這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堅強、正直、勇敢的衝鋒隊教頭!王陷的精神和**,都受到了驚恐詭異到了,幾乎崩潰般程度的刺激,摧殘和折磨…………
娘的老風濕病,幾乎被折磨的已經下不了床。幸好前幾年突然患的邪病,已經被鄧艾重金請來的巫師給治好了,終於保住了性命。妻子在幹嘛吶,是否已經哄著孩子,安然的睡去了……
迷惘中,王陷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時候,他正懷揣著滿腔的熱忱,剛剛進入官府衙門的時候。
那時候,他懷揣著滿懷的報復和理想。決心不管世道如何艱難,不論周圍的天氣怎樣陰霾、混沌滄桑。
自己作為一名秉公執法的捕快,一定為老百姓多辦些好事!懲惡揚善、警惡懲奸。即便無法盡掃天下惡事和兇徒,至少也可以為自己所管轄的一片區域裡的人們,多做點事實。對得住自己身這件衙役袍服,所代表著的法度和正義;對得起爹娘從小養育的恩情;如果能夠做到,使他的名字可以在一方水土,成為法律和正義的代言,那簡直就是他這一生裡,最大最大的理想,最最幸福的滿足!
那時候的他,勃、心胸豪邁……
此刻,王陷正看見那個較為年輕的自己,正走進了那間廳堂正當中高懸著「明鏡高懸」的衙門公堂。
威嚴肅穆的公堂兩側,顯目的「威武」、「肅靜」木牌,黯然的矗立在那裡。
他除了聽見自己黯然獨自的腳步聲之外,整間偌大的、空蕩蕩的公堂中,竟然空無一人……
王陷看見自己站在那個代表捕快的猛犬石像下,靜靜地停下了腳步。緩緩地抬起頭,一雙眼睛深深的凝望著那石像,鋒利尖銳的犬牙。
忽然彷彿一陣涼風吹過,高xom高的懸掛在頭頂,那塊寬大、威嚴『明鏡高懸』的匾額,突然從面掉了下來。
匾額掉下來,砸在下面厚重的紅木桌案,頃刻間被摔碎了。
紅木桌案的案頭,碼放著的疊疊公文紙頁,撲簌簌、飄零零的散落滿地。
王陷迷茫的望著眼前的一切,似微微退卻了一下腳步。正這時,他忽然聽見一聲哀怨的哭聲、彷彿是一個女子哀婉、淒慘的抽泣聲!
他猛力的甩了一下幹練精短的衙役袍袖的寬邊,向著那哭聲迅走去。正在他忽然轉身,想要尋著那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的時候,身旁的場景,竟頃刻間的轉換了。
王陷看見自己正站在一處山嶺之間,他突然又出現在歸松嶺的一處曠野山中。
他尋著那哭泣的聲音,又找了半天。才終於在山腰頂空的一片陰雲裡面,現了那個傳出哭泣聲音。
那個人躲在陰霾的濃雲裡,居然穿著一件寬大的連體帶有一個帽兜的長袍。那個人的臉,躲在陰雲裡。黯然的藏在帽兜長袍的陰影中,竟怎麼也看不出這個人長的,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到底是男是女。
「不要怕!」王陷厲聲喝道:「我是鳳城的巡城捕快王陷,你莫要悲傷,有何等冤屈苦處,只管和我講來,王陷為你做主!」
他正身形挺拔的站在山間,神情義憤填膺的威武、莊嚴。
卻沒想到,那個躲在陰雲裡的人,仍在不停地輕聲哭泣。轉瞬間,竟又從那雲霧裡,傳出一個生般的聲音,幽幽的問道:「捕快?就是抓惡人和兇徒的衙役工人對……」
「不錯!」王陷巍然喝道:「我的天職,就是秉公執法、警惡懲奸。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危害百姓、禍患蒼生的惡人兇徒逍遙法外!有什麼不平的事情,儘管和我講來!」
少頃,那躲在陰雲裡的人,似在輕聲歎息,竟彷彿有些惋惜、傷感似地黯然道:「你是個好捕快,現在像你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不過,我還是勸你,趕緊離開這裡,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為什麼?!」王陷很是驚訝。
「因為你已經是自身難保,還何言保護他人……」
「什麼?!」王陷震驚的喝問道:「你說什麼?!」
那躲在陰雲裡生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快逃!這裡的很多人,很快的將要死去了。你是管不了的,那勢力太強大了……」
正此時,從山路的兩邊山口處,分別行來了簇簇人群。他們當中都是平民百姓的衣著,從九旬的老者直到懷抱裡的嬰兒。
他們低聲的哭泣著,抱怨著,像一群群沒有了希望和靈魂的行屍走肉,正沿著山路,向王陷所站立的山道處走來。
「嘟!」王陷厲聲喝止道:「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如此蔑視王法律條!」
他正仰著頭,向那雲中的身影問道:「告訴我,你所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在禍患蒼生。我王陷一定不會放過他,告訴我,我替你們討回公道!」
「哼哼,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那躲在陰雲裡的聲音,竟然很是不屑,嘲諷般的又沉聲道:「看見了,出現的這一群群的人,所有這些人們,甚至還包括你這個什麼巡城捕快,都很快的將要死去了!」
「嘟!」王陷站在兩側的人叢前,正舉頭向著陰雲間威嚴的喝道:「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在這裡妖言鼓惑!你是閻羅還是判官,憑什麼在此信口雌黃、妄斷他人生死?!再敢胡言亂語,我將你五花大綁,送交回官府問罪!」
那山腰空寂裡,又再次傳來陣陣女子哀怨、淒慘的哭聲。那個躲在陰雲間的人,此刻幽幽的出一聲低低的歎息,生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唉!我剛剛所告訴你的,是我將要見到的!我將要見到的,就是你們所有人,將要面對的……」
這時候,從山路兩側紛紛走來的簇簇人群,已經來到了王陷的面前。
人叢密密麻麻的幾乎站滿了整個山道!
山體嶙峋石壁的突兀處,山路旁的蒼松、大石邊,崎嶇綿延的山道間,幾乎每一處角落,此刻都站滿了人叢。
白蒼蒼的老婆婆、滿面蒼桑皺紋似刀刻般的老人們;神色低沉的漢子和婦人;憂傷萎靡的年輕人;胡亂哭泣的懷裡的娃娃……
真個山間,充斥著哀歎聲、怨氣十足的哀歎,卻似怕被人聽見,只敢小聲低低的嘮叨聲;悲切萎靡的抽泣聲正充斥著整個山間。
王陷已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不知從哪裡來的,彷彿突然出現在這山中的人們。
躲在雲中的聲音再次響起:「看見了,你眼前的這些人們,還有很多很多你看不到的人們,都將要很快的相繼死去了!」
「什麼?!為、為什麼?!!」
王陷的一隻手的拳頭,已經緊緊地攥住。他的另一隻手,已經狠命的把按住了腰間,那柄衙役捕快佩刀的刀柄,那聲音冷笑一聲道:「哼哼,因為他們都是些無能的人!他們都是些安分守己、以衣食和溫飽,為最高生活理想的貧民。
也許這些人們,被飢餓和憤懣逼到極點的時候,可以團結起來殺死狼蟲虎豹、荒莽裡的巨獸。但是他們卻是無論怎樣,也無法對抗那些出現在人間的,將要連骨帶肉吃掉他們的妖魔。」
「你說什麼?!」王陷面色威嚴,憤然吼道。
那聲音仍舊是那樣的淡漠、黯然:「又有人說,像他們這樣的人,他們就像牛馬。就是天生注定,要被人間的狼蟲虎豹吃掉的獵物……但是,我不敢苟同……」
「嘟!」王陷喝止道:「我非捉拿厲鬼的鍾馗,卻是代表正義的捕快!保護一方安寧!說!究竟是些個什麼樣的妖孽當道、要殘害眾生,我王陷都一定不會與他善罷甘休。」
「哦?這又是為什麼?!」
這次,輪到那個躲在雲中的聲音在回問王陷了。
「因為我是捕快,因為捕快的天職,就是維護一方平安。捕快身著的袍服,就是象徵著公理和法律!我只要一天還穿著這身衣服,就一定要做這樣的事情!除非是我死了……」
那聲音似在冷嘲熱諷,卻彷彿又在幽幽歎息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那麼,你覺得你管得了嗎??!!」
王陷被那聲音問得,已是鬢角根冒出冷汗。彷彿一陣陰冷的山風襲過,從後脖頸處一下冷到腳底!
而且此刻,陰雲裡那女子的哭泣聲更甚了;那些遍佈站滿山中的百姓們,嗡嗡震得人頭皮麻一般的抱怨聲、哀歎聲再度陣陣湧出。
這些聲音夾雜在一起,聽起來竟顯得是那樣的詭異。使人聽起來,立刻會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我、我是捕快,代表法度!我若都管不了,試問還有何人能管?!」王陷的聲音,已經不那麼自信了……
「哼哼,貌似、好像誰也管不了……」那聲音幽幽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