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良正靜靜的站在,酣然沉睡進入夢鄉的唐寧床前。
他的眼前正浮現著那些這麼多年以來,幾乎已經快要被塵封多年的歲月,和那些幾近被模糊殆盡了的絲絲往事,已重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像一壺壺回味悠長的陳年老酒,又似情人溫暖的手,在輕輕的撫摸著他的心頭。他默默的、悄然心澀的凝望著沉睡中的姑娘。心海中,彷彿突然湧起重重洶湧的波濤。一浪浪、一層層,彷彿無盡的延綿在心底裡的潺漣,夾帶著海風般的清涼,帶著潮水般的苦悶與酸澀,澎湃著巨浪般心海裡,陣陣無法平息的躁動!
更有彷彿蜜漿一般的酣甜!
那是一種對離別,已經很久很久了的人兒無限相知情懷的感激……
蕭詠良在床邊的一把楠木雕花的椅子,輕輕的坐了下來。他兩臂支撐在自己的膝蓋,兩手托扶著自己的下顎、兩腮。微微的屈躬著身形,靜靜的坐在那裡。
那樣子,就好像一個虔誠的守護著,正專心的守護著天邊風雨山亭中,一枚頂風傳出絕響山谷的,把正義和堅貞的信念,遍灑向人間的紫金護花鈴……
寫到這裡,不由得使本人又再一次的,想起了當年的戰神血蝴蝶。
他和轉世的紫色天龍,千載守護在天山靜雪崖,那女媧娘曾經留在人間的聖女神石之時,每當他崖畔絕頂臨風,遙遙望向瑤池的時候。血蝴蝶的神情,也和蕭詠良此時的眼神,幾乎完全一樣……
那是一種愛!
那是一種愛!卻沒有一絲半點的佔有和私慾!
那是一種愛!卻是那種神聖到不可侵犯、千載不渝的忠貞情懷!
自己衷心守候千年的神靈,他對其無慾無求。卻可以隨時去為守護那個聖潔的靈魂,付出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甚至包括他歷經萬載,度過無數星河時光的流轉,千辛萬苦才修來的,幾世天人仙體的輪迴……詠良就那樣靜靜的、安靜的幾乎像一個冰雪山中的冰雕一般。眼睛彷彿一眨不眨的凝望、注視著正憨憨沉睡中的唐寧……
唐寧的額頭,那顆天生的粉紅硃砂痣。
映著輕輕揮灑進來的屢屢晨光,粉中盈盈顯透出微紅。圓潤無暇的,彷彿研磨光鮮潤滑的羊脂玉一般的臉龐。峨眉輕展,似內質堅挺,卻影照彎彎的月牙。
俏麗的小鼻子,鼻樑也是那樣完美無瑕的,倔強般的挺直。
長長的睫毛,仿似碧空萬里之下,披掛縈縈,光閃亮麗的山間水簾。使人看到,會感覺是那樣的清澈,那般的生機盎然……
唐寧的鼻窪和眉宇間的臉龐處,淺淺的,充盈著些許,只有在人們熟睡的時候,才會從皮膚下的細微毛孔中,淡淡分泌出來的,似薄薄輕霧,透明如羊脂、奶汁一般潤澤的,略帶光亮的香汗和體油。
寬大的紫紅色睡袍,領口間微微斜敞著。露出了她比綢緞還要光滑,比奶汁還要瑩潤的脖頸和少許胸口處,白皙粉嫩,微微暈紅、豐滿的。
她熟睡的樣子,真像是一個純潔、善良和彷彿有點心事,受了什麼委屈一般的小孩子……
可是詠良卻感覺到,唐寧安然熟睡時候的樣子。她的眉宇間,似乎隱隱的、偷偷的,幾乎不會被其他任何人察覺的,總是顯現出一股淺淺的幽怨和隱隱的焦灼、還有那莫名般些許淡淡的哀傷……
她太累了!
一個僅有二十幾歲的姑娘家,竟然已經開始掌控著偌大個家族。
聽起來,貌似令人羨慕垂青。
年紀輕輕,獨領風。似乎已可以隨心所欲,耀武揚威……
可是,這個世的事情,就怕這『可是』二字!
可是唐寧又偏偏不是那種『敗家孩子』……
她每日裡所想的,會是如何絞盡腦汁的,把自己的『家族事業』財勢範圍逐漸擴大嗎?如何在其他人的面前耀武揚威嗎?!會是如何使自己的生活『更刺激』、『更精彩』嗎??!!
不會!絕不會!
唐寧她不是這種人!絕對不是!!
如果是的話,她就不是詠良心目裡的那個xom唐寧了!如果是那樣的話,唐寧她也就不會對蕭詠良這個樣子,這般情誼了……
有誰會理解和真正的明白她心裡的苦,她扛在肩膀的累……?!
還有那情感,無根飄零般的心酸和壓制在這個『小小』女人身的重擔……!
蕭詠良曾經很瞭解眼前的這個姑娘!
至少,在他們都還年少的時候,他曾經非常的熟悉眼前的這個人!
尤其就在昨夜,就在那些官差衙役正執行全城大搜捕的時候。就在那個守衛城南的副將賈仗義等人,即將現五糧粥鋪小竹樓的異狀之時。
唐寧竟帶人突然趕到,化解了一場即將無味的流血殺戮。
尤其是就在他再次見到唐寧的那一瞬間,蕭詠良心中的熱血瞬間湧。那種感覺,彷彿直到此時,才真正的感覺到自己,已經真的回到了家鄉……
面由心生!
此話不無道理!
人的五官、『樣貌』是老天做的,父母給的。不是說一個人長的醜,就是不善良!而是說,在一個人日後生活的軌跡裡,這個人的樣貌神情,往往可以最直觀的看出他的內心世界……
尤其在一個人熟睡的時候,那也是『狡猾』的人類,幾乎唯一完全無法偽裝自己的時候……
事隔多年,此刻的蕭詠良再次這樣近的距離凝神注視著唐寧。看到了她的樣子,再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到了她的眼睛。
唐寧沉睡中閉著的眼眸,眉宇間是那樣的伶俐、平和、聰慧、仁厚,卻仍隱含著無比堅韌、倔強的性情……
詠良此時,似乎失落多年的鄉愁和心底裡無盡的淒涼與寂寞,都在這一時間裡,被胸中的這股暖意和澎湃而沖淡了許多,寬慰了許多……
許多已經在腦海中,被歲月的風霜,現實的風雨所沖淡、幾近消失的記憶和思緒,又瞬間回到了他的心裡……
慶幸乎?!慶幸!
唐寧沒有變,甚至此時的她,看起來,還是從前的樣子……
多麼沉重的負累,她可以肩負得起;多麼艱難的境地,她都可以面對!
唐寧的骨子裡,天生的流淌著一種寬厚、仁義,悠長醇厚的如同陳年的紅酒一般的甘醇……
此時,熟睡中的唐寧,彷彿在夢境裡,忽然看到了什麼!
她緊閉著的雙眼,長長黑亮的睫毛,似在微微的抖動。眉宇間,竟顯出一絲委屈般的神情。她微微向前屈伸著的手臂,在寬大的睡袍外,似乎輕輕的動了動,可是她依舊在沉睡著,仍然沒有醒來。
看她那樣子,就彷彿是一個在暗夜裡,躲在天堂的一角,偷偷獨自流淚哭泣的天使……
望著唐寧的眼眸,在這個瞬間裡,蕭詠良的眼前又再一次浮現出,那個已經是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畫面,那個已經塵封了很久、很久的記憶!
「玉郎哥哥,你可不可以也帶我去一次那個美麗的地方,就是你曾經帶著阿夕姐去過的那個叫做『忘情簜』的山谷!玉郎哥哥玉郎哥哥你可不可以你可不可以」
那聲音,此刻正一遍遍的縈繞在蕭詠良的耳畔!彷彿此時,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就在他的眼前!
蕭詠良默默地凝望著唐寧,他的心裡,此時正四溢洶湧起微瀾潮水!
一股股,一浪浪,說不清楚究竟是苦,是酸、是甜,還是其他的什麼味道……從他的胸口驟然升起,洶湧著逼近他的喉嚨……
唐寧躲在睡袍下的身子,微微蜷曲著。那只向前探身出來的,白皙光滑的手臂,修長的手指蜷曲著,似乎她的手心裡,正握著件什麼小東西!
她的手,皮膚圓潤滑嫩,手指玲瓏修長,指甲如清透的粉玉一般潤澤。簡直象傳說裡,那普渡眾生的南海觀音大士的受一般,圓潤無暇。甚至顯得更加的柔和,極其的秀美。
就在她柔美的,略微蜷曲著、把按在枕榻邊的那只從睡袍袖口內,微微探伸出來的指縫間,隱隱的露出了一支紅色的幾支梳子齒邊。
那是唐寧的那把『火麒麟』梳子!
和阿夕留給蕭詠良的『舞鳳』,原本為一對的那把梳子……
唐寧就連睡覺的時候,竟也仍就握著那個東西!!
看到這個,詠良的頭頂似忽然有一聲低空的悶雷炸響!他彷彿被震動得仿似天旋地轉……
蕭詠良猛然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胃部,似頃刻間在劇烈的收縮,雙眼瞬間泛起了絲絲的血紅!他本就略顯混沌的雙眼,瞬間蒙了一層驚鴻般的血霧!
詠良本正注目凝望著熟睡中的唐寧,可眼前那近在咫尺、酣然沉睡著的唐寧,竟彷彿突然間,已變成了阿夕曾經的模樣!變成了那一天,阿夕被兇猛的毒蛇要到以後,在最後那一刻,她見到詠良時候的樣子!
蕭詠良忽然像一隻瘋狂的野獸一般,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猛然一把抓住了正在沉睡著的唐寧的手。聲音嘶啞,接近吼叫般撕心裂肺的呼喚道:「阿夕!阿夕你醒一醒!是我啊,我是玉郎!阿夕呀我好想你……」
此時的蕭詠良,竟好像是一個痛不欲生的人,正拚命的在緊緊地抓住,極力的在挽留即將離去、一覺睡去便再也不會醒來的,自己那最心愛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