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夜珩栽倒如那片沼澤的前一刻,竹寒弦將其擰起,甩得遠遠的。他氣怒的看著歐夜珩被摔在乾燥的地上,劇烈地咳嗽著,甚至咳出了一絲絲血跡。
雖然心疼著,卻對他的輕生更是怒極,身子劇烈顫抖,落在距離他不遠處,不走進不攙扶,就這樣瞪著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他慢慢的從泥土間爬起來,眼神失去光彩的茫目四顧。
「還想死嗎?」見他搖搖晃晃就往沼澤邊走去,竹寒弦揪緊他的衣領,將其半提起來,四目相對後,怒吼道。
他比歐夜珩高半個頭,平日裡他為著這個高度沾沾自喜著,因為如此,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抱他,將他攬入懷中,或者很好的看到他的表情。可如今看到的是那滿滿的絕望,滿滿的毫無生息,他卻恨極了如此去看他。
他真的要瘋掉的,被歐夜珩這種要死不活的死樣子給氣瘋了。
「想,你就給嗎?」歐夜珩的眼中沒有他,居然什麼都倒影不出來,空空蕩蕩的,如失去了靈魂的軀殼,生死無分別。
「你……」竹寒弦氣得無法再說出更多的話,只能死瞪著那行屍走肉般的人。
歐夜珩真有本事,將他修行了萬年寒凍的心,生生的給氣得活蹦亂跳的,如今他的心像要跳出來般,擂鼓般的動盪著,時冷時熱,卻又找不到發洩口。
一個紅著眼怒目瞪著,一個眼神渙散無法聚焦。一陣陣惡臭傳來,歐夜珩卻已經沒有了感覺。一陣風吹來,帶著亙古的荒涼絕望,撩起他已經沾上泥塵的黃色衣擺,飄在沼澤地上,不多時便吸了那些黑乎乎黏膩膩的水或者血,無法負重般的沉了下去。
竹寒弦緊拽著他衣領的手,青筋暴跳,握拳的手發出骨骼蓽撥蓽撥聲,聽著讓人牙齒打顫,歐夜珩卻是連個眼神也欠奉。
自個兒暴跳如雷也無用,歐夜珩根本就不搭理他。一咬牙,狠心的再次大力將他拋出遠處,在他因為在空中翻轉以及大力撞擊的疼痛而稍微回神時,竹寒弦已經欺身靠近,居高臨下的將他壓在地上。一手緊捻他瘦消的下巴,讓兩人的視線對視著。
「放開!」歐夜珩也氣了,冷冷的呵斥著。手上剛有動作,卻被竹寒弦快一步的握住,拉在他頭頂固定著,而雙腿被對方跪著緊壓住,絲毫都動彈不得。
「竹寒弦……別逼我恨你!」下顎被捻得發痛發麻,歐夜珩怒瞪著雙眼,咬牙道。
見他如此,竹寒弦卻是笑了,笑得無奈,卻也寬心。
幸好,幸好他的珩不是真的變得心灰意滅,幸好他的珩除了心膽俱滅外還有怒意,幸好他的珩還願意瞪著眼看他,願意直視著他的存在。
「珩,別鬧了,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會好好待你的,如你的親人般,還有安從,安從也在等你回去……」
竹寒弦心中微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整個人半癱軟的伏在歐夜珩身上,感受著底下人緩慢卻真實的心跳。心跳連著心跳的感覺,有那麼一瞬,讓他覺得幸福而不真實。
「回去做你的禁臠嗎?」
許久許久,就在竹寒弦以為他答應回去時,歐夜珩突然冷冷的吐出那話。冷冽刺心,刺傷的不知是他自己,還是愛他的人。
竹寒弦身子一僵,埋在歐夜珩光滑的脖頸間的呼吸一窒,久久沒有反應。也之所以,他沒看到歐夜珩在說出這話時,眼中臉上,是後悔的神色。
「是禁臠又如何?反正我也沒想過放開你!做禁臠最合我心意了。」
竹寒弦終於從他身上起了,冷笑著看著面無表情的歐夜珩,冷酷的說出這些殘忍的話。果然,下一刻歐夜珩本就白皙的臉色灰白帶青。
下一刻,他想說什麼,卻已經無法發出任何話語。手指雙腿,直至全身,如癱瘓般動彈不得。他只能瞪著竹寒弦,卻什麼都無法說無法做。
可惡,他居然在悄悄的做手腳,而他居然毫無所覺。
「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你不能死了,我可以安全的將你帶回看跌山,以後你就是我一人的了,沒有什麼紫菱郡主,沒有那煩人的律(lu)澈雨,沒有世俗的眼光,沒有你爹娘的反對,如此,不是最好嗎?」
清清涼涼的氣息,不知何時變得灼熱無比,噴灑在歐夜珩的臉上,讓他有一刻的晃神。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他緊抱在雙臂間,悠悠的飄起來了。
竟然是,連死都不得嗎?
歐夜珩悲傷之餘,卻也是帶著恨的。為何不在魅惑面前要死要活的?為何一定要選在竹寒弦面前?他就是恨就是氣,恨他的不信任,恨他的眼睜睜的讓魅惑將自己帶走,恨……還有恨什麼了?江南之行是他要去的,他除了恨那日竹寒弦的拂袖而去,還能恨什麼?
竹寒弦似乎是故意,又似乎是無意的。沒有直接使用移位幻術回看跌山,抱著他在人界四處遊蕩著,入目皆如洪荒初始,沒有人類,沒有鳥獸,一切都在沉寂著,毫無生息。
寸草不生,流水全無,一切都是黃與黑在交替著,黃的是凹凸不平的土地,黑的是覆蓋千里的冒著黑色泡泡的沼澤地,唯一可見的野畜,也就是偶爾從白骨森森間爬出的老鼠與毒蠍子毒蛇。
這,究竟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如果不是偶然間經過一個沒有被黃土完全覆蓋的城鎮,如果不是看著那破敗的殘垣峭壁,他總會有種錯覺,他十八年靜謐安詳的歲月,只是他的一場美夢,而如今,夢醒了。
「如此,你還想要看什麼嗎?」
看著歐夜珩漸漸又恢復黯淡的眼眸,竹寒弦低沉著聲音問道。
他也不想如此殘忍的讓他面對這些,只是如果不讓他看清這些,他卻是不會死心的,所以他決定狠心一次,就那麼一次,然後帶著他遠離這個讓他傷心的紅塵,去他的世界了,受他的庇護。
歐夜珩的眼神依舊放在遠處的市鎮殘垣上,眼前閃過的,是不久前他與竹寒弦鬧脾氣,一臉愜意的與聖上相談甚歡的場景。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人不再,家不再,國不再。那讓他,為何而活?有何意趣?
一行清淚滑下,落在竹寒弦緊抱著他的手臂上,落在了泛著橙黃的土地上,漸漸的滲透深入,卻是如石頭落海,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