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英吉和梁函健一同離去,把顏華和尤金言留在了密室內。尤金言*著牆壁癱坐下去,說:「王爺,是我失算,貿貿然來見大公子。或許大公子本不想對付王爺,是我們逼他這樣做的。」
顏華仰起頭,看著黑漆漆的密室屋頂,說:「金言,你沒錯,是我錯了。」
尤金言露出淒苦的笑容,說:「王爺,究竟為什麼要定下讓將軍們推舉賢能繼承王位的法子?」
顏華長歎一聲,坐到尤金言身旁,說:「這法子不是我定的,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當年太祖皇帝開國之候,一掃歷朝歷代任人唯親的陋習,不論出身,重用賢能之士,甚至曾一度打算廢除皇子繼承皇位的傳統。太祖皇帝將這個想法透露給了幾個開國元勳,立刻便引起了激烈的反對,當時根本沒人能理解,甚至有人偷偷議論太祖皇帝瘋了。最後還是四個藩王勉強接受了太祖皇帝的想法,定下藩王之位可傳外人的規矩。但後來百年之間,藩王之位還是嫡系相傳,說起來,還是從我開始,才算是第一個外人繼承王位。」
尤金言思索片刻,仍是無法理解,只得苦笑說:「太祖皇帝的志向,不是我輩能夠揣測的,但王爺肯定能理解吧?」
顏華說:「哪裡啊,我也一直沒想明白。」
「那為何打算傳位外人?」
「本來我也不想,只是形勢逼我一步一步走到現今這般田地,不得不做這般打算。按照傳統,王位大多是傳於長子,當年我將英吉留在身邊,將阿瑞送往皇都當質子,便是要培養英吉。只可惜英吉後來與蠻族過從甚密,令人擔憂,我便讓顏夕去皇都接替阿瑞,把阿瑞召回身邊。可惜已經遲了,那時的阿瑞已經開始偏向南王了。說實話,阿瑞的才能確實最高,但他在皇都太久了,我也看不透這個孩子……」
說到這裡,顏華停下來連歎數聲,才繼續說:「究竟是立英吉還是立阿瑞,著實讓我頭疼了一陣,而且那段時間裡,這兩個小子也勾心鬥角,讓我擔心將來會手足相殘。偏偏在這時候,夏維出現了……」
尤金言恍然大悟,說:「怪不得王爺要收維公子為義子,難不成當時是打算傳位於維公子?」
顏華笑著說:「你也太高估我了,夏維剛出現的時候,雖然在抵抗蠻族的戰役中立了大功,但我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信任他嘛。我收他為義子,無非是想在英吉和阿瑞中間放一個外人,讓他們感到危機,共同應付夏維,建立兄弟倆彼此間的信任。」
「這個法子倒也不錯。」
「錯了,錯了,大錯特錯!我低估了夏維,更低估了阿瑞。當年我讓夏維和阿瑞一起去皇都結果二人中途遭遇了英吉派出的刺客襲擊,導致了阿瑞投入南王麾下。這事有太多疑點,最大的疑點,就是當時英吉何必要如此迫切地對付阿瑞呢?」
「大公子主要還是對付維公子吧?」
「不,當時夏維和阿瑞一走,英吉有很充裕的時間來培育自己的勢力,但他卻急於求成了。英吉不傻,一定是有什麼原因逼他這樣做的。後來我才得知,是阿瑞逼他的。阿瑞在離開之前與英吉單獨談了一次,具體說了什麼無從知曉,但之後英吉就聯繫了蠻族刺客去襲擊阿瑞和夏維。」
尤金言疑惑地說:「阿瑞這樣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他要決定自己的立場。」顏華苦笑說,「那時他已經等不及了,於是布下這些圈套,引誘英吉襲擊他,然後試探我的反應,以決定是留在北王家,還是乾脆去投*更看重他的南王。阿瑞大概希望我將英吉逐出家門,但當時的情況,我不可能這樣做,結果阿瑞便去投*南王了。這樣一來,我身邊只剩下了英吉,自那之後,英吉倒也一直很聽話,可惜我始終顧及他和蠻族的關係,便立了將軍推舉賢能繼位的遺書,以防萬一。」
尤金言感慨說:「一切都是形勢所逼,王爺也沒有辦法啊。」
「亂世之中,我們只能隨著變幻莫測的局勢飄行,身不由己啊。」
二人沉默下來。
不多時,梁函健回來了,卻不見顏英吉的影子。顏華和尤金言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梁函健走到秘室門前,說:「北王爺、尤大人,二位一定已知道,你們該上路了。」
顏華笑著說:「英吉怎麼不親自來?」
「大公子有事要辦,就由在下送二位吧。在下不喜囉嗦,二位走好!」梁函健再不多說,扣動了密室門前的機關,密室頂上的一塊巨石轟然砸了下來……
***
皇都。戰火雖然尚未燒到這裡,但城內也是人心惶惶,大街小巷沒了往事繁華。最熱鬧的地方要數墜星河,兵船戰艦聚集兩岸,載滿兵員物資之後,便要由破冰船開路,開赴上游,前去迎戰莽軍。原本南王安廣黎並不打算主動與莽軍作戰,只派喬年炅在河南省建立防線,防止莽軍向皇都進,而把抗擊莽軍的任務丟給北王軍去處理。
但他現在不得不改變主意了,五日之前關東傳來消息,北王顏華和尤金言同時失蹤了,顏英吉暫代北王之位處理一切事務。這事生得太突然,也太蹊蹺,北王軍內部出現分裂,許多大將都懷疑顏英吉,雖然沒有公開質問,但也不再理會對顏英吉的命令,其中以關北的瞿遠最為大膽,顏英吉派他按原計劃出關掃蕩莽族草原,但他公然抗命,並要帶兵去星寒關查證顏華失蹤之事,此時正在路上,不日即將抵達星寒關,到時候北王家會亂成什麼樣,還沒人能正確估計出來。
如此一來,北王軍只有顏夕一部進入了西二省,閻達坐鎮關西為其後援。顏夕部與莽軍交戰三次,為分勝負,現在被擋在西二省北部。安廣黎知道南王軍不能不動了,命喬年炅向西二省逼近,另派顏瑞領兵走水路迅趕去支援。
安廣黎站在岸邊,望著河上船隻,向身後的顏瑞說:「阿瑞,你要不要回關東?」
「不用了。」顏瑞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安廣黎轉頭看了看他,微笑著說:「阿瑞,你變了。原來那個很重感情的阿瑞不見了,現在你聽說自己父親失蹤,連眉頭都不動一下。」
顏瑞淡淡地說:「形勢所迫,不得不變。」
安廣黎歎了一聲,說:「阿瑞,你先回府吧,出征之前,你要多陪陪雪香。」
「是。」
顏瑞躬身退了下去,騎馬返回南王府,剛一進門,便看到安雪香正在指揮下人準備晚飯。顏瑞大步走了過去,一把將安雪香攔進懷裡,下人們識趣地退開了。安雪香依偎在顏瑞懷中,忽然覺得鼻子酸楚,眼淚漣漣落下。在她心裡,顏瑞是為了她叛出北王家的,這些年顏瑞幫南王家做的一切,也是為了她。
「咦?怎麼哭了?」顏瑞低頭輕輕托起安雪香的下巴。
「沒什麼,」安雪香苦笑了一下,「你又要去打仗了,我有些擔心。」
「傻丫頭,擔心什麼?你對我還沒信心麼?」
「不是。」安雪香忽然抬起頭說:「對了,有人來看你了。」
顏瑞一愣,說:「誰?」
「你來看就知道了。」
安雪香拉著顏瑞走到後院,由於剛下過雪,院中積雪未除,正有一人蹲在空地上堆雪人,正是夏維。顏瑞大笑著走過去,說:「混球,我還以為你死在西洲了呢!」
夏維也大笑著回敬說:「呸!你就不能念我點好?」
「喂,你們倆先快進屋,別在外面凍著。」安雪香硬將二人拽進屋內,挑旺爐火,端上熱茶,便退出去關上了房門,讓顏瑞和夏維單獨談話。
「現在從西洲回來的道路都被莽軍控制了,你是怎麼回來的?」顏瑞好奇地問。
「坐船啊,從海上回來的。」夏維喝了口茶,走到火爐前烤起手來,「從西洲南海岸上船,過南海,在西南省登6,很簡單啊。」
「開玩笑,南海正起風暴,什麼船也過不去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西洲的造船技術很達,他們的船是能過海的。對了,我剛才進城的時候,看見南王軍的船隊像是要出了,是打算去西二省?」
「沒錯。」
「上游河道被冰封了,船能過得去?」
「有破冰船開路,恐怕是要慢一點,但也比走6路要快。」
「看來我們的破冰船也進步了。」夏維若有所思地說。
顏瑞笑了笑,說:「喂,你來見我一定有事吧?」
夏維點頭說:「嗯,我剛回來,很多情況都不知道,你先跟我講講。」
顏瑞當即將華朝近來的局勢說了一遍,一直講到顏華和尤金言失蹤之事。夏維聽完思索片刻,問:「北王家現在情況如何?」
顏瑞又將北王家的情況簡要講了一遍。夏維在兵力分佈這一節上細問了幾句,之後苦歎說:「看來形勢不妙啊。」
顏瑞點頭說:「是啊,顏英吉暫代北王之位,軍中大將都不服他,現在北王軍內亂一起,蠻族若是趁虛而入,與莽族聯合起來打我們,我們可吃不消了。」
夏維忽然站起來,說:「行了,我就不多留了,現在就走。」
「去哪兒?」
「西二省。現在北王軍亂就亂在顏英吉不能服眾,我去西二省把顏夕接回大星關,或許能穩定軍心。」
顏瑞連忙將他拉回座位,笑著說:「你怎麼也變成急脾氣了?快坐下來。你當顏夕不想回大星關嗎?她是被困在西二省了,想回也回不了。她的第十軍和莽軍正在對峙,現在回頭,立刻被莽軍追在後面滅了。再者說,你怎麼去西二省?等你趕到那裡,北王軍早已亂套了。」
夏維笑著說:「這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
「不可說。」
顏瑞一愣,旋即笑著說:「夏維,原來你信不過我。」
夏維也不隱瞞,直說:「沒錯,說起來咱倆都是北王家的叛徒,半斤八兩,誰也別信誰。」
「那你還來見我?」
「我本來是找安廣黎來的,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就是打聽打聽消息,現在你都告訴我了,我也就該走了。等安廣黎回來,麻煩你替我問個好。」
說著夏維又要離去。顏瑞再次按住了他,苦笑說:「你能不能別這麼急?」
夏維無奈地聳聳肩,說:「好吧好吧,你還有什麼事就快點說。」
顏瑞沉吟一會兒,理了理思路,才開口說:「夏維,你突然而然就回來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過你第一個來見我,我還是很高興的。」
「阿瑞,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好了!」
「是啊,我想說什麼?」顏瑞站起來,推開了窗子,冷風呼呼刮進來,吹得人瑟瑟抖。「北王家一亂,後果不堪設想,我們一定要將之控制住。你說得對,顏夕在北王軍中更受擁戴,讓她回大星關接管,應該能控制住局勢,這件事由我來做就好了,反正我明天就要帶兵從水路前往西二省。夏維,你應該去做另外一件事。」
「何事?」
「去關東,查明我爹和尤大人失蹤的詳情。我懷疑顏英吉和蠻族勾結了,若真是如此,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殺?」
顏瑞面色嚴峻地點了點頭,繼續說:「另外,東王和南王家都已經派人去關東了,他們有什麼打算我還不清楚,不過肯定不是好事,你要搶在他們前面控制住關東的北王軍。」
夏維在顏瑞身上看了一陣,說:「看來安廣黎還不是完全信任你啊。」
顏瑞笑著說:「這年頭,除了自己,誰也不可信。」