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歐夜珩如何的不願意隨著竹寒弦回看跌山,竹寒弦終究是一意孤行地將人帶回了看跌山。
看跌山依舊,漫漫翠竹,片片針尖似的綠葉,如果不是剛剛從人間煉獄,荒蕪大地間行走過,歐夜珩不知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承受天劫的洗練,依然與天傲立著。
真是一個諷刺,如今的看跌山,似乎成了一個安全的避難所,不必擔心外界的劫難會殃及這的一草一木,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世外桃源?
雲山亂,千古巒,待闕紅雲留竹管,笙歌蠻蠻,卻道人間六月無人還。
安從奔踏而來時,歐夜珩卻沒有絲毫鬆一口氣的感覺。看見安從,便忍不住想起與他一樣大的小岑子,那時而憨厚時而精明的模樣,明明是與安從一般大小的年紀,卻將他伺候得妥妥當當的。還有爹爹、娘親,爹爹纏綣病榻多年,初初痊癒,卻遭此大劫。娘親守得雲開,眼見就可與爹爹白頭偕老,卻是黃泉路上不知可否還能相遇。
「珩哥哥?你怎麼哭了?珩哥哥……」
安從見兩人安全回來,高興的想要抱抱珩哥哥,卻不曾想,一靠近,卻見他滿面清淚,澄澈如最錚亮皎月的眸眼,因為淚眼迷濛,極其的迷惑人心,卻也讓人疼惜。
安從心中一緊,卻一臉關切的上前詢問安撫著,但他逗弄歐夜珩半響,對方都不出一聲。安從不解的看向一直詭異沉默著竹寒弦。
「弦,珩哥哥怎麼了?淚一直掉個不停,又不說話?」
竹寒弦沒回答,低頭看著逕自流淚的歐夜珩。自那日看到遺留的斷牆殘壁哭過一場後,他一直都保持著安靜狀態,偶爾他也讓他自由活動活動筋骨,但他卻依舊沉默的看著虛空的某處發呆,完全沒了往日的笑意出塵,真真的就是一個行屍走肉了。
雖心疼著他,卻也有些惱怒的。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他卻不是一個人的,他明明還有自己,但他卻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只一心想要跟著去尋死。
尋死,在他看來是死後便一了百了了,卻不知自己依舊有辦法將他追回來,綁在身邊。紅塵萬界法則,他全不看在眼裡,放在心中,唯獨一個叫歐夜珩的人,就那樣進了他的心,拔不出,扔不下,卻又無法揉入體內,融為一體。
兩人都不回答他,安從自覺無趣,想著律澈雨還在千風洞中,不知情況如何,便打算過去陪著他。還未離開,竹寒弦的話卻突然飄了過來。
「安從,你發給信息回蛇族洞窯,讓長老們帶上大家都到這邊來,我有任務分配。」
竹寒弦簡短的吩咐後,便抱著歐夜珩,幾個縱躍的往千風洞的山谷飛去。安從剛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一青一白兩個身影,已經無處可尋。
竹寒弦帶著人回到谷中,帶入那如一年前離開時的茅寮,將人小心的放在床上,自己在床邊坐下,將那冰涼的手包覆在手心中,細細的磨著。
起先歐夜珩還睜著眼,後來越來越撐不下去了,便閉著眼休息,不知不覺呼吸漸漸穩下,熟睡了過去。
竹寒弦盯著那睡顏一會,低聲一歎,伸手揉著那緊蹙的眉心。
他不知道,他痛著自己的疼痛,而他,卻是痛著他雙重的痛。淡淡的呼吸聲在簡單的房屋中響起,不遠處還有溪流淳淳。
直到安從的身影竄了進來,竹寒弦才將視線從那張絕美的臉上移開,皺眉示意對方別出聲,領頭便出了房子。
山谷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的站立著或蠕動著一些人頭蛇身的各色蛇類,滋滋的爭吵著,場面有點混亂。當竹寒弦現身時,那騷亂便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領頭八個白髮白鬚的老頭中,一個看上去年紀比較大,且比較受尊崇的老者上前一步,恭敬的問候著。
「竹尊者,今日喚我族類出窯洞,可是有事要囑咐?」
「安從應該將人界是事與你們說了罷?」
竹寒弦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地問道。
幾個老人互相看看,低聲交流了幾句,最後還是由剛剛發言的老者出口道:「是,安從有告訴我們情況,只是我們隱居看跌山多年,與各界幾乎脫了聯繫,就算凡界有劫難,與我們似乎也無多大關係。」
那老人說得似乎在理,蛇妖一族都低聲的互喝著。竹寒弦看著熱鬧起來的蛇堆,突然看見了在那群蛇中心的霍霍、聚聚它們,招手示意它們過來,它們便搖搖晃晃地爬了過來。
竹寒弦低頭看著它們道:「外頭情況如何,你們幾個應該也知道了大概,如今我也不要求你們做什麼危險的事,只是珩是一個凡人,沒有絲毫的自保能力,加之如今他被噩耗纏繞,一心尋死,你們幾個就給我看著他,別讓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更不能讓他離開看跌山,知道嗎?」
紅蟒已經變了身,幾張或美麗或剛毅的臉上,帶著慎重的表情,認真的聽著,當竹寒弦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幾人不約而同的應答著:「知道了!」
「好,你們去吧!」俯身拍拍他們的頭,竹寒弦一指身後的茅寮,霍霍、聚聚、觥觥、茗茗分四個方位站好,不多時便如石化了般,各自擺好姿勢,一動不動了。
「竹尊者,這……」聽得竹寒弦說看跌山中有凡人,吃驚的出聲詢問,竹寒弦一記冰寒的眼神射過,眾人頓時噤聲。
「凡界之事,不管我們插不插手,這一劫應當難逃了。但天劫之下安能有完卵?據說天界已經被妖魔攻陷,遲早我們這都會被覬覦的,所以你們打起精神,養精蓄銳,不多時,便會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說完,幽幽的看著瓦藍瓦藍的天空。如此純淨的天色,出了看跌山,卻是很難尋得的了。只是即使這裡再好,有人,依舊不屑著。
想到躺在房中安睡的容顏,竹寒弦啞著聲音低低道:「珩不願留在這的,是本尊強行帶回來的,你們平日都留個心,別讓他靠近陣法出口處,尤其是安從你,要格外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安從被點名,突兀的從失神中回神,對上竹寒弦幽深的眼眸,斂了斂眉,肅穆道:「嗯,我會的。」
竹寒弦具體的細細吩咐各個人的任務,便叫他們散了,不必再回窯洞,都在外間的竹林裡活動,一有狀況就發信號。待安排妥當,夜已經漸漸偏暗。
安從看看竹寒弦往茅寮中回去的身影,蠕動雙唇,想要說什麼,卻最終還是沒說。
律澈雨說,弦看珩哥哥的眼神不一般,珩遲早有一天會被囚禁在弦的世界裡。他所說的遲早,是不是指的就是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